抓住那个魔王 第620章

教皇点了点头：“正是，否则我无法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与你对话。我与他们共存了几十年了，意识已经逐渐开始被他们同化。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斯卡伊也就没有希望了。”

楚门沉默片刻，问道：“那后来呢？是什么让教团产生了变化？”

教皇深深地看了楚门一眼，转头看向圣堂最高台阶上的女神像。

“直到，女神重新与我们建立了联系的那一天吧。”

“至少在那个年代，我们都以为那是女神。”

“不，那确实是女神。”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女神教团，当担此重任

“女神当年与魔王战至我们原世界的边疆，整个世界只剩下斯卡伊这一块净土。女神安排我们在这里避难，之后便回了战场。自那之后，教团才诞生，统合斯卡依大陆的力量，与入侵大陆的魔王战斗。”

“其实在教皇的灵魂传承开始之前，女神便一直在与我们对话。传说在神代，女神还曾在大地上行走，指引人类从迷雾中脱逃。女神一直陪伴在教团身边，如慈祥的母亲。”

“没有人会怀疑女神，我们信任着祂——其实也不是盲信，因为传说只有女神才能通过那道心灵通讯与教皇联络，而从第九代传承下来的教皇记忆开始，女神就已经在与教皇进行思维上的沟通了。”

“但没有人想过一种可能，女神依旧是女神，但祂的立场已经变了。”

“祂想毁灭我们。”

……

“历代教皇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我已经分辨不出那些记忆是何时产生的了，只记得从某一天开始，教团听从女神的命令，开始推行各种改革。”

楚门默默地听着，在心中勾勒斯卡依大陆的历史，与过去得到的情报一一印证。

先是天外之物击中斯卡依的原世界，创世女神消失，阿赖耶接过女神的权柄，带领人类与天外的魔王战斗。

这一段中间其实应该还漏了一段——天外的异物源自秩序侧，它的到来使原世界的秩序-混乱平衡被打破，才诞生出最初的魔王。

换句话说，刚刚成为女神的阿赖耶不但要与天外异物作战，还要抵抗世界本身产生的熵增魔王。

这力量悬殊的战斗使得阿赖耶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在创世女神的安排下，与四柱神退守斯卡依大陆，这片被命名为孕育生命之地的空间。

但在那之后，阿赖耶发现自己已经被污染。为了防止魔王的力量借助自己侵入斯卡依大陆，阿赖耶离开了此间乐土，留下四柱神与避难的原住民。

教团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诞生的，他们传承了阿赖耶留下的神术，管理斯卡依大陆，并时刻提防着魔王的入侵。

但是在一段时间后，阿赖耶被彻底污染，并重新与教团建立了联系。

这是什么恶堕牛头人剧情。

这里有一个细节——当初的教皇没有发现阿赖耶已经被污染，这意味着阿赖耶的污染并非来自熵增机制，而很可能来自那个天外异物。

这一点，又是一个证明天外异物来自秩序侧的铁证。

教皇似乎走累了，坐在台阶上喘息了几口：“一直以来，我们都受女神的教导。祂所解释的教义，自然比任何人解释的教义更加可信。”

“渐渐的，我们的原教旨改变了。奴隶制度出现，理由是给负债者一条活路；魔导技术被放弃，理由是它会提高魔王的强度；帝国制复辟，理由是乱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集权制度……还有很多，很多。”

“这改变不是迅猛的，而是细水长流，潜移默化的。光是奴隶制的建立，就用了两百年的时间。从最初的负债人强制还款制度，到负债人限制行动制度，再到负债人以器官抵债制度，再到奴隶制度。”

“祂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祂的目的很明确，绝不会因为到达了某个节点后就停下。”

“祂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细水长流的。既不迅猛，也不强烈。祂每隔几十年改变一点，改变得很少，直至人们完全接受了这一阶段的改变，再推进下一届阶段的改变。”

“奴隶制，帝国君主，魔导技术的放弃，以及种种退步，都是缓步推进，潜移默化的。”

“人类是短命的，穷极一生也不过经历几个制度改变而已，因此每一代人都不觉得这一生中社会制度究竟滑落了多少。也只有长生者，才能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变化。”

“谁会怀疑自己的母亲在害自己呢？即便有疑问，也会被女神的光环所覆盖，不会有人对女神提出质疑。”

“当某一代教皇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奴隶制已经复辟，封建君主成为了大陆上的主流，魔导技术消亡，民众们愚昧不堪……斯卡伊成为了一个千疮百孔的臭奶酪。”

“而在这近千年的变迁里，教团的力量也在女神的指引下逐步扩大，把原本的修女教派与苦行僧教派挤到了权力边缘。”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氏族的崛起，也就是那些把持大陆权力的家族。正是有他们的帮助，教团才能把修女与苦行僧挤出核心权力圈。”

“教团内共有四大家族，他们把持着教团的最高权力——当然，你是肯定不会有感觉的，因为他们的家族姓氏并不能让他们在大炮面前更安全一些。在你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该死的人和已死的人。”

“但我对他们的认知更加清晰，更加真实。你不是我，不知道理论上应该被你管理的组织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听你说话的那种孤独感。”

“他们隐藏在帝国中，隐藏在教团里，有许多家族横跨宗教与帝国，两边都有说话有分量的人。”

“教皇的权力逐渐被架空，教团成为了氏族的教团。”

“为了对抗这种乱象，第二十七代教皇也试图改革，削弱那些家族的力量，但收效甚微。”

“原因太多了，太难以撼动了，无数个拦路石挡在我们面前。阳奉阴违，倒行逆施，夸张执法……他们有的是办法削弱教皇的威望，让民众对教皇产生怀疑，转而去信任他们。”

“对于掌握了实际权力的氏族而言，这简直易如反掌。当你下令灾年减少税收的时候，他们维持原本的税收，并把税收入自己的库。这些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然后在教团里说今年收入太少，各项开支都不够，借此施压。”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止。他们还会趁机提出为教团捐款，然后把他们收入库存的税收拿出来，建造设施后捐给教团，或供养军队。”

“这样一来，很多教团内部设施与部队的实际控制权就落到了他们手里，因为他们是出钱的人。”

“这是对内，而对外，他们又有一套办法。他们会说灾年发不出粮，只能从其他地方高价收粮再发放给灾民，灾民们都念着这些氏族的好。”

“掌握了民心，就掌握了一切。但在教皇们发现这些氏族的猫腻以前，四大家族已经瓜分了教团的一切。”

“因为人类毕竟是短命的，争夺教团内的权力，用不着像女神那样用几百年的时间潜移默化地改变社会观念。他们只需要十年的时间坚持不懈地做上述类似的事，信徒们便只会记得是安图牧师救了他们，安图牧师的家族为他们付出了大量的财富，就为了救他们这些吃不起饭的人一命。”

“你亲身经历过阳奉阴违吗？那些人不会真正遵守你的命令，他们会倒行逆施，或者故意过度理解你的意思，过度行使他们的职权，在政策的执行上用力过猛。凡事不讲究度，必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合理强制征税变成强制征税，土地资源调度成为私人土地资源调度，把组织资源变为私有财产，这是那些人最擅长的。”

“他们无孔不入——这是一个客观描述，而非夸张的修辞。”

“他们……越过教皇，成为了祂的化身。”

“也许你会好奇，教皇就没有自己的势力吗？偌大一个教团，就找不到一个忠于教皇的人？”

“有的，死了。”

“剩下的，投入那四大家族的政治圈里去了——他们若是不同流合污，就会被这股浊流吞噬。”

“可能你会想，教皇为什么不以自身的力量强行统合教团内部？但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教皇与女神立誓，要听从女神的命令，不可对人类出手，不可伤害人类。”

“这条规矩，成了限制死教皇的最后一条枷锁，是立场已经改变的女神为祂的计划做的最后一道保障。”

“也曾有教皇试图在教团中重新扶植自己的势力，却被各大家族联手碾碎。各个家族把持着教团的实际权力，若非教皇是教团对抗魔王的终极武器，他们会把教皇的位置也一并拿下。”

“世家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整个教团，我因女神的誓言而无法离开圣堂，他们就是整个教团的实际控制者。”

“我与其说是教皇，倒不如说是一个吉祥物。但他们同样也有忌惮，因为我才是掌握着真正女神遗泽的人。他们也不敢让自己的人接任教皇，因为这并不能达成他们完全控制教团的野望——在与历代教皇的灵魂融合的那一刻起，继任者就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

“但你不一样。”楚门问道，“为什么。”

教皇平静地看着楚门：“因为我天生具备两个人格，是天生的裂魂者，因此我在裂魂术上的造诣更高，能把我与他们分割得更完全。我的另一个人格现在还在那团被分割出来的灵魂里呢。”

楚门顿时感兴趣起来：“那女神誓言呢？”

教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给我这种空子钻的，女神誓言针对的是我这整个个体，两个人格都受其限制。”

老教皇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仿佛有一口浓痰卡在嗓子眼里：“咳咳咳……可能这就是当教皇唯一的一点好处了，想继承历代教皇传承下的秘术与武器权限，就必须接受前代教皇的灵魂。而任何一个人在接受了前代教皇的灵魂后，都无法再保持自我，必将被教皇的意识淹没。也就是说，教皇是唯一不可能被各大家族完全控制的人。”

“教团内的四大家族也不是没尝试过，但每个教皇最终都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从那以后，他们就放弃了对教皇之位的觊觎，毕竟教皇已经成为了被他们操纵的吉祥物。”

“所以也没有人发现，第二十七代教皇开发出了一项分裂自己灵魂的技术，能够让自己的灵魂短暂地割裂出来，保持清醒。”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教皇也得歇一歇。就在他歇息的时候，楚门坐到了他的身边。

歇息完毕，教皇继续说道：“我之前是不是说了，教皇说最不可能被各大家族腐蚀的人？但教皇面对着另一个更可怕的腐蚀——我们的女神。”

“毕竟，我们信以为真的那位女神，才是整个社会制度不可遏制地滑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教皇抬起头看向穹顶上扭曲的光团，感叹道：“天上的人啊，你可曾见过斯卡伊的历代忠烈是如何牺牲的？”

“但时代变了，我悲哀地发现，人类是如此短视，而又傲慢的种族。我甚至开始怀疑，人类凭什么值得女神去拯救，凭什么让历代教皇穷尽一生去纠正他们的道路。”

“真理密修会是第二十七代教皇创建的，他意识到教团内的权力斗争已经不能扭转乾坤，要把视线放到教团之外。但很可惜，真理密修会难以承担重任，它的底子相较于教团太薄了。”

“他创造了裂魂术，分裂了自己的人格。但也很可惜，被他分裂的人格依旧被女神誓言所束缚，因为它们本是一体。”

“这世上没有久历风沙依旧光洁如新的岩石，时间久了，前代教皇们的灵魂也开始浑浊，开始失去自己的坚持。”

“而最致命的一点，是他们的信仰开始模糊化。”

“教团传承至今，共有五十代教皇。而我的体内，共有四十二代教皇的灵魂，每一个对于女神的信仰都非常坚定，甚至可以抗衡岁月的磨损。”

“但唯一的，也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是他们认为自己究竟信仰哪个女神。”

“即便是现在已经改变立场的女神，依旧是我们曾信仰过的那位。我们是该信仰曾经的祂而背弃现在的祂，还是反其道而行之，信仰现在的祂而背弃祂过去的教诲？”

“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信仰的对象不在具备神性中永恒不变的那面，而是随着时间改变。这使得过去的教义不适用于当下，而当下的教义若以过去的典籍作为证据支撑，则根本无法立足。”

楚门叹了口气：“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们用来伏击我的那个终极武器，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女神。”教皇的回答十分坦然，“但启动它的方法，是第四十代教皇从女神那里得到的。在那之前，我们没有操作它的权限。”

楚门顿时明白痛苦长姊为什么不知道教团掌握有心灵之海控制器的事了：“为什么要用它杀我？”

“如果我说那不是我下达的命令，你信吗？”教皇抬起头，注视着头上的光团，“挣脱四十多个教皇的灵魂，把自己的意识分割出来是很难的，我也不能在这种状态下维持多久。我们就像一个议会，我只能代表我自己的意见。如果我离开他们太久，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决定。”

“毕竟……他们都信仰着女神，无论女神是否还是最初的那个。”

到了这一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难以想象啊。”楚门发出幽幽的感叹，“坚定的信仰反而成为了拖累，防止掌权者权力无限膨胀的安全锁居然成为了拨乱反正的桎梏。”

“这世间，人事难料。”

楚门转过头，再次开口：“既然你的时间很紧迫，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首先我们得确定一件事：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教皇都必须死，包括你。”

“我知道。”教皇颤巍巍地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第四十一代教皇在位时，第三次魔王战争发生了。那时候的斯卡伊团结到不可想象。”

“各大家族抛弃成见与仇恨，共同抵抗魔王的入侵。当时与教团针锋相对的慕斯卡联邦，更是愿意与教团达成全面合作。”

“贵族们拿出财宝与粮食，富商们拿出珍藏的铁锭和药物，一起供给前线。”

“往日对贵族充满怨言的平民穿上铠甲，一往无前；颐指气使的贵族子弟披甲上马，冲锋陷阵。”

“也正是如此，那一代教皇明白了一件事，第一次产生了思想的转变。”

“把所有的罪恶收集起来，那剩下的就是全部的高尚。把腐朽的东西烧掉，草木灰才可以供养新的生命。”

“想让斯卡伊与教团重获新生，斯卡伊其实并不需要一名无敌的勇者。”

“在现在的这个情况下，它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把所有人团结到一起的，魔王。”

教皇指了指自己：“女神教团，当担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