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806章

作者:匂宮出夢

然而他的努力还是失败了,夏尔投资意向坚定,而莫里斯也闯了过来。

更令他如坐针毡的是,夏尔居然这么快就和莫里斯达成了初步的妥协。

而这一刻,就已经证明他没有多大用处了。

“您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选择,所以我们也就没必要再经过一层代理人了。”

夏尔想起了刚才莫里斯所说的话。

为了这个目的,杜塔艾这枚棋子可以做出牺牲。

真是毫不留情的现实主义作风。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杜塔艾。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唯独这样,更令对方害怕。

“请原谅我吧,先生,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的。”杜塔艾颤声说,“我想过坦白,但是没有办法啊,德·博旺男爵是吃人的老虎,我能怎么办呢?我……我逃不开他的掌握。”

不只是逃不开掌握吧,你还想靠着他发财,所以一边担惊受怕一直强撑到了现在——夏尔在心里回答。

眼看夏尔还是没有反应,杜塔艾就连身体也开始发抖了。

夏尔刚刚关于西班牙的那番话还余音绕耳,他知道如果老元帅真的发怒了的话,绝对可以让几个旧部把他抓去吊死的——而德博旺男爵也不会因此说上半句话。

“我……我不敢乞求您的谅解,但是请您饶恕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绝对守口如瓶,绝对不对外人说有关于您的半句话!”在求生欲的催动下,他连连对夏尔告饶。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杜塔艾终于知道这事情没办法靠嘴来善了了,他狠下一条心,猛然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后扑腾地跪倒在了夏尔的面前。

接着,他抬起手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包厢内的寂静,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着一声。

不一会儿,原本就已经很胖的脸,变得越发红肿了,犹如是成熟西红柿一样。

直到他的手上开始出现血丝的时候,夏尔制止了。

“您这是在做什么呀?赶紧停下来,先生,这样对身体可不好。”他惊诧地看着对方,犹如是刚刚看到一样,“好了,您应该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您……您原谅我了吗?”因为打得太厉害,杜塔艾有些含糊不清,不过那种狂喜却是不加掩饰的。

毕竟,如果这样就能够躲过特雷维尔家族的怒火的话,那已经算是走运了。

“谈什么原谅呢?您毕竟也是身不由己,我只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那会让大家都很为难的。”夏尔平静地看着对方,没有展露任何情绪,“您赶紧把您手里我们家的财产都清点一下吧,然后转回给我们。”

“当然了,当然了!”杜塔艾马上点头,“我们马上就可以启动,争取尽快给您转回来。”

“一周之内我就要看到。”夏尔补充。

“一周?”杜塔艾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低垂了头,沉痛地回答,“好的,我会准备好的。”

大额的资金流动,本来就需要周期和时间的,更何况是这种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业务和资产,变现更加困难,一周时间完全不够,以特雷维尔家族的资产,甚至一个月都办不到。

但是这个时候,他是没办法说办不到的,哪怕用自己的钱,哪怕东拼西凑也要办到,并且要出色地完成任务。

“这样就好了。”夏尔放心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走到了杜塔艾的面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坐回到了原座位上。“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我们既往不咎,大家向前看吧——也许在未来,我们还有能够合作的地方……”

“好的,特雷维尔先生!”杜塔艾连连点头。

【这家伙也许还用得着。】夏尔心想。

第41章 神父

在夏尔的温言抚慰之下,惊魂未定的杜塔艾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了夏尔的要求,并且一再保证会准时准点完成。

他纵横商界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夏尔会善心大发,理解他的难处原谅他的过错,但是夏尔既然要求他尽快筹集资金给自己还款,那就意味着自己对他来说还有用。

有用的人一般都有活下去的价值。

在求生欲的催动下,他毫无犹豫地答应了夏尔的所有要求,换取了自己的安全。

而看到杜塔艾这么懂事,夏尔也不再为难对方了,他又安抚了对方几句,然后直接告辞。

毕竟,他还是对赛马毫无兴趣。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要回巴黎城当中去拜见一个人。】

一个可以让他的蓝图更加清晰的人。

是的,在经过了缜密的侦察和细致的思考之后,为了接下来的行动,他已经有条不紊地勾画了一张蓝图。

但是,整个蓝图,还有一个局部的拼图需要最后安装上去,没有它的话,夏尔总会觉得有些于心不安。

这块拼图的名字就叫【布沙尼神父】。

确实,布沙尼神父太重要了。

几乎可以说,一切有关于马赛的故事,起因就是他。

爱德蒙·唐泰斯是整个故事的根源,但是他不幸早早死去,如果没有别的因果联系的话,那么他就将永远失去自己留在人间的痕迹,化为档案馆里面所陈列的几行字而已。

但是布沙尼神父却让这几行字又变回了鲜活的人类。

这位神父,先是从伊芙堡的监狱出来,把爱德蒙·唐泰斯的死讯告诉给了世人,然后,又将一枚钻石作为礼物送给了一位客栈老板,引起了一桩血案,阴差阳错之下又让贝尔图乔含冤入狱,结果又是他作证,把贝尔图乔先生洗脱了冤屈,并且推荐他来到基督山伯爵身边,最后他成为了伯爵身边的管家。

这位神父,早年就认识基督山伯爵,并且看着他长大,据说熟悉他的一切。

他是串接三十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和三十年后的基督山伯爵的重要人物,也许是一切故事的核心。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所牵涉的事情也太多了,然而他这个人本身却又像是个幽灵一样,平时无影无踪,直到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和那位“大冒险家威尔莫勋爵”一样,布沙尼神父也是一个神秘人物,一直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世界各地闯荡,平常想要见到他简直千难万难。

所幸,这次他的运气倒是挺好,布沙尼神父最近在全世界逛着逛着,来到了法兰西,而且就住在了巴黎,给了他一次可以前去拜访的机会——就和威尔莫勋爵一样。

夏尔之前拜访威尔莫勋爵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极为震撼的收获——基督山伯爵和威尔莫勋爵其实是一个人,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是虚构出来的。

他不知道他这次能够在布沙尼神父这里得到什么收获,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满腹狐疑,随时准备好了面对各种事态。

布沙尼神父租住在了费洛街的一座独门院里面。夏尔乘坐着自己的马车来到了这条街道的拐角处下车,然后走到了一扇深绿色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他来到了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日影西斜,即将沉入到地平线之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了这座城市的角落里面,先是把它染成了金黄色,然后又变成了暗红色,在微弱的光线的映衬下,门扉后面的宅院显得有些阴森。

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露出了脸来,打量着夏尔。

“我是预约来这里拜访的夏尔·德·特雷维尔,”夏尔将自己的名片向对方递了过去,然后朝对方友好地点了点头。“请问神父现在在家吗?”

也许是被主人叮嘱过,也许是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本来就比较吓人,仆人的态度也立刻从一开始的冷淡转换成了殷勤,他小心地接过了名片,然后看了名片又看了少年人一眼,似乎是在惊叹于访客的年轻。

“神父现在在家里,您跟我来吧。”他很快就将名片收到了怀里,然后向夏尔躬了躬身。

夏尔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进了这幢公寓,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在客厅里面只有桌子一张,椅子数把,胡桃木碗柜一只,而客厅里面也并无巴黎人家常有的壁饰、地毯或时钟等等装饰品,只有寥寥的几件家具,布沙尼神父显然生活简朴,只购置纯对必需的用具,和喜欢浮夸生活的基督山伯爵大为不同。

仆人把夏尔带到了楼上的起坐间,这里就是神父的居处了。

里面堆满神学书和经典,所以过道非常狭窄,夏尔的时候不免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什么东西。

根据夏尔所得到的情报,一个月来,布沙尼神父一直就埋头在这些书堆里,所以房间倒不像是起居室,而像是一间书房。在书房旁边另外那个房间是寝室,全部家具只有一张没有帐子的床、四把圈椅和一只铺黄色天鹅绒厚垫的睡帽,将简朴主义贯彻到了极点。

布沙尼神父其实就在这书堆的中央,他旁边的桌子上有一盏灯,灯罩很大,把灯光都集中在桌面上,使得房间里其余部分相当黑暗,这倒是让夏尔想起了来到威尔莫勋爵住处时的情景。

夏尔扫视了一下,然后看见一个穿着一件教士长袍的中年人正安然端坐在椅子上。

这是一个满面沧桑的老人,头发已经基本上都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所幸眼睛里倒是没有那种衰颓的死气,而是闪耀着饱经世故的光芒。

他的头上戴着中世纪学者所用的那种头巾,所以遮住了额头,这让夏尔更加难以完全看清他的模样。

“阁下就是布沙尼神甫吗?”出于礼节,夏尔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孩子,”神父回答,然后对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你就是那个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吧?”

和故意只说英语的威尔莫勋爵不一样,他说法语,但是夏尔听起来更加吃力,因为这个老年人说话含糊不清,有气无力,还带着古怪的意大利口音,所以夏尔听起来简直犹如是咒语一样,好不容易才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是的,我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十分有幸能够拜会您,布沙尼神父。”夏尔热情地走到了神父的旁边,然后向他躬身行礼,“一听说有一位有名的慈善家来到巴黎,我就忍不住想要来看看,顺便聆听您的教益。顺便——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聆听一下您对几件事情的个人看法。”

夏尔这倒不是完全的空口白话,事实上这位布沙尼神父确实挺有名的,他专心致志于搞慈善,在几个国家都有不少善举,这项事业花了他不少钱,以至于很多人在猜测他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些善举为他带来了好名声。

“孩子,我行善,只是为了得到内心的平静,并不是为了名声。”神父缓缓地回答,浑浊的目光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如果因此而得到了什么名声的话,那么反倒让我有些惶惑不安了。”

神父的回答,让夏尔突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话题。

“您没必要不安,相反您应该高兴才对。在我们这个时代,大奸大恶已经够多了,他们得到了他们本不应该有的名声,而留给好人的东西却太少了,所以道德堕落,世风日下。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人肯行善事,就应该大力被宣扬,至少能给世人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免得人人都以为做好人没有好报。”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干脆恭维了对方,“所以,神父,您不应该为您得到的名声而不安,您应该高兴,您能够变得各处闻名,是因为人们还敬仰好人,这意味着这个世界还有救,不必等到上帝亲自降下天罚,您就可以代替祂来拯救世人……”

“如果没有惩罚的话,那行善毫无意义,善行只能让人自我满足,但是却无法击破罪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行肆无忌惮地蔓延,坑害一个个可怜无辜的人。”布沙尼神父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叹着什么,“所以我只是一个无力而且无用的老头而已,只能用空虚的行善来告慰自己。我不能消灭罪恶,也拯救不了被罪恶所毁灭的一个个灵魂,所以我真的很惭愧自己所得到的名声。”

【话题怎么歪到这个地方来了?】夏尔一下子有些无奈。

【难道是人老了,思路也开始糊涂了?】

“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您的名声到底有害还是有益,留给上帝他老人家进行评断吧,我们凡人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夏尔苦笑了一下,然后转回了话题,“那么,话说回来,尊敬的神父,您能否抽出一点点时间,回答一下我的几个问题呢?”

“作为您赏光驾临的补偿,我是乐意回答您的问题,特雷维尔先生。”在夏尔的努力之下,布沙尼神父似乎终于将注意力收了回来,然后看着夏尔,“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您所了解的情况不至于给我带来良心上的不安。我是一个教士,请您理解一下。譬如说,人们在忏悔的时候所讲出来的秘密,那就必须由我保留由上帝裁判,而不是保留给人类的法庭,碍于我的职业操守,我是不能够跟任何人透露的。”

“这一点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您在良心上有任何为难的,我要问的问题,都是您能够轻松作答的问题——”夏尔连忙跟对方解释,一边小心地注视着对方,“我们就从贝尔图乔先生开始吧。”

“……贝尔图乔……?”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布沙尼神父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好在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哦……你说的是那个我介绍给柴康的可怜人吗?”

“是的,就是那位贝尔图乔先生。”夏尔心里松了口气,总算省了亲自跟他解释的功夫,“他现在是基督山伯爵身边的管家,不得不说,恐怕就是因为有您介绍的缘故,他才有如此幸运得到这个位置的。”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其他人干涉不多,我顶多就是起到一个媒介作用而已,所以您夸大我的作用了。”布沙尼神父摇了摇头。

“我可不这么看。”夏尔顿时来了精神了,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度,“没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担保,我可不觉得基督山伯爵会把来历不明的有前科的人放到自己最亲密的位置上。”

这时候,布沙尼神父惊诧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没有想到夏尔居然已经掌握到了贝尔图乔管家的秘密。

“如果您是指那桩杀人案的话,那我得说,他是无辜的。”布沙尼神父回答。“在我的帮助之下,他洗脱了自己不应有的罪名,但是长期的牢狱生涯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我不得不担起剩下的责任,让他有了一个安身之处。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他能够在柴康——也就是你所说的基督山伯爵——那里谋到这么重要的职位,想必也是因为他的能力,而不是我几句不痛不痒的举荐而已。”

“他所牵涉的可不是单单的杀人案件而已。”夏尔笑了笑,“事实上,他是一个有案底的走私犯,进过几次班房。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案底,所以被牵涉到杀人案之后,所有人都那么容易地认定他就是杀人犯,毕竟大众眼中,罪犯永远是罪犯,对吧?所以——基督山伯爵应该也会有所顾忌,除非有您的威望在起作用,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个前罪犯当成心腹的。神父,您具有谦虚的美德这让我非常佩服,但是过于否定自己的威望,那就不好了。”

夏尔的话,让布沙尼神父越发紧张了起来,这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此时却目光炯炯,犹如是碰到了难缠猎物的猎手一样。

“你好像刻意把贝尔图乔调查了一遍,为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问夏尔,“孩子,你是准备调查基督山伯爵本人吗?”

“事实上不是我这么做,而是别人在这么做。”夏尔耸了耸肩膀。“神父,老实跟您说吧,自从基督山伯爵踏入国境线开始,就有一帮人在重点调查他和他身边的人了,他们甚至还来问过我。特务部门是皇帝陛下的恶犬,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有异常的人物的,所以您不必对此感到惊奇。”

夏尔对这个诘问早有准备,所以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

一般来说,既然他现在是基督山伯爵的“朋友”,那么他是没有必要去调查基督山伯爵身边的人的,他这么做肯定会惹人疑心,尤其是在发现威尔莫勋爵就是基督山伯爵本人之后,他问威尔莫勋爵的问题,无异于就是问伯爵本人,那么基督山伯爵肯定私下里已经知道夏尔对他的过往很感兴趣了。

所以他需要补救,需要给自己一个看上去过得去的理由。

“皇帝陛下在调查基督山伯爵吗……”布沙尼神父垂下了视线,似乎是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