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已灭无常
在一个小时前,安格斯特拉发邮件说他马上要回来了,算时间他随时会到,他不能离开安全屋太远。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降谷零拿着手机离开。在走时还把抱着他小腿不放的小熊抓着脑袋从身上摘下来,随手丢到沙发上。
小熊抬爪子揉了揉脑袋,它左看看右看看,盯着身边的诸伏景光看了一会儿,没有靠近,自己拍着翅膀飞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诸伏景光一人。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却好像靠在坚硬的水泥地,浑身僵硬,难以放松。
他再次想起了训练场里发生的事情。
……
晚上8点,训练场。
经过严格的训练、握着最趁手武器的公安卧底,站在考核项目的圆台上,面对影像那个黑发红眼的男孩,僵在原地。
男孩穿着到膝盖的裤子,诸伏景光可以看到他小腿上有经受暴力后的淤青,他扬起那张他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是一双建康完好的眼睛。
影像是那么栩栩如生,就好像当年那个和他有一面之缘的、柔软又脆弱的七岁孩子,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诸伏景光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见过七岁时的安格斯特拉,就在他失去姐姐的不久前。他见到这个孩子去翻找垃圾,流着眼泪去找被他爸爸丢掉的玩具手铐,然后被姐姐牵着手带走。
他当时没有去关心他,想要当警察、想要去帮助更多人的诸伏景光,完全没有留意到身边就有一场悲剧即将发生……明明他曾经离他那么近。
“动手吧。”
“去射杀他,完成上司交给你的任务。如果你失败了,很多人会对你失望……你也不想连深入组织的第一步都完成不了吧?绿川辛……”
代号为斯皮亚图斯的成员,声音轻而温柔,如同一位父亲在哄孩子去做作业。
听到这句似乎别有所指的话,本就心神不安的诸伏景光瞬间头皮发麻,他已几乎要折断脖子的速度猛地回头。
黑发红眼的男人斜靠在圆台边的栏杆上,栏杆不高,只要他的腰部,他的身后就是一片无声的黑暗。
他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诸伏景光看得出他没有带枪,整个人还呈现极为放松的姿态……仿佛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轻轻一推,就能让他往后倒下去,摔死在这里。
诸伏景光忽然就想起了过去安格斯特拉登上这个圆台练习狙击时的样子——他双脚离地坐在栏杆上的模样,在这一刻,和面前这个男人完全重合在一起。
“不要看着我,你的目标在那里。”
“……”
诸伏景光回头看去,屏幕上的男孩依然老老实实坐在那张狭小的椅子上。他没有乱跑乱跳逃走,周围没有任何干扰的因素,没有一个大人站在他身边,为他挡住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他将独自承担来自黑暗的恶意和危险——就像七年前那样。
时间的流逝速度似乎放缓了,诸伏景光觉得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一瞬间,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有关或无关的念头涌入他的大脑。
当年日本威士忌前辈的考核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组织会让他射击七岁的安格斯特拉?
组织这么做是为了测试他是否忠诚,还是发现了他以前和安格斯特拉见过?
他和zero调查安格斯特拉过去的事是否被发现了?
安格斯特拉知道组织把他设为考核中的狙击目标吗?
安格斯特拉……如果安格斯特拉知道了自己可以对他的虚拟影像下杀手,以后会怎么看他?
……
他的面前是一个非常容易得手的目标,可诸伏景光握枪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我可以一直保护你。】
【我等你回来。】
……安格斯特拉还在等他完成考核回去。
“动手吧。”
斯皮亚图斯重复道。
这个温柔的声音就像一针催化剂,诸伏景光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了。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算灵魂在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住手,他的双手仍然稳健地抬起,将枪口对准了影像上男孩的脑袋。
男孩对看着瞄准镜的他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
砰——
天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男孩的左眼处爆出一阵血花,艳红的液体从他那只受伤的左眼下缓缓流下。他脑袋一歪,整个人从椅子摔到地上。
影像开始消失,黑暗如潮水般从四周涌来,彻底吞噬了那个倒地的男孩。
——这是诸伏景光回过神后,第一眼看到的画面。
“…………”
“干得不错。”
斯皮亚图斯起身离开栏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格斯特拉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他微笑着这么说道。
……
安全屋里,诸伏景光闭上眼睛。
在追踪xyz鸡尾酒的任务里,诸伏景光全程没有受伤,也没有杀过任何人,那个来自另一个犯罪组织的卧底是西尾安装的炸弹炸死的,他都没看到他的尸体。
可他依然有罪,从今天起、从他为代号决定对七岁的安格斯特拉开枪开始,他的灵魂就染上了罪孽。
他结束了考核,却迎来另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刑罚。
……
考核通过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阶梯。
走在后面的斯皮亚图斯非常淡然,哪怕在迈下阶梯的最后一格时、诸伏景光突然转身揪住他的衣领,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倒是他左肩上的猫尾巴突然立起。
诸伏景光抓着他衣领的手微微发抖,向来温柔冷静的卧底,第一次露出这样怒目圆睁的表情。
“为什么要设置为……”他嘴巴动了动,没叫出那个代号,“这是首领的要求?”
“的确是boss的决定。”斯皮亚图斯语气温和地说,“请你放开我,绿川君。你对我动手不要紧,但你不能吓到我的猫。”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态度耐心又礼貌,他甚至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客气地用双眼直视他,用嘴劝说他放开。
诸伏景光突然松开了手。
“谢谢。”他还道了谢,“你可以走了,爱尔兰会送你回安全屋,boss会在路上把代号发给你。”
斯皮亚图斯抱着猫,轻声安抚着它转身离去,只留下诸伏景光一人站在那里。
诸伏景光愣愣地站在很久,直到爱尔兰过来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是被吓的。
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甚至超越于死亡,他根本无法准确形容出那种感受。在和那双绯红色眼睛对视时,他仿佛身在悬崖边,下面的深渊正在静静地凝视着他。
——就算当年躲在黑暗的衣柜里、听外守一在外用甜言蜜语企图哄他出来,他也没这么毛骨悚然过。
……
“苏……”
“……苏格兰?”
“绿川,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理我?”
身边的呼唤声让诸伏景光终于回过神,他抬头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安格斯特拉抱着钱多多站在他身边。
十四岁的少年脸上是笑容,他用和影像里的男孩同样的微笑注视着他。
他的右眼是温暖明媚的红色,而他的左眼上,凝结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第249章 苦酒没有眼泪
安全屋的庭院里,降谷零面色阴沉地挂断电话。
是公安那边的电话,告诉他西多摩市有两位官员在短短半小时内相继遭到暗杀。
——市长在双塔摩天大楼开幕典礼结束、搭乘电梯离开时被人枪杀,议员的尸体在十分钟后被发现在b塔的总统套房里,是被人从身后抹了脖子。
市长左眼中枪一击毙命,凶手疑似在700米以外的另一栋高楼上进行的狙击,在场的一位目击证人说凶手从高楼上跳了下去,可下面没有任何尸体,调查监控录像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听到这个描述,降谷零立刻想起了死在安格斯特拉手里的那个房地产商。
700米约等于765码,高楼间风力很强,夜晚视线昏暗,目标人物处在移动状态……在这样的苛刻条件下依然可以打中左眼,除了安格斯特拉,降谷零不认识第二个可以做到的人。
而且今天晚上安格斯特拉正好去向不明,不管他怎么问,他始终没有告诉他。
降谷零死死握着手机,明明负责这个任务的组织成员天天在他身边晃着,他居然没有套出这么重要的情报,自己这个卧底当得过于失败了……
他正在做自我检讨,忽然耳尖地听到远处有车开来。他往庭院更深的地方一躲,同时借着夜色的掩盖,小心对外张望。
是琴酒的保时捷356a,这俩很难被认错的黑色老爷车在安全屋门口停下。
……安格斯特拉终于回来了?还是被琴酒或伏特加送回来的?
降谷零看着保时捷停了不到一分钟后就开走了,知道这是来送人的,不是劳模发现他俩卧底身份来兴师问罪。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完全听不到车子的声音后,才从庭院绕到门口进去。
降谷零收起手机,从踏入玄关开始心里就整理着套话用的措辞,在走到客厅门口时,他换上了另一张他已经用惯了的面孔,露出阳光又讨小上司喜欢的微笑。
“安格斯特拉,你回……”
然而安室透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诸伏景光站在沙发边,紧紧地抱住了安格斯特拉,他的下巴抵在那瘦弱的肩膀上,脸紧贴着安格斯特拉的脸,那双在格斗与射击时无比沉稳的双手竟然在颤抖着。
那样的表情像是在痛苦,像是愧疚,又好像是在庆幸着什么。
降谷零愣了一下,从发小这样的反应,再联想到他刚回来时的那种样子,他意识到他这场考核的内容和安格斯特拉有关。
这个性格温和到根本不适合黑暗的发小,或许在考核里做出了什么他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苏格兰,放开我……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安格斯特拉轻声喊着诸伏景光新鲜出炉的代号,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没有太用力,所以他依然被诸伏景光死死圈在怀里,几乎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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