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个魔王 第522章

作者:辰时埃

“妮莫,我把你想要的方法告诉你了。”

“你可以回去考虑,等你做好决定了,来找我。”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二十六

妮莫在痛苦大迷宫待了几天,直到楚门有空把她送回岚山城。

一回到岚山城,妮莫甚至顾不得去市政厅报到,就立刻赶往守夜女郎的收容所。

此时正是清早,她一路步履匆匆,仿佛一秒钟都不愿意耽搁。就这样,她赶到收容所里的学校时,才刚刚到早读的时间。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妮莫以前是个神行者。”

“真的假的?假的吧?她勇者呢?”

“好像是死了,毕竟勇者战争里死了那么多勇者,没准她的也在里面呢?”

“那她岂不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哈哈哈哈哈哈——”

“那也是被勇者干啊,你们都被什么人淦过,能跟人家比吗?”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妮莫站在教室外,没有说话。她的视线低垂到地上,却仿佛在俯瞰整座大陆。

这很正常,她们的职业就是被人淦,这是她们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两性(和谐)交往。

而守夜女郎们这辈子唯一有可能的人生高光时刻,就是被大人物淦。

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人生。

妮莫沉默着,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就在这个瞬间,她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们呢?是因为她们可怜吗?

若是自己放弃救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因为她们可恨吗?

妮莫回想起在痛苦大迷宫时补人匠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再次陷入了迷茫。

她太迷茫了,她不再是神行者,不再是教团成员。可她也不是人民公正军,也不是痛苦祭司。

虽然她在痛苦长姊的见证下发下了誓言,可归根结底,她的目的不是成为痛苦祭司,而是帮助那些被药瘾折磨的守夜女郎,这样也算痛苦祭司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唯独她,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她逃避了四年,却把自己逃避丢了。

就在此时,芙兰卡出现了:“妮莫,找人吗?”

妮莫循声望去,正好看到芙兰卡抱着今天的教案向教室走来。

“没什么。”妮莫歉意地笑了笑,准备离开。

但就在离开前一秒,妮莫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把芙兰卡拉到一边,低声询问:“我离开的这几天,有没有人药瘾又发作了?”

“有,数量一天比一天多。”芙兰卡叹了口气,“我们准备了足够的隔离室,哪怕这七百人同时发药瘾,也有地方放得下。”

妮莫心中一凉:“她们在哪?”

“我劝你不要去看。”芙兰卡叹了一口气,“妮莫,我知道你想减轻她们的痛苦,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苦。即便你去看她们了,也不过是让你自己徒增难过而已。”

“我……”妮莫的嘴唇嗫嚅着,睫毛翕动,“我……”

她想说,她找到治疗药瘾的方法了。

可她一想起刚刚教室里传来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别扭。

芙兰卡看着犹豫不决的妮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进教室上课。

“芙兰卡。”妮莫忽而叫住芙兰卡,“你以前……也有药瘾吗?”

芙兰卡浑身一颤,眼神顿时十分复杂。

“我没有过,沾染药瘾的人不可担当编外传教士。”芙兰卡低声说着。

妮莫用带着歉意和急切的语气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药瘾发作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芙兰卡沉默许久,眼中有几分不解。

“我听别人说过,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芙兰卡看了一眼喧闹的教室,把妮莫拉到没有人的角落,似乎是怕别人听见,“从心理上会产生一种极度饥饿的感觉,但把对食物的渴求换成了对致幻剂的渴求。在那种状态下,每一秒的时间仿佛都被拉长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摄取致幻剂,容不得半分别的念头。”

“在那种状态下,甚至会产生一种如果没有致幻剂摄入就会立刻死去的死亡错觉。这个时候,只要身边有一个手里拿着致幻剂的人,无论对方要求什么她都会答应。这不是因为意志不坚定,而是发作时的人真的认为自己若是不摄入致幻剂就会死。”

“第二个方面是身体方面,表现有很多——最容易理解的就是痒。”

“痒?”妮莫一愣,她回忆起莫兰娜药瘾发作时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在蹭痒。

“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痒,而是挠不到的那种。”芙兰卡叹了口气,“反正我是听别人说的,我也不知道准不准确:你皮肤下的肉在痒,内脏在痒,甚至连骨头都在发痒,而且你挠不了,只能忍着。”

“这个症状大概是所有药瘾发作者都有的,同时伴随两倒三个其它症状。例如仿佛能把肠子都吐出来的剧烈呕吐,腹痛,腹泻,忽冷忽热,大量出汗,意识模糊,呼吸困难,气短——凡事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因疾病产生的痛苦,都会出现在你身上。”

芙兰卡看着震惊的妮莫,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夸张的,甚至很保守。在药瘾发作时,上瘾者会极容易冲动。为了缓解身体里的瘙痒,她们甚至愿意用脑袋撞墙,用疼痛压制痒。”

“我甚至听说过别的看守所里戒药的人偷到了一把小刀,在药瘾发作时的时候想把发痒的内脏剖出来。为了止痒她们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药瘾发作时的恐怖。”

看到震撼得说不出话的妮莫,芙兰卡觉得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所以就算你去探望她们,也绝对不要答应她们的任何要求,更不要因为心软而把她们从拘束装置里放出来。药瘾发作时的人根本就不是人,是狡诈的野兽。”

“她们就在东边的房子里关着,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去看看她们,不过……”芙兰卡迟疑了一下,但一想到对方牧师的身份,顿时也就不再担心,“小心为上,药瘾发作时,人就不再是人了。”

妮莫默默地点头,目送芙兰卡进入教室,随后便转身前往东边的房子。

收容所建立在奴隶主的房产群落里,东边原本是用于关押奴隶的地方,因此拘禁设施比较齐全,算是当前情况下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不算办法的办法,算是办法吗?

妮莫仿佛做贼一样偷偷跑到东边的房子,看门的守卫见是妮莫,也就放她进去了,只不过派了两个人跟着她,防止她被药瘾发作的人抓伤。

存放奴隶的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尽管已经特地清扫过,可这里的设施还是散发出一股老旧的味道。

妮莫询问守卫:“这里现在有多少人?”

“二十六个。”守卫回答,视线不住地往妮莫身上看,“发作结束后确认没有大碍的已经送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昨天和前天发作,等待观察的。

一般药瘾者在离开致致幻剂8-12个小时就可以发作,若是不继续吸食致幻剂,发瘾症状可在36-72小时达到巅峰,从第三天开始症状缓缓消除。

而从他们解放了岚山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收容所里毒瘾发作的守夜女郎已经换了两波。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守夜女郎身上还藏着致幻剂没有被发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致幻剂得不到补充,她们才开始暴露出症状来。

随着妮莫的深入,若有若无的,仿佛发癫一样的低吟声从房子里传来,听起来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虽然其中大多是奇怪的哼唧声,但妮莫还是能听到那些正在强忍痛苦的呜咽。

手中的提灯仿佛也有感应,不灭的微光照亮了略显昏暗的走廊。

如果把这个地方搬去三十三重天,一定是非常适合开鬼屋的地方。不但走廊上的地板走起来吱呀作响,就连背景音都感情充沛。

越是向里面走,妮莫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她想起自己之前产生的退缩之意,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一个人究竟是在吹牛还是阐述事实,只有在实际行动的时候才能看出来。

有的人说他勇猛无敌,可在危险面前却选择退却;有的人生性胆小怯懦,可面对不义当道,却敢怒吼一声,拔刀相助。

也正是在这座鬼屋狼嚎的房子里,妮莫才愈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决心。

那些哭号,那些无意识的呢喃,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折磨,无一不在对她发出呼唤。

她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不,应该问她是为什么选择走出雪山呢?

妮莫来到了第一个房间,手刚搭上门把手,就被身后的守卫拦住。

“妮莫牧师,你……”守卫犹豫了一下,“我们有规矩的,您探望的话只能站在门外,不能进去。”

“我不是来探望,”妮莫摇了摇头,手握住了门把手,“我是来给她们治疗的。”

守卫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妮莫为什么来到戒药所。他们并没有怀疑妮莫究竟有没有治疗药瘾的办法,因为在他们眼中,牧师可以治疗一切痛苦。

守卫们在妮莫的好言相劝下守在门外,而妮莫则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在椅子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守夜女郎们。

几天不见,她们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是肉眼可见的颓败,仿佛一株离开了土壤的草,表面泛着干枯的黄,叶片也已经发干发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她们眼窝深陷,肤色暗黄,双目无神,涎水顺着嘴角向下流淌,浸湿了她们的衣服。

她们的身体在抽搐,哪怕被绳子绑着,依旧在以微小的幅度抖动。

而被绳子捆住的手腕脚腕,皮早已磨破,有的结了痂,有的痂磨破了又在淌血。

有的还在药瘾发作的巅峰期,有的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正在呜咽着抽搐。

岚山城现在没有那种耐冲击又有缓冲效果的东西,更没有技术在短时间内造出一间全部由缓冲材料隔离的房间。若是不把她们捆住,她们就会撞墙,自残,甚至互相殴打;若不把她们放在一起,他们又没有那么多的人力去管理每一个药瘾者。

岚山城被解放以后,进入了高速发展的前期,无论是人口统计还是思想改造,抑或是基础建设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根本挤不出人来看管戒药所。

妮莫一手提着灯,一手搭在了最靠近她的那名守夜女郎的手上。

守夜女郎的手,粗糙而瘦削,轻轻的抚摸就能摸出她骨头的轮廓。她的指甲里满是木屑,有两块指甲已经因为抓扶手太用力而翘开,鲜血顺着扶手留下暗褐色的痕迹。

守夜女郎睁着浑沌的眼,看着眼前的妮莫,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杀了我】

妮莫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心中不由得一颤。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妮莫轻声说着,握紧了她被捆缚的手。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妮莫手中的提灯散发出淡淡的幽绿光芒,而伴随着这道光,妮莫轻轻吟唱着那天在痛苦长姊面前立下的誓言。

“不忍的慈悲之心将我们链接,不崇敬痛苦,唯独敬畏生命。”

“我愿持提灯驱逐黑暗,愿痛苦远离人群。”

“我愿是你的半身,我愿是你的希望。以此半身分担痛苦,予绝望者以救赎,予贪婪者以惩戒。”

妮莫感受到了一股莫名淡淡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的心中流淌。

那是痛苦,是折磨,是等价交换的代价。

什么是痛苦?人们难以言说,因为痛苦本身是一个无法量化的东西。

它因人而异,有时是一根针,有时是一块砖,有时是一座山。但无可否认的是,它是横亘在所有人记忆里的鱼刺,是不可让他人代替自己承担的累赘。

但当那名守夜女郎的痛苦顺着相交的手流入妮莫身体中时,她明白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