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502章

作者:匂宮出夢

“其实事情很简单,英国人祝贺了波拿巴家族的胜利,同时表示希望加强同法国的关系,在各个方面。他们说他们需要我们,来维护日渐动摇的欧洲秩序……同时,也乐于见到,一个在波拿巴家族统治下的法国发挥积极作用……”

换言之,他们已经承认了曾经的死对头的东山再起?

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

倒也难怪他惊诧了,虽然夏尔和路易·波拿巴发动了政变,但是此时的欧洲大陆上,那些高傲的君主们还没有打算、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承认这个新建的政权,拿破仑的名字还徘徊在他们惊魂未定的脑海里,他们一下子还吃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法国的新变化。

在这种外交局面下,实力最强、而且喊维护现状的口号喊得最响的英国人,却反而最先动摇,率先承认波拿巴家族的胜利,这确实让奥地利人有些始料未及。

“英国确实是一个实用主义至上的国家,祝贺您,先生,我想您已经完成了自己这一趟的外交使命。”片刻之后,他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着重地暗示了一句奥国还没有打算跟风,“不过,各国都有不受干涉地执行自己外交政策的权利,对此我无权表示质疑……”

“我承认奥地利有自己自由行事的权利,这可不能成为迟疑不决和耽误时机的借口,阁下。”夏尔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的话,“英国人的行动可比您迅速地多——而且步调也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还要更大?”伯爵已经被完全提起了胃口了,以至于马上跟着反问。

“他们跟我说,鉴于欧洲的局势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所以现在需要强有力的国家站出来,重新稳固住摇摇欲坠的和平。而英国和法国就有这样的资格——他们的原话是,现在只要英国和法国联起手来,欧洲大陆一只耗子也不能动一下。”

正如同夏尔所希望的那样,伯爵不安地微微摇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奥国在这些英国人眼里,到底属于不属于“耗子”的行列——也许应该是属于的吧……

“那么耗子在哪里呢?”片刻之后,他勉强镇定地问。

“耗子到处都有,谁想要破坏就有的秩序谁就是。”他越是心里着急,夏尔就越是不急,“欧洲的根基可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触动的。”

虽然法国人、尤其是一个波拿巴分子说出这种话来着实很讽刺,但是伯爵并没有打算驳斥他的胡言乱语。

“奥地利同样乐于维护欧洲的和平。”仿佛是为了强调本国的地位,伯爵的语气里面多了一些强硬,“多少年来她一直都在这样做,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四十年前。”

四百年前他们在对付土耳其人,四十年前他们在对付的人就是……

“是的,奥地利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他曾击垮了土耳其人,保卫住了欧洲的和平。”夏尔点了点头,装作没有听懂对方的反击,“我同样相信,欧洲现在的和平,也有赖于像奥地利这样的大国来维护。”

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伯爵的表情总算松下来了不少。

“贵国的地位,我认为其实是维系在欧洲大陆的稳定上面的。”夏尔继续恭维了下去,“我认为,贵国有必要、而且确实也有能力成为欧洲和平的基石。”

虽然早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奥国就已经大大中衰,谈不上什么“欧洲和平的基石”了,但是既然好话不要钱,所以夏尔也完全不介意多说多少。

“不过……形势一向是随着时代而变化,在数十年前,法兰西不幸地染上了破坏和平的疾病,因此不得不同贵国为敌,时光治好了我们;同样的,数百年前,土耳其人威胁了欧洲的和平,但是现在它却成了遭受侵略的一方……欧洲是一个大家庭,每一个成员的和平都有必要维持。”

侵略者?土耳其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侵略?伯爵皱了皱眉头。

他明白,追究声名狼藉的土耳其人和侵略成性的俄国人到底哪边更好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谁是好人的时候谁就是好人。

也就是说……“耗子”原来是指俄国人,英国人暗地里和法国人达成了一项针对俄国人的默契?

大使突然发现后背出现了些冷汗。

“有些耗子不好抓。”他再度试探了一句。

“是的,有些耗子不好惹,但是法国人也绝不会是好欺的,更何况现在英国也和法国人站在了一起。”夏尔轻轻地虚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摆出了一点稍有威胁含义的手势。“我们喜欢交朋友,但是却也不害怕敌人。”

果然就是这个意思!伯爵心中恍然。

“好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给您听了,”眼见对方已经领会,夏尔就决定不再说下去了。“我希望贵国在首相病重的时候,仍旧能够保持某种政策上的延续性,毕竟时间可不等人……”

第675章 棒喝

“延续性?”当听到了夏尔的这句话之后,伯爵总算从初听到这一重大消息的震惊和茫然当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他皱着眉头打量着夏尔,“我不明白您意指什么。”

“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已经得到了消息,贵国的首相施瓦岑贝格亲王已经身染沉疴,”夏尔有意别过了视线,看着旁边的那座古罗马雕塑,“我当然希望贵国首相能够在病中尽快康复,但是我国毕竟有些担心,现在贵国是否有人能够以应有的精力来处理外交事务、并且做出对贵国至关重要的那些决定呢?贵国的那些既定的政策,能否在外界的纷扰和压力之下笃直前行?如果奥地利真的想要让自己成为欧洲和平的基石的话,我想这些问题它是有必要给出一个解决的……”

“首相阁下只是健康上稍微有些不顺而已,这并不影响他领导我们的国家,他有足够的精力来处理您所指的那些重大事务。”伯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况且,我国立国已经数百年了,一直都是以富有建设性的政策来维护欧洲和平的,今后自然也不会例外——”

顿了一顿之后,也许是因为觉得这样的空话糊弄不住夏尔,他决定继续说得深一点。“况且,我国的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是他的智慧和仁慈都远超常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皇帝陛下是亲王殿下辅佐下登基的,他已经蒙受了亲王殿下的多年教诲,他可以做出对国家有利的判断。”

他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了夏尔,在施瓦岑贝格亲王日渐病重的情况下,年轻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已经开始慢慢地接过了权柄,开始自行处理国家事务了——哪怕亲王突然有一天过世,皇帝也可以按照他几年来积累的经验来处理国政,不至于让一切都乱套。

道理倒是这样没错,不过,至于说到弗朗茨·约瑟夫的智慧和仁慈……

夏尔只能在心中冷笑三声了。

一个在位期间屡屡失败丢掉了大片领土、最后差点要见证帝国分崩离析的皇帝,又能够做出多少“对国家有利的判断”呢?

不过,这对夏尔来说倒是好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放心了。”夏尔貌似舒心地点了点头,“那么,我想贵国是能够对我今天告知的信息作出决断的吧?我所最为担心的,就是贵国因为事前不知情而在以后应对失当,以至于同时触怒两个国家……”

“谢谢您特意来告知给我们,”伯爵马上回答。“我国会基于自己的国家利益作出妥善的判断。”

他不可能因为夏尔的几句话就相信他,甚至会怀疑夏尔的动机。而且他肯定在回去之后会通过各种公开或者秘密的渠道去查证他的话,甚至会干脆静观其变,从事态的发展当中来判断夏尔是否有在说谎。

不过夏尔并不担心,事态的发展自然会证明他的话都说对的,也自然能顾证明他的“诚意”到底有多么真挚。直到那时候,他们才会下定决心。

在这个时代里,目前还不存在不需要担心同时触怒英法两国的国家——除了孤悬海外的美利坚合众国可能有些例外。

“特雷维尔先生,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们呢?”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忍不住再问。

“这个消息贵国迟早是能够知道的,事态的发展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夏尔的视线稍稍从雕塑上面转了过来,“所以,我提前告诉您,只是希望贵国能够早一点获知这个消息,从而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思考,排除掉不必要的顾虑,得出一个符合贵国立场的决定。”

“我想我明白您所说的立场是指什么。”思考了片刻之后,伯爵低声回答。

“是的,欧洲和平需要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同时团结起来才能够保卫。但是……有些恶意的国家实力过于强大,所以可能会对某些爱好和平的国家产生一种恐吓作用。这些恶意的国家会威逼他们,让他们甚至不敢声索自己应该得到的利益,只得顺从他们的意志。”夏尔的视线落到了伯爵的身上,紧紧地盯着他,“这些国家十分狡猾、凶残,某些时刻还会把自己打扮成和平的保卫者、人类的救世主,他们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而声称帮助了别的国家,将自己无休止的野心和杀戮欲望妆点成拯救和帮助——他们惯常会这样!之前,贵国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不得不默认了他们妄自尊大的救世主地位,但是现在呢?爱好和平的国家已经集结起来了,难道还需要一边被压迫一边还要被他们自称保护?不,我认为贵国不应该受到这种欺骗的蒙蔽,而应该尽早猛醒过来,加入到爱好和平的国家的行列当中,而不用顾虑什么他们声称的‘恩情’!只有这样,贵国才能够在可怕的侵略狂潮当中幸存下来,而不至于葬身于侵略国家无休止的领土扩张当中。”

虽然出于外交人员的惯性,夏尔在最后一步上面说得隐晦,但是在老练的伯爵面前,这无异于是公开露骨的宣示了。

他要求奥地利背弃掉俄国的善意,不用顾念1848年俄国帮助镇压匈牙利叛乱的恩情,同英法站在一起,抵制俄国势力在欧洲的扩张,——也就是“加入到爱好和平的国家的行列当中”。

这无异于已经是在说英法已经基本上协调了立场,可能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对俄国摊牌。从他的口气来看,这种摊牌还可能不仅仅是政治和外交上面的。

我的上帝啊!到底是这个年轻人为了炫耀而冲动地夸大了情势,还是英国和法国真的已经准备在近期就展开一次针对俄国的统一行动了?

至少在现在,没有理由完全不把他的话当真。

在这个年轻人咄咄逼人的词锋当中,这个老人因为事前没有做多少准备,所以少有地被逼到了茫然无措的境地当中。

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年轻人。

如果这个年轻人只是在夸大其词的话,那么他就是在陪着年轻人犯傻,说越多就越错;如果是后者的话,在一起迫在眉睫的欧洲大变局当中,那他就更加不能多说了——奥地利的外交立场,他一个人是说了不算的,尤其是在这么重大的地方上。他至多只能给首相和皇帝提出建议,而没有决定权。

但是他不敢说得太过于冷淡,以致触怒了这个大权在握而且对法奥友好十分热忱的年轻人。年轻人容易冲动,万一因为他的冷淡而导致这个年轻人熄灭了自己的善意转而敌视奥国,那可就糟糕了。

如果英法真的打算敲打俄国的话,虽然他不能确定,但是以他个人多年积累的经验来看——奥地利政府是绝对不会站在俄国一边的,最友善的情况也不过是中立而已。

没错,俄国确实在不久前帮了奥地利一个大忙,但是国际政治当中是没有道德和恩情可言的,只看实力对比,谁的实力强谁的话声就响亮。而在现在,欧洲说话最响亮的两个国家现在合在一起的话,又有谁胆敢挡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呢?

“您所有的话,我都会如实转达给国内的,尽我最快的速度。”沉吟了许久之后,他以一种尽量听起来积极的语气答复给了这个年轻人,“我相信,如此重要的信息,我国首相和皇帝陛下会仔细地予以研究——另外,我个人觉得,您的话非常有道理,我会将我的个人意见也附在报告当中,一并交给国内。”

“您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夏尔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笑容,让对方心情稍稍松懈了下来,“我相信以贵国在欧洲屹立了数百年的智慧来看,不至于不能在即将到来的新情势之下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着重加重了语气,“但是我相信您能够理解,西欧大国尽管爱好和平,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孤立无援的,相反他们是站在正义一方——而正义是永远不缺乏拥护者的!”

这就是在催促奥地利早些做决定,以免赶不上参加“正义一方”的船票。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大使的额头稍微出了一点点汗,然后连声答应了下来。“我会尽力敦促国内考虑您的话的,请放心吧。”

“那就太好了,谢谢您。”夏尔轻轻地欠了欠身,“好了,为了避免出问题,我们先分开吧,等下您早点回去。”

“嗯?好的……”伯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哪怕现在是在没人监视的博物馆里,两个人也确实不好一直呆着,“我倒是希望能够一直同您畅游博物馆,不过现在看来条件倒还不是很充足,那么再见,特雷维尔先生。”

他也朝夏尔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往后退,打算就此离开。

就当夏尔笑着挥了挥手,打算给他就此告别的时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伯爵骤然又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据我所知,梅特涅亲王在维也纳多次赞扬了您,承蒙他的努力,首相阁下和陛下也十分欣赏您。我们很高兴,您能够成为奥地利人民的朋友,为两位伟大国家的友好而努力……”

“我十分荣幸。”愣了片刻之后,夏尔再度欠了欠身。

第676章 生路

“……夏洛特,我亲爱的,自从同你告别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念着你……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这么多天了,我就忍不住心都要碎了。

你和孩子都好吗?得知你已经怀孕的消息之后我十分兴奋,几乎哭了出来,我们这个光荣的姓氏,将会由你而得到延续。可是我知道,为了让我得到成为父亲的光荣,你将要在未来几个月当中承受多少苦难啊!谢谢你的爱与付出,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我知道你在温莎、在女王身边玩得十分开心,英格兰的乡野是那样迷人,每个人都会留恋其中。可是我恳求你,可怜可怜你的丈夫,早点跟女王辞别回到他的身边吧!因为想念你,他已经夜不能寐了……”

在不列颠的晴空下,在一众侍女、贵妇和女王陛下的注视下,夏洛特以一种炫耀般的语气将手中这封信里面的一些句子念了出来。

“这些丈夫真是好烦人啊!”然后,她轻轻摇头,将信件随手折好放回到了信封当中,然后叹了口气,仿佛是十分厌烦的样子。“难得出来玩一趟,他们却总是爱煞风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可没见过这么着急的样子啊!”

随着她的言不由衷的抱怨,在场的人同时哄堂大笑起来。

“好了,别责备可怜的夏尔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女王终于止住了笑容,帮夏尔说起了好话,“就我的经验来看,男人在第一次要做父亲的时候总是和平常不大一样,到后面他们可就习惯了,你不用生他的气,这只是说明他爱你而已。其实我倒是挺羡慕你们的呢,我的丈夫可好久都没有给我写过这么情意绵绵的信了……”

“他也只是在这时候才情意绵绵而已……因为我给他怀了孩子。”夏洛特恨恨地说,“平常他才没这么温柔呢。”

“这你可就说过头了呀,照我看夏尔一直都十分爱护你。”女王陛下笑着挥了挥手,“好了,有那么多抱怨的话你就亲口跟他说得了,跟我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今天就让人安排吧,你早点回去,让我们可怜的夏尔早点从苦闷当中解脱出来……”

“哼,这怎么行呢?我是来这儿陪同您游玩的,怎么能先离开呢?况且您这里这么美,我可不想离开这里。”虽然心里一喜,但是夏洛特却故意不肯答应。“我还是给他写一封回信吧,让他继续等着。”

“感谢你对温莎的夸奖,夏洛特。”女王轻轻地摆了摆手指,作出了一个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手势,“不过,我可不能违背一个丈夫的意愿,强行地将他的妻子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再说了,如果我真的不放你离开的话,恐怕你也想丈夫想得望眼欲穿了吧?”

夏洛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她刚想再说什么,女王就直接笑着打断了她,“好啦,别说了。夏洛特,我也是从你这样的年纪走过来的,你想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别倔强啦,跟自己的丈夫赌气有什么意义?听我一句劝吧,早点回去,慰藉一下我们可怜的夏尔……”

在女王满面笑容之下,夏洛特的尴尬也越来越浓,最后干脆红着脸低下了头。

“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我就早点回去吧。”

“这样才对啊!”女王轻轻拍了拍手,“我今天就会去安排的,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动身了。记得一路上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初次怀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不留神就麻烦了。”

“谢谢您……陛下。”夏洛特不住地跟她道谢,心里难得地对欺骗她而闪过了一丝负罪感。

伴随着负罪感的,是一种计谋得逞之后的安心感。她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能以不造成任何异常的方式离开这里了。

接下来是该执行计划的下一个阶段了。

在又陪着女王陛下逛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慢慢地作出了不胜疲惫的样子,而深知孕妇之苦楚的女王陛下,也十分体谅地允许了她先去休息一下。

“原来法国人还有痴情的时候呢……”望着夏洛特离开的背影,女王陛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最后变得五味杂陈,好像混合了欣赏和怜悯一样,“只可惜她的丈夫却不这样!”

当然,夏洛特是听不到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打着自己的伞,悠悠然在原野间漫步,渐渐远离了人群的喧嚣。

当她在自己常去的地方转了一会儿之后,等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彻在了她的耳边。

“夏洛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果然没走……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带着一种近乎于嘲讽的喜悦,夏洛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看着旁边稀疏的树林。

“是的,我有些事想要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