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5章

作者:匂宮出夢

“我要替玛丽谢谢你!”发现了一个同盟,让芙兰有些激动。

然后芙兰将自己已经拜托哥哥的事情告诉了玛蒂尔达。

“我果然没有看错您。”玛蒂尔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种真正的笑容。“然而,只靠您兄长一个人,未必能打动莱奥朗侯爵,将这件事办成……”

“他一定能办到的。”芙兰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好吧,但愿如此。”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显然芙兰的笃定让她的心也宽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个拥有德·特雷维尔这种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的。不过,如果这件事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的话,请务必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

芙兰也点点头。

看到自己的谋划如此顺利,哪怕是玛蒂尔达这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也不禁有些喜不自禁,为了分流掉这些不必要的激动,她继续端着长柄眼镜,重新仔细端详了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

“真是一副杰作啊!”她再次感叹,然后转头看向芙兰,“恕我冒昧,这幅画里的船长究竟是历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还是您脑中虚构的形象?”

芙兰这次的回答极其简略。

“我的哥哥。”

第7章 老朋友

从佩里艾特公馆出来之后,夏尔从怀中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不到中午。

嗯,应该还在。夏尔心中暗酌。

马车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阁楼前。这种阁楼,一般是业主用来出租给那些刚到巴黎不久、囊中羞涩却打算干出一番事业的青年的,因而设施及其不完备,当然租金也极其低廉。

踏着吱吱作响的楼梯,忍受着各种奇怪气味,夏尔走到五楼角落的一间房间门口。

他轻轻地敲敲门。

没有回应。

“阿尔贝,是我!”夏尔低声喊。

门骤然打开了。

“原来是你啊夏尔,我还以为哪个债主又来了呢……”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那张精致纤细的脸上布满惊喜。

【福阿和格拉伊都是法国古老的贵族世家,1398年两家通过联姻将姓氏合二为一】

即使身为同性,夏尔也不得不承认阿尔贝是个翩翩公子。

他五官周正而又温和,眼睛呈现柔和的淡蓝色,前额极为白皙,棕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着,皮肤在亮光下显得洁白晶莹,他带着笑容的清秀面孔看上去愉快至极,而且也极富感染力。

然而,与这个俊朗文气的外表极其不符的是他的性格。从在亨利四世中学一起读书开始,夏尔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19世纪,法国贵族和资产阶级通常将子弟送入亨利四世中学读书,该校培养出来的精英不计其数。直到今天,它仍旧是法国最顶级的贵族公学。】

从学校毕业之后,阿尔贝就选择了过上四处放荡的生活,现在,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即使在他们那些浪荡子弟的圈子里,阿尔贝也已经小有名气。

如今的贵族早已经没有了先祖的奋发昂扬,在新贵们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茫然无措步步失当,简直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荣光不再。

1830年7月的光荣三日,赶跑了波旁王朝,也正式宣告法兰西新时代的到来,贵族先是失去了政权,而后又失去了世袭特权,最后连贵族院也保不住了。

【1830年7月28、29、30日三天,为反抗波旁王朝的倒行逆施,巴黎发生革命,最终摧毁了王朝,被称为光荣三日。】

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席本为世袭,各个家族的姓氏记录在金册之上,世袭罔替。然而在1831年底,法国废除了贵族院议席世袭制度,改为由国王任命。同时,也正式废除了贵族财产的长子继承制,改为诸子女均分。

七月王朝这几项改革,摧毁了法兰西贵族的根基——世袭的政治地位被褫夺,使得贵族不再天然高贵;长子继承制的废除,使得贵族的财富也代代递减。一旦失去了权势和财富的陪衬,贵族血统究竟还能价值几分?

面对时代那无法逆转的浪潮,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贵族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如果当年法兰西那些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君主和名臣们在天有灵的话,恐怕也只能感叹一句了:这大法兰西怕是要完啊……

时间演变到现在,原本那样高傲骄矜的法兰西贵族,除了极少数能够顺应时势的聪明人,其他的逐步蜕化成了两种群体:一种深居简出,吝啬得让人发指,将积攒财富当成人生的最后乐趣;一种浪荡不羁,挥金如土,债台高筑,以嘲弄一切的姿态生活着,今日不想明日事。

阿尔贝就是后面的一种人。

这些浪荡公子是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玩世不恭,毫无责任心,将寻欢作乐视为人生最终的意义;一方面却又足够坚强和大胆,足以使他们在负债累累的现状之下仍旧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同时也可以干出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然而,这些性格上的区别并没有阻止夏尔和阿尔贝两人成为好友。也许正是因为两人性格正好大有不同,所以才互相具有吸引力?

“哦,我的朋友,请进。”阿尔贝邀请夏尔走进他的租房。

房间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几个装着行李的箱子,房间的地板和墙壁上遍布污迹,也从来没有主人收拾过的痕迹。

因为儿子有种种劣迹而且还不知悔改,阿尔贝的父亲早已经断绝了给他的经济援助(父亲恰好就是前面所说的第一种人),于是这位法国最古老门第之一的直系传人如今也只能生活在这种鬼地方了。

“请坐。”阿尔贝以国王接见廷臣的派头,指着一只箱子说。

夏尔从善如流,大喇喇地坐到一只表面有灰尘的箱子上。一股酸涩的气味从床底钻进夏尔的鼻子里,看来对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我的朋友,昨晚又玩疯了吧?每天都要等到中午来起来。”

一说起这个,阿尔贝就有点精神了,“昨天晚上那妞真是够劲儿,我玩到两点才回来!”

“那最近又欠了多少债了啊?”夏尔泼起了冷水。

“也就几万法郎吧……具体数目我也记不清楚了,”阿尔贝也坐到旁边一只箱子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计算数字,片刻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了,“管它呢。”

“阿尔贝,别这么生活下去了,你会毁了自己的。”夏尔还是没有忍住,轻声劝告自己的朋友。

“及时行乐才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阿尔贝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回绝了朋友的建议,“好吧夏尔,你今天是吹得什么风,直接找上门来啦?”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顺便请你帮个忙。”

“想看我?那现在你可就看得通透啦……”阿尔贝伸了个懒腰,“可怜的阿尔贝还是老样子……”

夏尔摇头苦笑,再次放弃了劝说。

“至于想请我帮忙嘛……当然可以啦。说吧,有什么需要阿尔贝做的?”

夏尔沉吟了片刻。

“我的堂姐夏洛特,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将要嫁给莱奥朗侯爵的儿子。”

阿尔贝并没有显得很感兴趣,只是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哦,然后呢?”

“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如今一个公爵要嫁出女儿得花多少钱。可是任凭我怎么去问去查,却没人能说清楚这桩婚事的细节,两家人都对此守口如瓶,怎么也问不出来——一般说来,如果是平常的婚事,两边不都会大肆宣扬各家出了多少钱,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就好像……”

“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猫腻一样?”阿尔贝接了口。

夏尔点头。“而且,听说莱奥朗家的小姐,在最近被送进了修道院。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是吧?”

“既然你今天来啦,那干脆我们一起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吧?”阿尔贝未知可否,而是又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正好搭个便车,我下午还在那儿约了人呢。”

“好吧。”夏尔答应了,反正他在这里呆着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很快,两个人并排坐在夏尔的轻型马车上,向布洛涅森林直奔而去。

马车在路上奔驰,一时间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突然问。

“看上去,你对这桩婚事很感兴趣嘛?怎么,您那位堂爷爷又怎么惹着您啦?”

“他倒是没惹着我……不过却惹上一个他不该惹上的人了,所以我只好来跑腿啦。”夏尔也打趣着回答。

“那你又想叫我干什么呢?”

夏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放低了声音。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交友广阔,消息灵通。而且你看,我和特雷维尔公爵家是这种关系,自己去打探的话恐怕会被人警惕……所以,我想叫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桩婚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内情。”

“好的,没问题。”阿尔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打听个清楚的。”

“谢谢你!”夏尔伸出手来握紧了对方修长纤细的右手,“我就知道拜托你是没有错的!”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这么积极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吗?还是说,你是受了谁的委托来拯救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呢?”阿尔贝饶有兴致地盯着夏尔,“夏尔,我太了解你了,你可不是个肯为旁人的事大发善心的好汉,根本不喜欢干那些行侠仗义的事儿。”

“当然是为了……”夏尔不打算隐瞒对方。

“你的妹妹,对吧?”在夏尔回答之前,阿尔贝就自己就快速地回答出来了,“我就知道。”

第8章 盘问

在落日的余晖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乐部的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金色霞光的映射下,俊美秀气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腊人的雕塑。

然后,他拿着手杖,以蔑视一切的气概,在门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这间著名的上流社会聚会场所。

在帝国时代完结之后,法兰西上流社会颇有一种学习英国的风气,“俱乐部”这种新玩意儿,也渡过了狭窄的英吉利海峡,成为法兰西的新风尚。而在法兰西政府正式取缔赌场之后,上流社会的男性们更加珍惜这些仅剩的消遣去处。

看到有人进入,俱乐部里面的客人们扫了他一眼,然后他们就别开了脸继续干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轻浮表情的掩饰之下,阿尔贝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里面的人们,扫视着一张张脸。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扬但衣着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莱奥朗伯爵,莱奥朗侯爵的长子及爵位的法定继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们攀谈着,一边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仑帝国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国刺刀的帮助重归法国之后,法国人对与英国交恶有了一种近乎于潜意识的恐惧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长系的统治之后也是如此。那个曾经与英国打了百年战争、曾经率领整个大陆试图灭亡英国、曾经与英国人在荷兰,在西班牙,在比利时交战的法兰西,如今再也没有了再与英国决一高低的气概。

英国纺织品、英国人的观念乃至英国人的娱乐活动也随之在法国流行开来——惠斯特牌戏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阿尔贝装作无意地向那个角落慢慢踱步过去,一边和认识自己的人打招呼开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时失足,让一位姑娘成了母亲,更糟的是,那位六神无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对自己的母亲坦白错误。哎呀,那位可怜的妈妈来我这儿问我该怎么办……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旁边有人问。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医生也不是接生婆,我能帮到什么呢?”阿尔贝故意用尖细的嗓音来回答。

他的调侃引起一阵哄笑。借着这股哄笑声,他毫无行迹地走到了莱奥朗伯爵的旁边。

“不过现在,如果那位太太再来找我的话,我倒不介意给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几大块麦芽糖……”

阿尔贝一边小声和旁人攀谈打趣,一边暗地里注意着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牌技粗劣,毫无章法,随意出牌,看来是个好对付的人。

看来老朋友的委托应该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这时,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莱奥朗伯爵霍得站起身来向盥洗间走去。

就是现在。

阿尔贝隐蔽地给旁边一个貌似在和别人攀谈的年轻人打了个眼色。

这位一脸彪悍之气的年轻人心领神会,然后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莱奥朗伯爵的行动路线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还没回过神来,伯爵没有注意到有人挡了自己的路,然后两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点!”年轻人严厉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