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767章

作者:匂宮出夢

在欢声笑语了好一会儿之后,芙兰带着喜悦离开了这间隔间,回到了自己常用的座位上面。

“芙兰,要不还是算了吧……”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的好友玛丽凑到了她的身边,似乎带上了点不安。“大家都不去呢。”

“我们去我们的不就行了吗?”芙兰低声回答,“她们不愿意就算了。”

“……要是只有我两个去,那不是摆明跟大家作对了吗?”玛丽还是有些忐忑,“以后恐怕挺麻烦的。你也知道萝拉发起脾气来多厉害。”

“我们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干嘛在意她们的想法。”少女拿起了自己的画笔,暗示对方不要再谈了。

“可是……要不还是再想想……”玛丽还是十分迟疑。

“那么听我的,还是听您的?”芙兰表情还是十分平静,只是嗓音稍微不由得提高了一点点。“我才不怕她呢!欧仁妮不应该这么遗憾离开,不管别人怎么做,我是会帮忙的,您要是不愿意去,那就留着吧,反正我要去!”

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是足以表现出她些许的不耐烦,还有那么一点点颐指气使。这是她在哥哥和爷爷面前永远不会展露出来的凌厉一面,即使对其他人也极少展露。

玛丽只能愕然。

她知道,两个人在画技才华上相差很大,而更重要的是,两家人在地位上也有着绝对的差距,虽然平常这种差距用礼节和微笑掩饰了过去,但是,差距就是差距,尽管你可能会尽量不去看它,但是它就存在在这里。

她现在又看到了。

虽然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已经算是一个极为谦逊温和的孩子了,但是低头的滋味还是那么难受。

可是终究还是选个边站比较好。

“好,听您的。”玛丽微微咬了咬嘴唇,然后垂下了视线。

第8章 无限贷款

正当芙兰开始自己一天的学业时,她的哥哥夏尔也乘坐马车,再度来到了欧特伊的别墅里面。

此时的别墅,经过两天的修整,已经彻底变了一个模样。

那天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在中庭大道旁边的那些坑,里面都填上去了,而且坑里面已经放上了运过来的树木,旁边还铺上了经过精心裁剪的草皮,绿草茵茵的景象一下子盖过了原来的荒凉破败的景象,为别墅带来了勃勃生机。

而当他步入到了别墅内宽阔的宅邸之后,那种奢华的景象更加让他咋舌。

宅邸的外部已经被粉刷一新,而内部,那些房间里,各式各样风格的家具充塞在了不同的房间里面,仿佛是要展示全世界各地不同的卧室风格。而在宽阔的客厅里,墙壁上琳琅满目地挂着古代大画师们最珍贵的杰作,还有许许多多的瓷器和钟表收藏,男宾的休息室里摆放着桌球球台和雪茄、棋牌等等小物件,而女宾的休息室里挂满了来自于东方的刺绣品,色彩玄妙,花样怪诞,质地一看就极其名贵。

一切都是那么让少年人新奇,虽然他从小长大的特雷维尔公馆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但是和这座临时被改造出来的居所相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这还只是他打算临时住的地方而已……这位基督山伯爵,还真是有钱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啊。

带着这种莫名的感叹,夏尔走到了会客室里面,然后再次看到了基督山伯爵。

伯爵今天依旧穿着黑色外套配白色衬衣的装束,精致但是又简单,眼神游移不定,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伯爵给夏尔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每一次碰到他,夏尔的心里都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是讨厌,也不是畏惧,而是单纯的疑惑,仿佛对面真的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看到了夏尔之后,他愉快地做了一个手势。

“很高兴又见到您了,夏尔。”

“早上好,伯爵。”夏尔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唐格拉尔男爵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这两天都有时间,请问今天您就过去吗?”

“为什么不呢?”伯爵笑着回答,“我很乐意尽早拜访这位大人物。”

自从皇帝陛下命令夏尔来帮助基督山伯爵尽可能愉快地度过巴黎生活之后,夏尔当然不敢怠慢,尽心为这位伯爵效劳。

就在他上次离开伯爵府上的时候,伯爵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能够尽早拜访到赫赫有名的银行家,让自己可以能够拿到足够的现金来应付在巴黎时的支出。

当时他跟夏尔说他一年准备花掉五百万,夏尔最初以为他是在夸大其词或者开玩笑,但是看了他在欧特伊别墅府邸里面进行的这一番改造之后,夏尔差不多已经相信了——恐怕单单是改造这个房子就需要花掉好几十万吧。

如果伯爵一直都是这么个花钱法的话,那么几百万还真能花出去。

利用自己家的关系,夏尔很快就联络上了唐格拉尔男爵,一听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客户上门,男爵惊喜之下也有一些疑惑,所以决定要亲自面见一下伯爵,好好掂量一下这位要借几百万的大人物的成色。

基督山伯爵对这个邀请当然十分乐意,他很快就同意了,然后请夏尔一起带他择日上门。

唐格拉尔男爵是帝国有名的金融家之一,平常日理万机,自然忙得很,想要见人也得抽出点时间来,而今天就是他碰巧有空的日子,夏尔就准备过来带着伯爵一起去拜访。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出了宽阔的宅邸,来到了前庭当中,而这时候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正在等待着伯爵的使用。

在管家的引导下,夏尔正准备和伯爵上车,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又冲到了夏尔的面前然后停了下来。

夏尔他惊愕地发现,在驭手的位置上坐着的竟然是个黑人。

这个黑人身材高大,头上没有留头发和胡须,黑亮的肌肤闪耀着光泽,肌肉发达,看上去蕴藏着无穷的精力。

看到了伯爵和夏尔之后,这个黑色的巨人,走下了驭手的位置,来到了伯爵的身前,深深地向伯爵躬下了腰,眼睛里面充满了恭顺和崇敬,这俯首帖耳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条狗一样,实在和这么大的块头不相协调。

“这是我的仆人阿里。”基督山伯爵似乎看出了夏尔的疑惑,于是对夏尔解释,同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这个黑人抬起头来,“或者准确来说,他是我的奴隶。”

“奴隶?”夏尔愈发疑惑了。

“是的,他是我用宝物换过来的。”伯爵冷淡地回答,“这个家伙因为在突尼斯王的后宫附近游荡时被捉住,按那边的法律,这种地方是不许黑人去的,于是就判了他的罪,第一天要割掉他的舌头,第二天要砍断他的手,第三天砍下他的头。我早就想雇用一个哑巴。等到他的舌头被割掉以后,我就去向国王请求,要他把阿里卖给我,代价是一支漂亮的双筒长枪,因为我知道他非常想要一支这样的枪。他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他非常想结果了这个可怜虫。但我还有一把英国弯刀,这把弯刀可以把国王的土耳其剑切得粉碎,当我在长枪以外又加上这把英国弯刀时,国王就让步了,同意饶了他的手和脑袋,只是有一个条件,不许他的脚再踏上突尼斯。”

“可怜的家伙!”夏尔听完了这位阿里的悲惨故事之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您——您救了他,但是故意是在等着他被割掉舌头之后再救的?”

“是的,尽管看上去这有点残酷,但是至少我救了他的命,不是吗?丢掉舌头总比丢掉性命要好。”伯爵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以冷淡到异乎寻常的语气回答,“我救了他的命,然后换来了他,所以他现在是我的奴隶,我要他活着他就活着,我希望他去死的话,他一定会去死。”

“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伯爵,自从大革命之后,我们国家已经废除了一切形式的奴隶制了,只要踏上法兰西的土地,他就不是您的奴隶了。”夏尔提醒了对方,“也许在您那里他是奴隶,但是现在他是自由的——我倒不是关心这个可怜人,而是希望您最好不要公开宣扬什么奴隶,否则有可能会给您带来一些麻烦,也许会有些人会拿这个来攻击您的。”

“哦,我倒是忘了,我们这里不是非洲,这里有法律。”伯爵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略带嘲弄和轻蔑的笑容。“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人衣食无着,饥寒交迫,法律管不着也不想管;结果有个人想要为救命恩人效劳的时候,法律又要站出来了,这多让人遗憾啊!阿里是他自愿当我的努力,为我奉献一切的,他不需要有什么法律。”

也许是为了向夏尔证明什么,伯爵用夏尔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对这个黑人大汉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然后阿里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头来捧住了伯爵的人。

这种俯首帖耳的姿态,这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已经足够证明他是多么狂热地服从于自己的主人了。

【在高大健壮、肌肉虬结、充满了爆发力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又有谁能够想象得到,这身体已经只是一个残缺的躯壳呢?】

【不止是肉体,而且是精神。】

既然这样的话,夏尔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那辆马车的车厢再度打开了,然后一个穿着绿金色斗篷的女子走下了车厢。

虽然斗篷下的光线有些灰暗,但是夏尔很快就看清了,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美人。

她身材高挑,有着灰黑色的头发和眼瞳,脸呈现出规整的椭圆形,鼻子上而且挺直,嘴唇红润,眼光流转摇曳生姿,她身上穿着的希腊式的服装,让她顾盼之间却具有一些东方式的神秘美感。

夏尔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毕竟在皇帝陛下的宫廷里面呆了那么久,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纯粹是因为对方的装束有些奇特所以才多看了几眼而已。

和刚刚那位黑人一样,一走下车,她的视线就完全集中到了基督山伯爵的身上,好像没有看到这位少年人一样。

“这位不至于也是您的奴隶吧?”夏尔有些不自在地问。

“她确实是我的女奴。”伯爵低声回答,不过这时他看像对方的眼光和看阿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但是同时,她也是我的朋友,女儿,情妇。她叫海蒂,是我用宝物跟奥斯曼的苏丹换过来的。”

似乎是不想和夏尔打照面,这个名叫海蒂的女人只是冲伯爵点了点头,就在黑奴的护送下然后就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阶,进入到了宅邸当中。

在她经过的时候,少年人闻着鼻子里面残留的香味,一时间心里对伯爵更是奇怪。

这个异国富豪,和各处的统治者都能够谈笑风生,拥有数不清的金钱,还有忠心耿耿的奴仆傍身,人间的一切享受他都已经尝了个遍了吧。

——【他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自己的爷爷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难道真能凭空冒出来这样大笔的财富?】

“好了,我们走吧。”正在他狐疑之间,基督山伯爵已经走上了那辆整装待发的马车。

很快,马车离开了欧特伊小镇,又回到了巴黎城内,来到了德-唐格拉尔男爵的府邸当中。

就像所有发了大财的银行家一样,男爵的府上修建得十分气派,不惜工本地装点着自己的居所,客厅里的装饰十分眩目,到处都是华丽的装饰品,金碧辉煌得犹如是宫廷一样,就连天花板都镀了金,由此来炫耀财富——这些银行家都是拿着别人的钱去发财,所以他们要拼命地挥金如土,展示自己的雄厚实力,让其他人有信心把自己的钱给他们。

他们留在会客室内,仆人前去通报。

接着,没过多久,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过来,然后一个穿着正装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您就是最近那位大名鼎鼎的基督山伯爵吗?”他先是朝介绍人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基督山问。

这个人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上衣的纽扣也是蓝色的,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棕色的裤子,头发很黑,一头漆黑油亮的头发,但是脸上深深的皱纹却显示了他的年纪和健康状况都不那么让人乐观,总之,这个人虽然明显年纪在五十开外,却想使人觉得他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精力倒是十分充沛,眼睛里面也有那种燃烧着的贪婪欲望。

这个人的目光很敏锐,显得机敏而又狡猾,甚至可以说有点奸诈,他的两片嘴唇成直线形的,而且相当薄,以致当它们闭拢的时候,几乎完全被压进了嘴巴里。总之,他那大而凸出的颧骨,他那扁平的前额,他那大得超过耳朵的后脑骨,他那大而庸俗的耳朵,再加上也许是被金币染了色的蜡黄皮肤,让这个人显得极其俗不可耐。

一看到这位唐格拉尔男爵的尊荣,夏尔明显得感觉到伯爵的精神突然紧绷了起来,原本从容不迫的神态也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刻起来。

按理来说,碰到一位这样的可以影响法国金融界的大人物,严肃一点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感觉伯爵的态度与其说是尊崇,倒不如说是嘲弄,犹如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一样。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基督山伯爵和唐格拉尔男爵的互动。

他看得出来,男爵对伯爵的态度是有些挑衅的,也许是在怀疑伯爵的身份吧。

“是的,我就是基督山伯爵。”伯爵冷淡地朝男爵点了点头,没有伸出自己的手,直接就坐了下来。“想必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银行家、法兰西银行董事唐格拉尔男爵吧。”

两个人都不太客气,用视线交锋了片刻,谁也没有让步。

唐格拉尔男爵嘴唇紧闭,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正面顶撞过了。

“那好吧,伯爵阁下,”他欠了欠身,然后干巴巴地说,“我之所以今天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到您,不仅仅是因为特雷维尔元帅的引见,而且还是因为,我在前天收到了来自于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一张通知书。”

“那么说,您已经接到通知了?”伯爵轻轻点了点头,“他们总算是送过来了,我倒是害怕因为他们的失误导致我一下子没钱可花呢……那么,唐格拉尔先生,您准备好多少钱啦?”

“准备钱这个当然不成问题,我的银行有的是资金。”男爵干巴巴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丝险恶,“不过伯爵,我需要弄清楚一些小小的疑惑——今天请您过来也是希望您能够解释一下。”

“解释?需要解释什么呢?”伯爵似乎有些惊奇,“难道他们没有写得很清楚吗?我认为这家银行办事应该是挺认真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不,他们写得法语十分规范流畅,字面清晰,堪称范本。”唐格拉尔微微摇了摇头,“但我承认我没有全看懂。”

说到这里,他伸手去摸他上衣的内口袋,“是的,在这儿!嗯,这封信告诉我说,您可以在我们的银行里无限贷款,他们为您进行担保。”

“那么请问,那样简单的事实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呢,男爵阁下?”伯爵疑惑地笑了,“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什么都很清楚了,唯独是‘无限’这个词很难以让人捉摸得到。”男爵也仍旧在微笑着,只笑容里面没有多少温度,“我们搞金融的,一直都对数额十分敏感,而无限这个词就更加让我敏感了。”

“那么您是在怀疑汤姆生-弗伦奇的担保能力吗?”伯爵反问,“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挺有钱呢!”

“不,并非如此,在我看来,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是意大利信誉最高的银行之一,”腾格拉尔带着一个近乎嘲弄的微笑回答,“我并不是说他们履行债务的信用或能力如何,而是说‘无限’这两个字,他们承担不起无限这个责任。”

“那么您难道就是在说,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敢于提供的资金担保,您提供不出来,对吗?”伯爵冷笑着问,“您承认自己的实力接不下这家银行的挑战,对吗?”

【骑士最恨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荣誉,而银行家最恨的就是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资金。】

夏尔明显可以看到,男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就要发怒了。

“您可想错了,阁下!”片刻之后,抑制住了怒气的银行家,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气挺直了身子答道,“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拥有无限的钱,但是我的资产,要强过汤姆生-弗伦奇银行,这一点我可以确信。”

“那么您害怕什么?”伯爵似乎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请为您的无限,规定一个切实可行的限度吧,然后我再看看我是否应该答应它。”唐格拉尔男爵冷淡地回答,“抱歉,出于这一行的职业需要,我必须是一个谨慎的人,我不能让自己背上没有尺度的义务。说吧,您打算支取掉多少钱?”

“哦,真的,”基督山摇了摇头,“我之所以想要个‘无限’贷款的担保,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钱。”

他的态度虽然客气,却满含着嘲弄,而且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完全是一副矫揉造作。基督山伯爵却正相反,他脸上带着世界上最温文尔雅的微笑,貌似直率但是却暗含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