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59章

作者:匂宮出夢

但是侯爵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给了一个眼色示意夏尔镇定。

于是夏尔接过了这封信,等仆人离开之后才打开了这封除了几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别无任何特征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夏尔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轻轻地将信纸递给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预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将永被我们铭记。

谢谢!

约”

接过信之后,老人慢慢念了出来。

这封信很简单,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几乎完全会莫名其妙。但是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一看就能够明白。

“这是波拿巴先生写来的?”老侯爵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然后走到壁炉边,从银质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点火将信和信封一起烧掉了。“来得很快嘛。”

“应该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好在既然已经大功告成了……”

“那他为什么要直接寄到你手上来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冷意。

“他可能是想尽快祝贺……”夏尔正想回答,然后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不对,如果想要祝贺的话,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呢?

他这既是祝贺,也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警示——约瑟夫·波拿巴是想通过这种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旧还在法国,而且消息相当灵通,并且对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谋求进一步合作的诚意和能力。”

这位未来的亲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夏尔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尔,你对这位波拿巴先生怎么看?”侯爵低声问。

夏尔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稳,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托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

“好的,我明白了。”

夏尔也明白了,侯爵将会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在心中制定特雷维尔一家未来应付那位亲王的策略。内心中他隐隐间有些感动——这位老人的政治盘算,正是围绕他一个人而进行的。

感动是无需说出口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

“夏尔,干杯!”

夏洛特再次举起了玻璃酒杯,冲着夏尔劝酒,眼中满是迷晕,脸上竟然还有大片酡红——夏洛特的酒量并不好,平日里极少多喝,不过今日实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后果也十分显著,她现在已经进入微醉的状态了。

是的,夏尔今晚再度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赴宴——最后的庆功宴。

他同样举起酒杯,不过表情要平稳得多。“干杯!”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把事情给办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后,夏洛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两个月之前,他还貌似不可一世,结果到现在……却要灰溜溜地离开……哈哈哈哈……当时他能想到有今天吗?”

说着说着,仆人继续给两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维尔公爵,则仍旧面无表情地小口抿着红酒。

“借着暴民的革命,踏着累累的麾下士兵的尸骨,背叛了革命与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样的位置,结果到头来却只能换到这样的结果……”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旧不解恨,继续嘲讽着苏尔特,“果然,上帝会给我们每个人以公平的判罚……”

“击垮了他的是时势而已,我们所做的并不多。”夏尔则冷静地回答。

“在时势面前,我们每个人能做的都很少,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公爵突然说话了,“当时有些人却能用这很少的行动去顺应时势,驾驭时势——拿破仑曾经做到过,结果他却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为自己就是时势的主宰……然后他失败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当他说出‘上帝赐予我王冠,谁若触碰,谁就遭殃’时,他就已经迷失了,他忘了时势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赶下来。于是他就干出了最后那些疯狂之举。”

【这句话是拿破仑称帝之后说的。】

拿破仑的敌人,终究还是忘不了说拿破仑几句坏话,不过他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夏尔也不打算争论什么。

“至少法兰西和我们还有机会纠正皇帝曾经犯下的过失。”

“是吗?你们?”特雷维尔公爵还是面无表情,不过口吻中却带有一点讥讽,“法兰西还会给你们机会吗?”

“当然会的,而且为时不远。”夏尔笃定地回答。“另外,我还知道,法兰西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现在两派的合作目标已经实现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虚与应付,公爵和夏尔的口吻都比之前还要强硬了几分。两人互相直视,显然又想来一次论战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情况不大对,已经有些迷离的夏洛特赶紧打圆场,“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就不用再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接着她使劲给了夏尔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爷爷争执。目光中有一丝恳求,又有些妩媚。

夏尔微微皱眉,但还是听从了堂姐的请求,重新收回了视线。

然而公爵却还有些不依不饶。

“二十年间,暴民们把法兰西的风雅毁灭到何种地步,好不容易我们才重建了一切,您以为还能再让人再来一次?太天真了……”

过分了。

“可惜,洛赞公爵的风度,也没让他免于上断头台,不是吗?”夏尔以嘲讽的口气回击。

【洛赞公爵出生于1747年,以美貌风流著名,当时被视为法兰西“贵族风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尔赛宫廷当中极受欢迎。然而,这种风雅最后还是没救到他一命,他最后逃亡失败,在1794年的恐怖风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这个词让公爵府邸的客厅,瞬间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脸色煞白。对这个年代的法国旧贵族来说,没有什么词比这个更加值得动容和憎恨的了。

“断头台,好的,断头台!”公爵的声音低沉至极,“好一个波拿巴分子啊!别忘了你也姓特雷维尔,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断头台上!”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无法永远活在旧时代。而且,波拿巴党人不是为了让这种事重现而奋斗的,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

“都一样!”公爵打断了他的话,“区别只是一个打算送我们上断头台,一个打算送我们去乡间隐居,不是吗?”

“如果连顺应时势都做不到,能够避开断头台去乡间隐居反而是我们的幸运!如果有能力适应时势,无论什么人当权我们都能活得很好。”夏尔冷笑起来,“您以为如果没有波拿巴分子,法兰西就可以永远保持原样吗?”

“无法保持原样……”公爵又哂笑起来,“就是这种思想,杀害了国王和王后。”

“人民能够审判国王,这正是时代的进步。纵使在这个进步中冤魂无数,但仍旧值得敬仰。”

“愚蠢透顶!”公爵沉声怒斥。

“光荣之极!”夏尔回敬。

“你们是那些弑君犯的传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脸上有些罕见的激动。“只因为拿破仑给了一点好处,结果你爷爷和你就站到了那一边去!”

“那又怎么样?”夏尔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堂爷爷,“如果您真的对王朝和国王有那么忠诚,那为何当年不去参加孔代亲王的部队,反而安心躲在杜塞尔多夫修鞋?!”

夏尔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嘲讽,发出了诘问。这凌厉的一击让公爵顿时失语。

【指第八代孔代亲王路易·约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间他逃出法国,后在德意志的沃尔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国贵族,组成了“孔代军”和革命政府进行游击作战,先后同奥地利和俄罗斯帝国合作。1801年孔代军最终被政府军击溃,孔代亲王流亡英国,1814年拿破仑帝国垮台之后才得以回国,1818年死去。】

“夏尔!”见到两位亲人的激烈争吵后,夏洛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尔旁边,扯住了夏尔袖子,她的脸伏倒夏尔的肩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别吵了,好吗……”

争吵总算告一段落。

夏尔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躬身行礼。

“很显然,现在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大家各自继续朝前走,看看谁笑到最后吧。祝两位好运,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夏尔远去的背影,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特雷维尔公爵,眼中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许抱怨。

“爷爷,好好的晚宴,为什么要搅得这么不欢而散呢?有些话明明可以不说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尔那么生气……?欸,爷爷……”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爷爷又回复了刚才那种沉静冷漠的神气,仿佛刚才和侄孙互相争吵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这是一种需要。”特雷维尔公爵以冷漠无比的语气回答。

第77章 重装上阵

在觐见国王不久之后,似乎已经对形势绝望并且觉悟了,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辞呈,然后国王陛下也没有象征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兰西内阁的首脑很快就实现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换了主人。

前一阵他还声势赫赫,结果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变幻莫测。并且,前首相在官邸内的痕迹,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布置之下,几天之内就完全消失不见,就连职员们言谈之间也再也没有提到过他,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人们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权力转移的实质,就这样以“人走茶凉”的表面现象,给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出来。

而在此刻,法兰西王国的新任首相本人却没有那么多感想,他带着无尽的喜悦,坐在首相办公室内新换的椅子上,品味夺得胜利的欢乐,和大权在握的畅快。

就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张小小的书桌,还有书桌上的一叠叠文件,将直接决定到一个三千万人国度,震撼到一个两亿人的大洲,影响到一个十几亿人的世界。

他随手拿过几页文件,然后翻阅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一国的领导人必须事无巨细全盘掌控一切,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什么体制的国家内,越高层级的国务活动家,他们要看的文件就越简单,因为他们的时间很有限,要做出决定的事项却又太多。所以,给他们呈上的文件都是经过人们细心节选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是,还是否?

当然,在那种决定国家存亡祸福的重要事项上,不会如此草率——但是那种事项又有多少呢?

所以,这些负责节选和摘要的官员(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的水准优劣,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领导人的执政结果好坏。领导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这些官员所给他们的。

人们通常很难理解一件事——一个国家领导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聪明,心地也不坏,为什么执政起来却昏招迭出,让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于此。

经过两百年来的波旁君主、革命领袖、皇帝等等统治者的努力,法兰西如今已经建立了一个规模为数十万人、遍及王国各地的官僚机器以执行中央的意志,并且让王都巴黎凌驾王国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领主或者封建诸侯能够有实力跳出来挑战这一整套统治机器了。

现在,这架机器换了一个新的操作者。

感觉……非常好,难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现在,已经是需要干正事的时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抢到了位子,那就该好好地守住它。

他轻轻地摇了摇桌上的铃绳。

门很快就打开了,秘书带着讨好的笑走了进来——这是新首相带过来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够适应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们等了多久了?”首相轻声问。

“大臣阁下他们来了半个小时左右。”秘书恭敬地回答。

“将他们带进来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书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闭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权力的美妙。

他为了见我,需要等待半个小时还不能有怨言——而在仅仅几天前大家仍旧是同僚。

……

在进来的两人行礼完毕之后,首相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杜查特先生,我会履行我的诺言的,您会为您给予我的帮助而得到回报,新的内阁改组中,您的职位将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后能够继续在这个重要职位上做出新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