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760章

作者:匂宮出夢

第1章 大驾光临

“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你不可为恶所胜、反要以善胜恶……?”

在奥斯特里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位穿着破旧黑袍、胸前戴着十字架的神父对着虚空喃喃自语。

也许是在来到巴黎之前跋涉了太久的缘故,他身上沾满了泥尘,衣服早已经破破烂烂,犹如枝条一样散开在他瘦弱的躯干上,气味更是难闻。

然而,他苍白的脸上,分明能看到有一种苦修士的自我满足,仿佛一切苦难,都只是他投向主的怀抱之前的小小坎坷而已。

神父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从一列列火车当中鱼贯而出。

这座都市,是整个帝国的铁路枢纽中心,它有好几座车站,这座巴黎市正南方的车站。虽然只是其中一座车站而已,因为车站的天花板大量使用了天窗,所以光线十分敞亮。车站的主楼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层建筑,精挑细选的大理石材质使得它的外观呈现出鲜亮的白色,在回廊中间大量的旅客来回穿梭,一派繁忙的景象。

而在主楼的顶端,一座巨大的尖塔矗立其上,在尖塔的正面是一面巨大的时钟,用来给四方的旅客报时,钟塔的正面,是一个代表了拿破仑的N字花体字母,在字母的顶端铭刻着一顶皇冠,这个徽章和奥斯特里茨这个名字,都在毫无掩饰地炫耀着那位皇帝的荣耀,炫耀着帝国的辉煌。

而在尖塔的顶端,镶嵌了宝石的石刻的帝国鹰徽饰熠熠生辉,在阳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光线,慷慨地洒落在每个来往旅客的头上。

远远望去,这个钟塔犹如方尖碑一样矗立在半空当中,既十足的美丽,又充满了迫人的气势。为体现出帝国支配整个法兰西一切角落的权力,政府拼了命在这些地标性上炫耀帝国的实力和财富,就在钟塔的见证之下,一列列火车带着黑色白色的烟雾沿着铁轨四处轰鸣,让整个车站都陷入到了迷茫的雾气当中,犹如幻境。

在汽笛的轰鸣当中,他对着人们发出了最后的慨叹,犹如是天空当中传来的雷霆一样。

“你们改悔吧!”

很自然的,行色匆匆的旁人们,对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神父纷纷避让,没有人有兴趣对他多看一眼,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圣人,总之他是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穷人,或者说瘟神。

经过了大革命后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这个国家虽然名义上奉着天主教作为它的精神支柱,但是享乐之风早已经侵蚀了整个民族的肌体,除了表面上的虔诚之外已经没有人再遵守主的戒条,甚至许多人连虔诚也懒得伪装。

在这座辉煌的都市,没有人在乎你信仰什么,拥有什么血统,只看你有多少财富,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一个人足够富有,金钱终究可以给他铺出前往天堂的道路。

【这就是巴黎,欧洲最璀璨也最堕落的城市,她是一座光明的圣殿,她是一座地狱的熔炉,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升斗小民,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寻欢作乐,仿佛世界末日就在明天到来。】

随着新一辆列车停靠在了车站当中,有几个人从列车的头等车厢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混迹到了这群被欲望灼烧得双目失神的人群当中,但是他们的装束和他们的表情神态,将他们和这群忙忙碌碌的庸人截然区分开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上装,头上戴着丝绒礼帽、手中拿着一根樱桃木手杖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材高挑健硕,步伐稳健,而且步频基本上一致,手杖在地面上敲击着细密的鼓点,显示出机警沉稳的性格,他身上的衣物裁剪得体,行家只要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名家的手笔,价值不菲。而他顾盼当中无人,那神态仿佛就是从小就习惯了支配他人,把别人的顺从当成了理所当然,以至于都不显得傲慢。

唯一使得他形象有所突兀的,是他过于苍白的肤色,他的脸白得可怕,简直就像是挂上了衣帽的幽灵一样,恐怕只有常年不见天日并且从未劳作过的人,才会有这样没有血丝的肤色。

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仿佛施加了什么魔法一样,旁边的人纷纷给他让道,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神态恭敬的中年人,而他的身后,有一群穿着制服的随从,拿着一大堆的行李箱。

这是什么外国的贵人大驾光临巴黎了?

喜好管闲事的一些闲人开始侧目而视,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来客的身份,而这群人依旧不为所动,簇拥着走出了月台。

“空气中弥漫着欲望的气味,我闻得出来。”就在离开月台的瞬间,这个贵人身边的管家低声对默不作声的主人说,“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却犹如荒漠。”

“你的鼻子还挺灵的。”贵人目视前方,平静地回答。

这群怪异的来客,很快就引起了车站内管理人员的注意。

他们刚刚走下月台,来到宽阔的回廊当中,几个警察就迎面走了过来。

“先生,请等一下。我们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

贵人停下了脚步,但是只是微微侧过脸去,对着旁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仿佛不屑于自己和这些普通的士兵交谈一样。

“中午好,先生们。”早有准备的管家微微躬身向警察们致意,然后从自己手中拿着的公文包里面掏出了几本护照递了过去。“应贵国的政府相邀,我跟随我的主人前来法兰西……今天刚到巴黎。”

“政府?”警察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态度变得更加客气了。

他们小心地接过了护照,仔细看了看,“呃……基督山伯爵?”

“是的,我的主人——就是基督山伯爵大人。”中年人腰弯得更加深了,指向了这个苍白的中年人,“而鄙人就是他的管家和仆人,贝尔图乔。”

“有这个地方吗?”警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基督山。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肯定了,来着肯定是一位贵族,他的护照和证明文件没有问题。

正当这个时候,一群穿着鲜艳华丽制服的士兵出现在回廊口,然后一步步地向前走了过来。他们个个趾高气昂,仿佛面前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

“禁卫军,是宫里来的人。”警察们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然后连忙将护照和文件还给了这位伯爵,匆匆准备离开。

他们可不敢在这里碍事,挡了这群大爷们的路。

而令他们惊愕的是,一阵骚动突然在人群当中响起。很快,在士兵们的催使之下,人群被分成了两边,让开了中间的通路,

接着,伴随着微微震颤的砖石地面,一辆巨大的马车被四匹白色的骏马拉着向这边奔驰而来。这些都是骏马一般的高矮,看上去经过了精挑细选的优良马匹,白色的鬃毛再配上马鞍上的宝石,让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犹如是从神话当中走出来的神兽一样。同样,它们的马蹄声和嘶鸣声节奏也十分一致,显然经过了最为严苛的训练。

沿着被士兵们开辟的道路,马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来到了回廊边,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为了方便皇帝陛下和皇室成员们使用专列,巴黎的这些车站早在设计伊始就进行了特别设计,在前往月台的回廊旁边设置了专用的通道,在这里可以让王家的马车毫无阻碍地直接来到登车的月台边,既可以节省王室成员的劳累,也可以让他们维持王家的尊严,不至于和那些庶民旅客挨得太近。

而现在,这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正好就是使用了这条专用的通道。

马车木质的车厢上雕刻着许多精细的缕花,而在车厢的大门上则同样刻上了波拿巴皇室的徽记。而坐在驭手位置上的车夫,则穿着红色的制服,头上戴着假发,制服的金质扣子上同样镂刻着宫廷的徽记。

很明显,这就是皇宫的驭手。

看到这一幕之后,远处围观的旅客们纷纷窃窃私语,哪怕是最为孤陋寡闻的市民,也知道现在有王国的贵客驾临。到底是哪个外国政要来访了,之前没有听到新闻啊?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就在警察和旅客们的注视之下,马车停在了这群来客的面前。

在马车停妥之后,车厢门打开了,一个中年人从车厢当中走了出来,最后在伯爵的身前站定了。

这个年轻人动作轻巧而又不失庄重,穿着精致的宫廷礼服,金色分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打扮既时髦又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更加带着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愉悦感,只有习惯于阿谀奉承的人才会有如此专业的笑容。

“欢迎来到弊国的国都,基督山伯爵阁下。”他满面笑容地向中年人沉下了腰来,“我是德·迪利埃翁伯爵,是弊国皇帝陛下的宫廷书记官,在此我谨代表拿破仑二世陛下,欢迎您莅临弊国首都,并且将满怀敬意地将您陛下面前,他十分希望能够尽快接见您。”

虽然中年人如此毕恭毕敬,礼节备至,但是伯爵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仿佛所谓的宫廷对他来说并无多大压力一样。

在人们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面掏出了金质的怀表,确定了一下时刻,然后他向陛下的宫廷书记官点了点头。

“承蒙陛下的厚爱,我不胜荣幸。”

“请跟我来。”迪利埃翁伯爵对基督山伯爵的怪异举动,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对着打开的车厢做出了一个手势。

“我们等会儿就带您去枫丹白露,您将在那里休息一晚上,明天下午陛下就将接见您。”

“我听说明天将会有一场庆典?”伯爵不经意地问。

“是的,明天陛下将会亲自为费尔南·德·马尔塞夫元帅授勋。”书记官点了点头。

他当然看不到,这位远方的来客,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骤然握紧了自己的怀表,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能够一手将这个可怜的小玩意儿捏爆。

【马尔塞夫】,【唐格拉尔】,【维尔福】……在多少个不眠之夜当中,这些名字在脑海中盘旋,他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步步高升,看着他们走上了荣耀的顶端,仅仅只是想着这些名字。他的血液就已经开始沸腾。

“是吗,太好了,祝贺他。”

伯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面前虚空微微躬了躬身。

“我的朋友们,我来了。”他以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接着,他迈动了脚步,踏上了这辆将送他前往枫丹白露的马车。

马车隆隆向前,一个故事就此开端。

第2章 元老

伴随着春天的到来,远离巴黎的枫丹白露又迎来了一年当中最为瑰丽的时节。

举目远望,苍翠的森林如同大海一样延绵不绝,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清洗了穿过树林的轻风,让空气变得清新怡人,阳光犹如一缕一缕的轻纱,穿过层层叠叠枝叶洒落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花园里面盛开的朵朵鲜花,在清风的拨弄下,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在树林之间隐藏着的宫堡,静静矗立在大地之上,花园里面的鲜花妆点着它,旁边静静流淌的塞纳河则带走了一切尘世的浮华,春天的枫丹白露宫是如此幽静美丽,实在当得起历代法兰西最高统治者们的厚爱。

然而,和外表的宁静不同,在宫堡的大厅里面,此时集聚着一大群人,这群人互相致意,窃窃私语。

这群人,都穿着军队的制服,和喜好奢华的帝国皇家一样,他们全身都铺满了装饰,肩章上金黄色的穗带、胸前别着绶带和勋章,在辉煌的灯火之下,这些形式各异的勋章都散发出珠光宝气,只有靠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眼泪,才能堆积出这些耀眼夺目的装饰品,炫耀他们的赫赫武功。

他们都是帝国军队的将领,大多都身居要职,他们就是法兰西帝国庞大的战争机器的主要骨干,也是帝国皇帝保卫疆土和自己宝座的最大凭依,他们济济一堂的时候,犹如群星璀璨,宫堡内的大厅,此时犹如一颗在激烈地跃动着的心脏,牵动着整个宫廷、乃至整个法兰西的神经。

耀眼夺目的宝座正摆在高一级台阶的壁炉旁边,此时空无一人,这群将领们笑容满面地互相交谈着,直到宫廷的侍从官从旁边的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才停下了口,恭恭敬敬地按照阶级和资历排成行列,然后肃立在原地,犹如正在接受阅兵的普通士兵一样。

“法兰西人的君主,罗马的守护者、上帝最谦卑的仆人,拿破仑二世皇帝陛下驾到!”在一片寂静当中,侍从官大声喊了起来。

接着,侧门再度打开了,一个穿着礼服,头戴皇冠的中年人缓步走了进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端坐到了宝座之上。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几岁年纪,留着精心梳理过的灰色短分发,五官鲜明,但是缺乏棱角和压迫力,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子、再加上从容的举止,让他看起来相当优雅,但是却缺乏威严的压迫力,他的眼神也没有多少身材,犹如是一个在办公室里应付着自己差事的小公务员一样。

在这张消瘦斯文的脸上,看不到多少威严,反倒是轻轻抿住的嘴唇和若有若无的笑容,让他显得有些忧郁和自嘲。

如果脱下皇冠、制服和勋章的话,很难有人会相信这是那位半神的独子和继承者,恐怕说他是诗人更会得到旁人的赞同。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曾经的罗马王、现在的法兰西帝国皇帝,是这个帝国的主宰者,是这群将领们发誓必须一生效忠的人,整个帝国的政治和军事机器,都在围绕着他而运转,这个国家的人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和他的意志清晰相连。

在他坐定之后,这群雄心勃勃杀气腾腾的将领们纷纷弯下了笔挺的腰身,屈服在了至高无上皇权之前。

“【皇帝陛下万岁!】”剧烈的轰鸣在宽阔的厅堂当中回荡。

皇帝陛下静静地享受着这群山呼海啸一般的致敬,直到片刻之后,他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这时候欢呼声才告一段落。

他缓步走下了台阶,然后走到了站在这群人中间的费尔南·德·马尔塞夫伯爵的面前,他是今天这个仪式的主角之一。

为了表彰帮助西班牙王国政府镇压暴乱胜利凯旋的远征军将领们,皇帝陛下今天亲自主持仪式,要为这些将领们授勋,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远征军的总司令马尔塞夫元帅。

这位元帅此时年纪还不到五十岁,但是已经为帝国立下赫赫功勋,在数十年前那个征战不休的年代里,虽然他出场很晚,但是最后却以光彩夺目的轨迹冉冉上升,最后成为一颗耀眼的巨星,成为了帝国军队新的偶像。

在1815年那个混乱的年头,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并且以神奇的速度推翻了复辟的波旁王朝重建了帝国,而当时正在维也纳讨价还价的各大强国慌忙组建联军试图扑杀帝国。

在危急关头,皇帝陛下组建了他的军团慨然迎战,并且一路将他的军队带到了比利时,准备在这里击破集结而来的联军。

经过了一系列短促的会战,两支庞大的军队汇聚到了滑铁卢,准备在这里进行宿命的决战。

勇敢的军队互相厮杀,两军陷入到了焦灼当中,大量的生命在枪炮的轰鸣当中逝去,鲜血流遍了大地,惨烈的景象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会不寒而栗。

在一次次反复的拉锯和厮杀当中,两支军队筋疲力尽,法兰西军团潮水般的攻势开始衰竭,而英荷联军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犹如是上帝的召唤,格鲁希元帅麾下的军队赶到了战场,这块新的砝码迅速让胜利女神的天平倒向了法兰西帝国一边。

当时,身为骑兵军官的费尔南-马尔塞夫少校,就身处在元帅的先头部队当中,赶到战场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对已经精疲力竭的英荷联军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新赶到的军队让已经强弩之末的联军的意志崩溃了,大量的军队开始溃逃,士兵们不顾一切地向后逃跑,不管军官们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喝。在恐怖的混乱当中,他和他的部下们冲乱了英军的指挥部,令英荷联军的统帅亚瑟-韦尔斯利元帅也死于乱军当中。

随着英荷联军的土崩瓦解,先皇也由此赢得了关键的滑铁卢战役,整个帝国在岌岌可危当中得到了拯救。

宿命的敌人死后,得到了上帝垂青的先皇,又找回了曾经的天才和幸运,他一鼓作气,在接下来的几次会战当中,屡次击败反法联军,并且最终让这些敌对的强国又一次筋疲力尽。

在又一轮血腥的厮杀当中,欧洲的青年们再度血染疆场,最终,无心恋战各国终于纷纷签订了妥协的协定,法兰西放弃了自己扩张得到的领土,重回到了1792年的边界,而各国也终于重新承认了波拿巴皇朝,法兰西帝国终于在烈火和鲜血当中保存了下来。

【帝国从辉煌的奥斯特里茨,到痛苦的莱比锡,最后来到荣耀的滑铁卢,命运,就是如此变幻莫测!】

在那之后,屡屡立下战功的马尔塞夫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应有奖赏,他的军衔如同火箭一般地蹿升,而他也成为了帝国贵族的一员,被封为伯爵。

1821年,先皇在荣耀当中回归了天主的怀抱,他的继承人、当时年仅10岁的罗马王成为了帝国新的皇帝,而马尔塞夫伯爵也依旧受到信任和重用,最终被封为元帅,成为军队内最有名望和权力的柱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