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楚门冷笑一声：“那你们知不知道，原始的私有分配制度如何变成了现在的贵族制度？”
“在远古时代，掌握狩猎技术就相当于掌握了食物资源，这些人在部落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别人为了获取食物，必须听从他们的调遣。”
“从最开始的提供服务，到交配权，再到生存资料的优先获取权，这些人的权力进一步扩大。”
“当他们的权力抵达一个巅峰的时候，意识到一旦自己死亡，自己的孩子有可能将失去这些特权——或者说他们的孩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父辈的特权，无法忍受失去特权的生活。”
“于是他们为了保证自己老弱无力时依旧能享有特权，建立了贵族制度，成为了部落的统治者。”
“在那个阶段，各个部落之间的战争产生了大量的奴隶，这是生产资料，同样也是军事力量。”
“拥有这些奴隶，下面的人即便想反抗，也会被镇压下去，因为贵族出身自身强力壮的狩猎者，他们从小养尊处优，吃得饱穿得暖，在力量上原胜于普通人。”
“于是，贵族制度就这么建成了，人类对女神的背叛，也由此而始。”
如果说楚门前面的话还让人沉默，最后的这句话就掀起惊涛骇浪了。
“等等！”安贝尔惊叫连连，很不服气，“人类从未背叛过女神！你这是信口雌黄！”
“无知！背叛女神的，不仅仅是贵族，还有女神教团！”楚门的藤条又是啪的一声抽在安贝尔屁股上，“你身为神行者，女神教义背得很熟对吧！你现在从头给我开始背！”
泪水在安贝尔眼眶中打转，楚门对她的羞辱是从肉体到灵魂的，她心底的屈辱已经通通转化成了愤怒：“教团从未背叛过女神！”
女神教团背叛女神？这是何等荒唐的笑话！楚门的话相当于否定了她自出生以来的一切，她绝不可能承认女神教团会背叛女神。
“不敢了吗？意识到教团的背叛，所以现在不敢背女神教义了吗？”楚门冷笑着，“什么狗屁神行者，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好意思说自己代神同行？就这点心理素质，你配吗！”
说完，楚门又转向库鲁诺，脸上的讥讽刻薄几乎可以列入表情百科全书：“还勇者？我呸！烂泥扶不上墙，统统都是废物！你们还好意思自称勇者，赶紧滚回乡下搂着教团发的鸡睡觉吧！什么拯救世界，你这种连真正的敌人都分不清的狗东西，拿着什么狗屁圣剑公然攻击女神的应许之地的傻弔，也配？”
楚门说到气头上，伸手一招，散落一地的圣剑便自动飞到他手上一把：“还尼玛圣剑？不就是掺了点灵能结晶粉打造的钢剑而已！这东西在神许之城用脚都能造出来！一批能产出几万把！”
说完，他把那把圣剑硬生生用手拧成了麻花，熔作一滩铁水。
楚门一番臭骂下来，对这群人的人格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羞辱，心中的憋闷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自从知道魔王战争的真相之后，他的心里就始终憋着一把火气。可他不能随便发火，他是队长，他是先知，他是救世主，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但现在，他念头通达了。对有的，人好好说话他是不会听的，必须用骂，用打。用最激烈的言语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辩驳，才有可能听你讲话。
若是跟他们好好说话，他们还以为这是一场辩论，会想尽办法用各种理由对抗你的逻辑。必须先从实力的角度出发，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过去所使用的武力和地位在这场谈话中毫无作用，他们才会乖乖听你讲话。
同时，讲话也不可温柔，否则他只会以为你软弱可欺；同时也不可安慰性地告诉对方他们也有做得对的地方，不然他们就会抱住这一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不撒手。
骂完，楚门念头通达了，可其他勇者和神行者绷不住了。
“我背！”安贝尔尖叫着，早已泪水涟涟，连声音都发着颤。
“给我背完整版！别背那个断章取义的！”楚门一甩藤条，威胁道，“连背女神教义都不敢，还有脸讨伐魔王？你讨伐个田里的土拨鼠都得累个灰头土脸！”
安贝尔已经被打服了，边抽搭着边背书，甚至想起来还在锁身高塔进修时被嬷嬷拎出来训斥时的感觉：“女神书第一卷第一章……《美杜拉书》……一日约书亚与科勤游野，科勤打来兔子，不予约书亚分享……后两人爬山，约书亚搓藤为绳，爬上岩壁，却收走绳子，不予科勤分享……两人互生怨言。”
“女神的教导在两人心中响起：朋友间应互相分享，共担苦难；当苦难逐身，可分担痛苦；当美事降临，可倍享喜悦……”
“科勤与约书亚诺然，约书亚放下绳子，拉科勤上山。两人见山涧水于岩隙，然科勤体壮，隙窄，取水不得。约书亚体瘦，取水予科勤分享……”
“女神赞曰：强壮者不可自满，其力当为他人所出；体瘦者不可自怨，亦有他人不可为之为……”
“故曰，生灵各有不同，所长者不同，所缺者不同。不可恃力而骄，应团结互补，各司其职。”
安贝尔背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她还是没找到教团哪里背叛了女神。
“继续背，别停。”楚门冷声用藤条抽了一下石柱，冷声威胁。
安贝尔已经破罐破摔了，抽抽搭搭地继续背：“第二节……”
安贝尔背得磕磕巴巴，但内容没有遗漏，比那些只会背简略版的牧师强多了。
斯卡依大陆上流传的女神教义其实都是简略版，只有出身自锁身高塔的修女和苦难神殿的苦行僧才会背完整版。
因为原版是由一个个故事组成，借由故事引申出一条条道理和规矩，看起来就像是女神通过社会发展中的一件件事情不断地完善自己的教义。可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教义太长太厚，不够精简，主体是故事。
后来，教团为了方便传播，也为了更大限度地掌握教义解释权，故意在流通版本中只留下了女神的说教。失去了上下文的联系，许多教义就可以根据解释者的注释去理解。
经过四代大改版，女神教义从原本晦涩的古文演变成了平民也能听懂的白话版本，就连安贝尔背的这个完整版也是白话版。
这虽然帮助女神教义大范围地传播，但也导致它的精髓在一代又一代的曲解中面目全非，甚至部分地方南辕北辙。
比如说第一章所述的生灵各有不同当各司其职，在演变中变成了“人生而有贵贱，贵族做贵族的事，平民做平民的事”，从教义上肯定了贵族的合法性。
可实际上，“贵族”二字根本就没在原版教义**现过。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许多地方，比如告诫人们以集体形式行动时要达成一致的行动纲领，听从指挥，即便有个人的不同想法也要与大家协商后决定，而非独断专行——到了现在的精简版，就变成了所有平民都必须在教团的领导下行动，不可违背教团的意志，更不可产生反抗的想法。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因此，在楚门第一次听完菲菲讲女神教义完整版后，才觉得非常奇怪，因为他当时以为全大陆流传的都是菲菲讲的版本，可人们却根本不遵守。
直到后来，他才读到最广泛流传的精简版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愈发觉得女神教团不可饶恕。
安贝尔抽抽搭搭地背完，情绪居然稳定了不少。
“背完了？”楚门冷笑着，“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说，女神教团没有背叛女神。”
“女神教团没有背叛女神！”安贝尔超大声地说着。
楚门都快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被自己抽傻了：“你还真有脸说？”
安贝尔这才回过神来。
楚门一甩藤条，在空气中炸出一道脆响：“我问你，奴隶制度是否违背了女神人人生而平等的教义。”
“我问你，对平民征收高达八成税赋的贵族，是否违背了人们当团结互助帮扶弱小的教义。”
“贵族坐在宫殿里每年坐享其成，是否违背了劳动者方可得食且所得应与劳动贡献相当的教义。”
“征税官按照固定额度强行征税，是否违背了若有强权压迫他人夺取食物当以重罪论处的教义？”
“是否都有？”
安贝尔的声音很低，她实在是怕了楚门：“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贵族能做平民做不了的事，征税是为了供养军队，军队才能保护平民……征税是国家律法，女神也说过要遵守律法……”
“所以，首先你不否认教团监管下的奴隶市场违背了女神教义。”楚门平静地总结，“其次我要告诉你一点，上战场保家卫国的是士兵，而不是坐在安全之处的贵族。”
“而士兵，大多是平民，这点你可否认？”
安贝尔底气不足，不愿回答。
“交税养军队的是平民，为国家牺牲流血的也是平民，为军队打造器械的还是平民。”楚门的语气愈发平静，却也愈发让人不安，“贵族在哪呢？”
“在指挥军队。”库鲁诺大声回答着，他不愿意看到安贝尔单独承受楚门的压力，“他们也付出了应付出的代价，如果战争失败，他们会被剥夺爵位，甚至打入大牢！”
“指挥军队，只有贵族能做吗？”楚门看向库鲁诺，“剥夺爵位？剥夺掉爵位，他依旧享有超额的财富，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终于有其他勇者发话了：“平民怎么懂得指挥军队？”
楚门猛地一转身，手中藤条指向那名勇者，把他吓得一哆嗦：“你说到点子上了。”
“之所以只有贵族才能指挥军队，有两个原因。”
“一，贵族垄断了知识，导致平民没法拥有相应的知识去指挥军队。二，贵族也垄断了军队的升职途径，使有智慧的平民无权指挥军队。”
“这两个办法，直接掐死了平民掌握军权的可能性，永远地把平民翻身的希望掌握在了贵族手中。”
“我们回到之前关于女神教义的问题：贵族征收的税，全都用于供养军队了吗？恰恰相反，供养军队只是一小部分财物，因为他们的军队根本用不着强大到抵抗外敌的地步，只需要强大到足以镇压平民即可。”
“而其他的财物，哪里去了？”楚门在场中缓缓踱步，“凭空消失了吗？不，被用在了他们的奢靡生活上。”
“白枫城的赛马酒馆，十个铜板就可以吃上一顿有大块烤肉和奶油浓汤的午餐，而绝大多数光顾那里的人，都只吃一枚铜板一条的掺了木屑的黑面包，点一杯一个铜板的掺了果酒的水。”
“因为他们一天只能挣八枚铜板，四枚吃饭，两枚交房租，两枚交税——他们的税为什么这么低？因为码头的黑帮克扣了他们一半的工钱，然后谎报账本，让苦工们只需要交两枚铜板的税——就这，苦工们还对黑帮感恩戴德，称赞有加。”
“你的意思是黑帮做得不对？”立刻就有人听懂了楚门的意思，“可黑帮不是实在地帮苦工减了税，让他们拿到手的工钱更多了吗？”
楚门幽幽地说道：“这件事，黑帮其实可以有两个立场选择……”
“一，帮助苦工反抗贵族的高税收；二，帮助贵族继续压迫苦工；三，保持中立，此事与我无关；四，平民也有错，双方各需惩戒。”
“等等！这不是四个吗！”库鲁诺倔强地仰起头，发出自己的疑问。
楚门又是一藤条抽在他的脑袋瓜上：“废话！因为后三个都是同一个立场！”
“因为沉默，就是对受压迫者的压迫！”
楚门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飙升的血压。
诚然，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这群勇者有这样的认知是很正常的，只有兰斯那种笨蛋才会他说什么信什么。
……
楚门清了清嗓子，开启第二回合的洗……思想改造。
“再说你刚才提到的第二点，征收税赋是国家律法规定——你这属于诡辩，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并用片面的正确来肯定整件事的正义性。”
“高额税赋的九成被用于贵族的奢靡享乐，多少资源被平白地浪费掉。你知道一个领每年会饿死多少人吗？你说得出那些被饿死的人的名字吗？你知道他们生前的愿望是什么吗？”
“饿死者的数量只是数字，远远达不到引发你们同情心的地步。那我来告诉你描述一下。”
“有一个叫做威尔斯的男人，为了养家糊口成为了竞技骑士，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竞技场里挨打，被打得遍体鳞伤，换取赏钱回去养家糊口。”
“有一个叫做小比尔的孩子，每天辛勤工作只能挣两个黑面包的钱，还要攒钱给他爸爸买药，还要攒钱把卖出去的房子买回来。”
“为了攒钱，他逐渐失去人性——或者说就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拥有人性。在他爸爸死后，他只想把尸体扔进垃圾堆，这样就可以不用掏五枚银币的巨款安葬父亲，因为他根本就掏不出来。”
“这个贵族统治下的社会，把人变成了鬼。”
“而你们该做的，是把鬼变回人。”
立刻就有挨打较少的勇者不服气地反驳：“我们就是为了这样的理想才……”
“对，所以你们这群蠢货更加可恶！更加可恨！”楚门又是一藤条抽到了库鲁诺的脑袋瓜上，“你们本应是女神派来拨乱反正，让世界重归秩序的勇者！可你们现在在做什么？蠢到无可救药，蠢到不值得同情！”
库鲁诺：“？？？”
“你们成为了贵族的走狗，帮助他们压迫自由的人民！”
“你说你可不可恨？你说你蠢不蠢！”
“我们没有！”顿时有人急了，楚门一直在试图否定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我们是为了消灭魔王才来到这里！我们是为了还世界一个和平安宁！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可那都是贵族做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们大有关系！”楚门的怒喝打断了那个勇者的发言，“我问你们，是谁在指挥你们？”
勇者迟疑了一下：“是……托洛马元帅，他是人类联军的最高统帅。”
“他是贵族还是平民？”
——“是贵族。”
“你们是贵族还是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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