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再听听啊，万一真是……”村民的婆娘下意识地抵抗着。
“回家！”村民瞪了老婆一眼，扯着她快步回了屋。
见闲杂人等都已经走光，楚门才看向村长：“村长，现在没有人了，可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了吗？”
村长背着的老婆现在已经醒了，可村长还是犹豫着：“勇者大人……那个……怨魂……”
“已经被消灭了，放心。”楚门给村长打了一针强心剂，“还有，除魔令是丹迪领的勇者发布的，还是领主？”
村长惴惴不安地把老婆放下，腿还在发颤：“这个……我不知道，是绿水镇的牧师告诉我的。”
楚门没有插话，等着村长把话说完。
“西里斯牧师是绿水镇教堂上的牧师，他每个月都来我们村子布一次教，给我们讲女神福音……就半个月之前，西里斯牧师告诉我们领里现在推行除魔令，要求每个村子每个月都必须上报与魔物或者魔女有关的事。”
楚门下意识地看了莉莉丝一眼，看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做出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为了让自己的举动更自然些，他改为询问莉莉丝。
“玛法尔，教团有传递这样的命令吗？”
莉莉丝之前似乎在想心事，听到楚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楚门指的是什么，但她迅速就理解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没有。”莉莉丝摇头，“我们接到的讯息和以往一样。”
楚门在心里给莉莉丝竖起了大拇指，转过头来继续询问村长：“魔物和魔女的事……魔物我理解，可魔女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莉莉丝听到了魔女这两个字，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却竖起了耳朵。
“一个多月以前，【灾祸魔女】在丹迪领发起了一场恐怖袭击，有一个佣兵团被灭了满门。”村长似乎很是害怕，“那可是正八经的佣兵团，参加过城市防御战的，不是那些散兵游勇。”
“西里斯牧师说，为了追查魔女的踪迹，每个村子都必须上报跟魔女有关的消息。而且不必确切，只要是有怀疑的都可以，他们会派人来检查。”
“那天西里斯牧师来布教，说了这事，而且告诉我，必须得上报有关情报。但我们村儿哪有啊，我们村儿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彼此都是看着长大的。”
“然后前几天西里斯牧师来布教的时候，天色晚了，我就留他在村子里住宿，那天都喝多了点儿。”
“结果晚上的时候我家娃跑回来了，特别害怕。牧师就多问了几句，我家娃说看到阿妮拉在墓地刨坟。”
“西里斯牧师当场就认定了阿妮拉是魔女，让我们立刻捉拿她。”
“阿妮拉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家里男人死了，就她一人带着个孩子，那孩子还得了怪病，我们村儿里的人都知道，西里斯牧师以前也见过她娘俩。”
“可那天不知是怎么的了，牧师就一口咬定阿妮拉是邪恶的魔女，而且让我们全村人立刻出动去抓她。”
“你信吗？”听到这里，楚门反问。
村长苦着脸，一拍大腿：“大人呐，这哪是我信不信管用的事儿啊，您说是不是？”
楚门不动声色：“继续说。”
“我们本来想做做样子把阿妮拉放跑，但西里斯牧师跟着我们一块儿去追的，他说他会代替女神注视着她的子民。”
“可就算阿妮拉是魔女，她也在镇子上住了十多年了，我们哪遭过害啊？如果不是西里斯牧师要求，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她男人是竞技骑士，给村儿挣了不少脸面。”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镇上的牧师认定了那是魔女，如果我们说不是，那就是包庇魔女，我们全村都要遭殃——牧师是这么说的。”
“最后没办法，我们就追上去了。但中间耽搁了点时间，让阿妮拉听到风声，带着孩子跑了。”
“西里斯牧师就更认真了，他说今天晚上必须得抓到魔女，不然我们就是魔女的同党。”
“停停停——”楚门抬起手，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矛盾点，“那个牧师不自己抓，要你们这些普通人去抓？假如他认为阿妮拉是魔女，为什么还要让普通人对付她？”
“这……西里斯牧师就是这么命令的啊。”
楚门在原地踱了几步：“之后呢？”
“我们杀死阿妮拉之后，西里斯牧师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你们也觉得阿妮拉是魔女吗？”楚门没有追问细节，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我们……”村长六神无主，“牧师都说是了，那肯定就是了……而且她孩子那病越看越瘆人——我们以前都以为那是病，直到牧师说那是魔王的力量，我们才知道的啊……再说了，哪有普通人能变成鬼回来索命的啊！”
楚门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询问几个关键的地方：“你说，那天晚上，牧师喝了酒？”
“没少喝。”村长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勇者比牧师官大。
楚门又走了几步：“除魔令是领主发的，还是勇者发的？”
“不知道，是牧师告诉我们的。”村长急忙摇头，“他说是上头的人要发的。”
楚门停下脚步：“那阿妮拉的孩子去哪了？”
“不知道，这个我们真不知道。”村长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天晚上我们就找到阿妮拉了，但那孩子我们没找到。”
楚门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村长，一直看到他发慌。
楚门用轻松平静的口吻说着：“你知道阿妮拉只是个普通人，她不是魔女。”
村长哭丧着脸：“我原来是这么以为的，可普通人哪能变成鬼回来报仇啊？她肯定是魔女啊！”
“可魔女怎么会被你们杀死？”楚门反问，“【灾祸魔女】可是屠了一整个战斗佣兵团，你们觉得你们比参加过城市防御战的佣兵团还能打？”
“那我们哪知道啊，”村长这回是真的快哭出来了，“我们哪有办法？那是镇子上的牧师说的，他要是回头给我们安个包庇魔女的罪名下来，我们谁担当得起？我们全都得遭殃！”
村长慢慢地跪下，脸上的讨饶和谄媚之色几乎都要溢出来淌到地上：“老爷，我求求你了，我给您跪下了。我们村子担不起这个责任，您是老爷，您我惹不起，可镇子里的牧师我也惹不起啊，无论惹了哪头，最后都是我这边遭殃。”
“让村民追捕魔女是我让的，您要是觉得不妥，我跟您走。但这件事是镇子上的牧师点了头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要不然上面就要把我们统统定罪成魔女同党，我们全村儿都得死！”
村长抱着楚门的腿：“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不能让整个村儿都跟着阿妮拉一块死啊！”
楚门抬头，看着璀璨的星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就是一场因愚昧而引发的谋杀。
后来村长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以为这都是那个发布了【除魔令】的人的过错。
可到了现在，他才明白，最后的错，还是出在那个东西身上。
它无处不在，它千变万化，它隐藏在所有人们觉得正常实际却离谱的东西里。
这个错误离谱又合理，甚至让楚门没法去解释它。
村长知道阿妮拉是无辜的，但他动手了；
牧师应该也知道阿妮拉是无辜的，但他逼迫村长动手了。
村长畏惧牧师，那牧师就不是因为畏惧着谁而一定要拿出所谓的【成绩】吗？
若是不拿出【成绩】，牧师会因此受责罚吗？若是拿出【成绩】，牧师会因此受到嘉奖吗？
从结果上来看，似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死了一个阿妮拉，而全村的人都活了下来，牧师也不必为了回应上面的诘问而在最后严刑拷打后胡乱抓几个人顶锅。
——好个屁，这个【好】是建立在不得不死至少一个人的前提上的，它本身就建立在一个错误的目的之上。
【除魔令】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平民不受魔物和邪恶之人的侵害而发布的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反而是应该被它保护的平民遭了殃？
那个牧师要抓捕阿妮拉，究竟是上头逼他必须拿出【业绩】，还是他为了完成指标而随便指了个无辜者顶锅？
“我知道了。”楚门拍了拍村长的肩膀，“你起来吧。”
“放心，我无意与你为难，我只是想知道那个怨魂是从哪来的。”楚门看向远处，意兴阑珊，“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村子里发生的事。”
他要去会一会那个牧师，听听他的辩解，看看到底是谁发布了【除魔令】，再看看除魔令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让领民加强警惕，根本不必……
而且杀死阿妮拉之后，牧师似乎直接就走了，就好像过来一趟就是为了专门杀死阿妮拉一样。
楚门忽然脚步一顿，看了村长一眼。
“你们村这个阿妮拉……是外地嫁过来的？”
村长迟疑了一下：“是……”
“她漂亮吗？”
听到这话，莉莉丝猛的一回头，用诡异的眼神看向楚门。
村长继续迟疑，他没弄明白这事儿是怎么扯到这个方面的。
在楚门跟村长说话的时候，塔伦斯一直都紧紧地盯着他们，眼神从最初的惊恐慢慢向怀疑转变，最后却变成了愤怒。
“那阿妮拉姑姑到底是不是魔女？”塔伦斯忽然间问道。
村长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
“那阿妮拉姑姑到底是不是魔女？”塔伦斯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村长低声说着：“闭嘴！牧师说是那就得是！”
“可你跟我说她是魔女，你说她偷盗尸体施展邪恶的魔法！”塔伦斯的声音更高了。
“那是镇上的牧师说的！”村长还跪在地上，侧着脸对儿子低喝。
塔伦斯瞪大了眼睛，看向楚门：“那阿妮拉到底是不是魔女？”
塔伦斯把一个问题问了三遍，问的却是最不能回答的一个问题。
阿妮拉不是魔女，村长知道，牧师应该也知道，村民们也都知道。
但他们把眼睛一蒙，只要牧师说她是魔女，那她就是了。
他们是因为愚昧而蒙住双眼的吗？
不，是因为害怕牧师将他们定罪而蒙住了双眼。
就像羊群围观着进食的狼。
楚门知道这个时候他最好不要回答塔伦斯的问题，可有种力量逼迫着他，让他开口。
但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楚门，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莉莉丝：“阿妮拉不是魔女，她被镇子上的牧师诬陷了。”
一直被村长护着的塔伦斯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就往家里跑。
楚门叹了口气。
这座山村给他的压抑感远远比不上白枫城，却让人生出一股无力感。
也许白老鼠说的是对的，这块大陆上没有新鲜事，只是同一件事在不停地重复，换着花样地重复。
“我保证绿水镇的牧师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你们村子的事我也不会和别人说。”楚门拍了拍村长的肩膀，“放心，你们只能算是从犯，你也是为了保护你的村子，主要的责任在那名牧师身上。”
楚门不想再说这些违心的话了，他绕过村长，向着塔伦斯跑走的方向追去。
……
“我还以为你会大展神威把这里参与过的人都杀了。”莉莉丝跟在楚门身后，看着深邃的夜空，又转过头来看着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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