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97章

作者:匂宮出夢

他觉得自己不用特别在这个人面前低声下气。

一阵沉默。

“哼,意外!”夏尔的表情重新归于严肃。“那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帕尔东看着夏尔,表情貌似诚恳,但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诚意。

“我觉得您应该先离开巴黎,好好避一避风声,”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不是说有人被抓了吗?不走的话,迟早牵连到您。您今天就走把,把需要交接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剩下什么事也可以都告诉我。”

“可是……”出乎夏尔的预料,在他给出这个建议之后,对方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

“怎么了?”夏尔冷冷地问。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帕尔东低声问。

他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的惹出的纰漏,如果这时候逃出巴黎的话,以后再也不可能得到上面的重用了,除非有什么补救。

必须有什么补救。

“难道您还有其他办法吗?”夏尔反问。

“我有,我有办法,我不用离开巴黎。”帕尔东突然开口,口吻极其笃定。

听到这句回答后,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那您想怎么样?”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吓到这位先生。

“我还有办法,”帕尔东略有些激动地看着夏尔,“这件事牵涉到军队,如果小心处理的话我是能够挽回损失的!”

“就凭您吗?”夏尔的眼中满是质疑。

“我可以找到那几位军官,让他们给那边施加压力!他们都收了我们一大笔钱,这点忙还是能帮的!”

“可笑,”夏尔马上反驳他,“那些人既然肯作出这种事,那肯定不是什么讲原则讲道义的人,你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谁会帮你说话,躲着你还来不及!万一警察找到你到时候就麻烦了!”

“不……不会的,我和他们关系很好,这次又刚刚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不会不帮忙!”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帕尔东喃喃自语,“如果我们都跑了,那这些投入不都白费了吗!”

他直视着夏尔,眼中满是坚定,几近于癫狂,他知道他的前途只剩下这一搏了,所以绝不打算退让。

对视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真的有把握吗?”

听到这句话后,一阵狂喜涌上帕尔东先生的心头,好像真的得救了一般。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说服这位青年人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更艰苦的还在后面呢。

“我很有把握,毕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些军官以为我只是贪图小便宜而和他们勾结销赃而已,没有人会想得到!警察们也不一定敢惹军队吧?只要有些军官说话,这些事儿肯定能够不了了之,然后我就能把这些军械都拿回来了,至少能补偿一点损失!”说到这里,帕尔东突然笑得有些诡异,“而且,他们收钱的证据都在我这里,难道这东西还不能为我办点这样的小事吗?所以,先生,只要您先为我隐瞒一下,我在这段时间里把事情办完……”

“证据?”夏尔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

“是的,我给他们送钱的时候都留下了记录,时间地点、交易的物品一应俱全,如果我捅出去,绝对会让他们都吃大亏,所以他们绝对不敢不听我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给我拿回那批货而已,难道这点小忙他们也不肯帮吗?”

夏尔陷入了沉吟。

而帕尔东则静静等着他的抉择。

“见鬼,怎么会这么热!”片刻后夏尔大声抱怨了一句,然后一把揪下了自己的领结。

听到这句话后,帕尔东忍不住皱了皱眉。

现在都快要到冬天了,哪里热了?

虽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紧张的时刻,但是帕尔东在心底里对面前这个显然已经失去了镇定的年轻人也暗暗有些鄙视。

毕竟只是个小毛头而已,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嘴上倒是能说说,一碰到事情就慌了神,若非家里是组织的高层,现在又怎么轮得到他来训斥自己?

真是可笑。

按捺住内心中的不耐,帕尔东笑着对夏尔说,“抱歉,先生,这个地方第一考虑是安全,其次才是舒适。”

“是吗……”

“那您现在意下如何?”帕尔东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问夏尔。

“看上去是挺有吸引力,如果你真的有把握的话。”又思索了片刻之后,夏尔低声回答。

“没关系的,就包在我身上吧!”帕尔东喜出望外,连忙打包票。

上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扣在军队的仓库里,时间被白白浪费。

上次他还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人查扣了。

这次他还是这么说。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夏尔抬头看了看门口。

“谁?!”他厉声喝问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

帕尔东被夏尔的动作所引带得下意识转过头往门口看去,结果他发现门口空无一人,等到他想要再回头询问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根带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如此紧实,不仅让他无法说话,更加让他无法呼吸。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他的头忍不住往后仰,让那个青年人的脸倒映进了自己的眼中。

戴着厚框眼睛,表情淡漠,平和得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然而,颈部传来的窒息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可怜人,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丝带不断勒紧,在颈部不断下沉,似乎就要与旁边的皮肤平齐。

模模糊糊间,他感觉一个黑色的幽灵似乎在这个青年后面游荡着,似乎正等着将自己带回可怕的冥界,它在对自己狰狞地恶笑着,那张脸恐怖之极。

不!不要!不要!

他的双手死命抓住带子,他的手指不停抠挖,想把这根已经深深勒入自己颈部的绞索给挖出来。他的全身都在痉挛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了哀求。

然而,即使挣扎,即使哀求,那双手也没有松一松。青年人的眼神还是如此淡漠,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一下似的。

黑色的幽灵越飘越近,那张恶笑的脸越来越恐怖,他想要叫喊,却什么也喊不出。

直到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

看着地上躺着的这具仍旧睁大着眼睛的尸体,夏尔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蠢货,你自己选的。”

无能就算了,最可恶的是还自鸣得意,老是想着自行其是,还没有一点纪律观念,这种人不死谁去死?

在他反对夏尔的最后建议之后,早已经对他忍无可忍的夏尔终于决定动手了,他解下了自己的领结然后将其打散,质地优良的丝绸带子也没有让夏尔失望,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功效。

如果是以前,他也许还会多多少少犹豫一下,但是现在,历经银行家和约瑟夫·波拿巴的会谈之后心底里所淤积的郁气,让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另外,夏尔发现,自己在亲手杀了人之后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传说中的呕吐感。

难道自己真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吗?

算了,这种东西以后再考虑吧,现在还有点时间。

这个蠢货说自己有留下那些行贿记录,那想必是随身带着的,得好好找一找。

第131章 军官们

“诸位!来,再来一杯!”

图莱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干杯!”

其他人响应了他的号召,同样举起了杯子,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他们已经喝了很久了,桌上一片狼藉,上面乱七八糟地立着躺着一些酒瓶,穿着式样不同的制服、围坐在圆桌周围的人们个个面红耳赤,有人放声高笑,有人默不作声继续给自己灌酒,一副欢聚的模样。

吕西安也和其他人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和旁边的人小声聊天。

这天,吕西安又和他所参加的军官小团体的成员们又聚在一起,围在他们聚会的老地方——图莱中尉的家中——喝起酒来。

平心而论,一开始他和这些人只是因为敷衍而来往而已,但是越到后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实在意气相投,所思考的、所盼望的几乎完全一致,而且这里人人的性格都十分耿直忠诚,因而他也就更加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其他人估计也有这种想法,因而他们三天两头就聚在一起喝酒,今天的欢宴只是他们最近以来最新的一次而已。

同往常一样,这些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的青年军官们,只要喝足了酒就会放开话闸,嘲讽那些愚蠢的上司,无能的政府,以及那位法国的至尊。

这些军官们来自法国各地,因此他们聊天的时候,总不免要说到自己家乡,说着说着又总是会忍不住说到现在各地的混乱和灾荒上,直到最后,人人都只能扼腕叹息,然后苦笑着喝酒。

他们的出身都不高,因而对人民的疾苦极有共鸣。有些人甚至家里现在已经陷入了经济困顿当中,说出来的时候更是让其他人感同身受。而他们手下的士兵们的怨气,也早就毫无保留地传到了他们耳中,留驻在他们心中。

经济的窘境、升迁的困难、只能苦苦压抑的烦恼,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完全被完全挥发了出来,让他们越说越是激动,有些人最后甚至痛哭失声出来。

“依我说啊,这个王朝怕是要完了!”一位军官哭了几声之后,突然低吼了出来,“它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时间人人都纷纷动容,仿佛是被他喊出了内心中隐藏着的那句话一般,没有一个人反驳他,甚至连犹疑的都没有。

“那才是好事呢,我敢说我会为此请全团人一次客。”仅仅片刻的沉默之后,旁边的一位军官嗤笑了出来,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你们尽管记住这句话吧!”

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军官们纷纷起哄,没有一个人认识到其中的危险性——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理会其中的危险性。

“就算这个王朝完蛋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只想着跪着把法国奉送给沙皇献媚的人还会留在台上,照样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起哄了一会儿之后,一位军官忽然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呢?现在法国还剩下什么呢?”图莱中尉也不禁小声叹了口气,“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看着祖国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我们的祖国还有荣誉和尊严,虽然它被摧残了,但是我们还能够去坚守它。”

“得了吧,当年那些甘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现在还剩下多少?荣誉?光荣?尊严?现在还有几个法国人注意这些呢?法国人嘲弄一切,抛弃一切,我们先辈的光荣,这一代人能够保留的已经很少了,下一代人会更少,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一位青年军官激烈地嘲讽着,脸上带着苦笑,口吻里满是对如今现状的愤懑,“我等着呢!我们见鬼的国家已经浑浑噩噩,再也没有人关心她了。依我看,这样下去总会有哪一天,我们这些可笑的法国人会把俄国沙皇迎上王座,正如我们曾欢呼着把路易·菲利普捧上王座一样。”

“就算是俄国沙皇也比现在的那位好,”一位军官接上了口,“至少俄国沙皇不会让他的国家害怕谁。”

“横竖都一样,都是些蠢驴。”图莱中尉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猛然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别提这个了,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年代的欧洲人,谈起俄国沙皇就像希腊人谈起那在地狱门口守门的三头犬一样,既觉得可厌可憎,又觉得可畏可怕,人人既害怕他的哥萨克和滚滚而来的大军,又厌恶他暗地里经常耍弄的那些无法无天的阴谋——尽管很多时候,所谓的“俄国阴谋”其实只是人们臆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憎,并非完全来源于俄国的政体,也并非是来源于俄国的陌生文化,它只是源自于俄国的实力。它太大了,只要俄国还在统一,而且又大又强,那它不管怎么样也总免不了遭遇到欧洲人的厌恶,只有它跌落谷底并且再也无法翻身的时候它才能得到它想要的“友好”。

然而这种厌憎很少有人会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欧洲人们只会继续去嘲笑俄国文化低劣、政府专制、人民不自由,好像他们真的关心俄国人怎么活似的。

某些俄国人一直都有一种天真的想法,总以为只要自己的祖国变得更加像个欧洲国家就会得到欧洲的认同,被接纳融入欧洲大家庭。他们为此实验了几次,遗憾的是效果总是不佳。

然而,不管怎么样,如今的沙皇俄国确实是一个声名狼藉而且野蛮专制的国家。它公开实行农奴制,政治黑暗腐朽,一小撮贵族垄断了政府的高位,对人民的疾苦漠不关心,一心想着花天酒地。政府的统治既低效又残暴,而且极其不得人心,不免让人一提起就感到十分厌恶。

随着图莱中尉的这句话,席间众人的神情慢慢由激昂而变得扫兴,人人表情萧瑟,沉默不语。有些人静静地继续给自己倒酒,眉宇间都郁积着莫大的苦闷。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一位军官朝图莱中尉轻轻举了举酒杯,“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坐在这儿喝闷酒,来,我们再来一杯。”

“来!”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为喝闷酒再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