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468章

作者:匂宮出夢

“看上去您很有自信。”理查德·冯·梅特涅也重新拿起了球杆,将一只球送入到了袋中,“不过……我必须承认,您的提议对我们十分具有吸引力的,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当然,处于我现在的这个地位的人,是无法给您任何靠得住的承诺的,这一点相信您也能够想得到,但是,我个人对您的善意是十分看重的。我也十分希望,您刚才对我所大力承诺的对奥善意能够变为现实……”

终于将各自的底都套完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再度变得放松起来。

夏尔发觉自己说出的东西比想象的要多,当然,得到的东西也比想象中要多。

两个人再度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是一笑。

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朋友一样。

然后,夏尔重新看向了台面。

已经没剩下几个球了,大部分都是被理查德·冯·梅特涅打进的。

“先生,看上去您就要赢了。”夏尔耸了耸肩。

“看来我今晚很走运。”理查德笑着回答。“希望今后同您的交流依旧能够如此愉快。”

“如果您真的能够成为驻我国的使节的话,我想今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如同今晚这样交流的。”夏尔拿起旁边的绢布擦了擦球杆,“当然了,即使您没有成,作为朋友,我也十分欢迎您随时来我这儿拜访……”

“真可惜您过两天就要去英国了,否则我还真想多拜访几次呢!”理查德·冯·梅特涅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回国了。”

“身为一位梅特涅,您毕竟不能在外游荡太久,还是得为国效劳。”夏尔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如果您回维也纳的话,请务必要为我向您的父亲问好。”

“这个我会的。”理查德点了点头,“我深信,得知道您今晚的表现之后,我的父亲对您会评价更高……至少我是没有看到过哪个初入外交场合的人,能够像您这样娴熟自如。”

“您恐怕过奖了,我一直都十分紧张,深怕让你们不开心,或者误解我的意思呢!”

“您真的太谦虚了。”理查德·冯·梅特涅哈哈一笑,“真的,我听说过您的事迹很久了,一直都很敬佩您,今天一见,我才发现确实名不虚传,甚至比我想象地还要厉害。”

“也许这是因为我说了让您很中听的话的缘故吧。”夏尔将球杆放在了球台上,摆手表示认输,“如果我说了您不中听的话,恐怕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可不一定,”理查德摇了摇头,“我敬佩您是因为您的才能,而不是因为您是否向着我们。”

“那么我就满怀荣幸地接受您的敬佩吧。”夏尔朝理查德伸出了手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在弗朗茨约瑟夫陛下面前也替我美言几句,我真的很担心亲王过世之后他的想法会有什么变化。”

“您的担心,倒也没错。我们的陛下,就像是……”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思索该用什么措辞来形容弗朗茨·约瑟夫皇帝。

片刻之后,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之后,他的眼睛一亮。“对,他就像是一张画布一样,别人能够轻易地在他脑子里涂抹上颜色,涂成什么样他就照什么样办事……”

这倒是难得贴切!

听到了这个比喻之后,夏尔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主君的。”

“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外传。”理查德·冯·梅特涅耸了耸肩,“言归正传吧,先生。尽管陛下没什么主见,但是奥地利自然有足够多的聪明人会让他按需要行事,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那就太好了。”

第623章 君子协定

一边笑,夏尔一边在心里暗暗震惊于这个年轻人的胆大——不管怎么说,公开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外国人面前嘲讽自己国家的皇帝,并不是一种十分安全的行为。

“如果贵国皇帝的那种专属于年轻人的、漫无边际的想入非非可以得到某种约束的话,那么我认为我国和贵国之间的善意,确实能够得到一个相当坚实的保证。我深信,只有施瓦岑贝格亲王的事业得以延续,贵国在欧洲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才能够成为欧洲平衡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

在再度强调了一遍‘法奥协作需要奥地利继续对抗普鲁士’之后,夏尔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当然,作为朋友,我也切实地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携手书写法奥两国外交史上新的篇章……旧的那些实在是太斑驳不堪了,我们需要以新的精神来指导未来,不是吗?”

“我十分同意您的意见,先生。”

也许是因为私下里嘲讽了自己的皇帝一番的缘故,理查德·冯·梅特涅变得心情更加好了,他将球杆放回到球桌下,然后随手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袖口。“不怕跟您说实话吧,在来法国之前,我就对您的那些公开发言所透露出来的精神十分感兴趣。如果以您的这个构想来遵行的话,我详细我国确实能够同贵国书写下新的篇章……当时,在皇帝本人面前我就透露出这个构想来了,虽然我们陛下还没有来得及从成见当中走出来,及时领悟到什么对他的统治更加有利,但是亲王陛下毫无疑问是十分赞同我的话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那么支持我进入外交界,如果不是因为这从天而降的可怕灾祸的话,恐怕对您的响应不会如此迟疑吧,竟然就派了个二等秘书过来!哈,也亏得您能够耐下性子说那么多话呢!”

一边说,他一边暗自摇头,显然他仍旧对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赶走他父亲的忘恩负义之举而耿耿于怀。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神态十分认真。

“特雷维尔先生,我十分尊敬您,所以我并不希望这种尊敬,因为对您抱有过高的幻想结果破灭掉而减色……所以我必须向问您清楚一些问题,以便现实地看待您对我们所抱持的善意。”

“好的,您请问吧。”在他这种严肃的表情面前,夏尔也抛弃了表面上笑容的虚饰,“我知无不答。”

“好的,那么,请问……”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继续问了下去,“您现在并非外交部长,那么您对贵国的外交政策具有决定权吗?如果图尔戈侯爵想要执行和您不同的策略的话,到底是采用谁的呢?”

“我和图尔戈侯爵关系很好,他会听取我的意见的。”夏尔先是这么回答,然后在对方的逼视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如果我们的路线和构想有冲突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他得听我的。”

此时此刻,他完全把自己对部长的那个‘不干涉您对欧洲事务决定权’的承诺,完全抛到了脑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能够具有法国对外政策上的决策权。

“这样倒是极好的。”理查德·冯·梅特涅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波拿巴先生决定执行一条反奥路线呢?在我看来,他是有很有理由反对奥地利的,特别是因为他的哥哥……如果他真的决定反对我国,那么您能够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执行您的路线吗?”

如此严肃的质问,终于第一次让夏尔哑口无言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像刚才那样可以随便说些漂亮话来敷衍了。

实际上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因为归根结底,现在整个法国的外交路线,最后还是要由这一位即将被捧上皇位的大人物来决定的。

如何让路易·波拿巴放下自己心中的反奥情结,转而执行自己所希望的外交路线,这是他心中所难以抛却的大难题。

“先生,我们之间就尽管开诚布公吧,其实您这个问题也是我在担心的问题,我对总统的想法并无把握……也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建议。”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采用我的外交路线,哪怕为此押上的我政治生命。很抱歉,我无法给您一个十足十确定的答复,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查德·冯·梅特涅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夏尔,半晌之后,直到夏尔担心他已经放弃之后,他突然又展颜一笑。

“啊,看来我们两个都要面对一个令自己苦恼的君主呢!不同的只是我的那位太软弱善变,您的那位却又太过于刚愎自用!”

“他现在还不是君主。”夏尔小声地纠正了理查德的一个口误,“并且,总统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确实很善于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我认为,哪怕这里要面对一些小小的困难,我仍旧可以排除掉一切阻碍,按照我所说的那样执行!”

“希望能够如此吧,”理查德·冯·梅特涅笑着又点了点头。“我得说,情况没有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但是也并非特别糟糕。”

“这个应该怎么说?”夏尔有些疑惑。

“我曾以为您的陛下会比我的陛下更加清醒一些,或者说更加不为成见所拘束,现在看来我是错了……就连您也没有把握他一定会对我国保持亲善。”理查德·冯·梅特涅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终究还有您,一位如此有才能又深得波拿巴先生信任的大人物是如此诚恳的亲奥派,所以一切至少都还有得指望。看来,我们得来一次君子协定了?”

“君子协定?”

“就是一个暗地里的协议,一个我们心照不宣的理念,由我们两个来代替君王们实现对国家有利的重大举措——”以一种奇特的语气,理查德·冯·梅特涅悠然回答,然后,他又朝夏尔伸出了手来,“我们两个想办法来让两个伟大的国家互相靠近,您想办法拉着法国往前走一步,我就想办法推着奥地利往前走一步,直到两个国家的手握住为止……”

怔了一怔之后,夏尔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口头说得如此动听,但是他的实际意思也很明显了——因为考虑到夏尔并非最终的决定者,所以他也不会完全积极地去推动奥国对法亲善,只有夏尔推动路易·波拿巴做一步,他才做一步。

夏尔打量着理查德·冯·梅特涅,看着他密布笑容的脸,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的感觉。

口上如此动听,行事却寸步不让,倒是深有我的风范呢!

“先生,不得不说,我真的十分欣赏您。”

片刻之后,夏尔也干脆地伸手过去,然后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我可已经走先行一步了,我的朋友!”

“请等着我的那一步吧。”理查德·冯·梅特涅慨然回答,“虽然我的父亲已经从首相位置上退了下来了,但是他毕竟是当了四十年的首相,他的话在我国是有足够分量的。”

“那么,就祝您好运了。”夏尔松开了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然,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足以撼动整个欧洲的大事,就在这样的一间密室当中,由两个年轻人在不声不响当中开始了?

是啊,我已经成为了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家命运的人了啊!这个国家令人战栗的强大力量,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等有限的几个人手里,令得人人都必须凛然直视。

处于我现在的位置,稍有不慎,我真的就能够引发一场战争!

带着无比的喜悦,他在心中再次明悟到了这一点。

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

……

当达成了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之后,夏尔和理查德·冯·梅特涅结束了台球的比赛,重新回到了大厅当中。

而此时此刻,夏洛特仍在和这些奥地利使馆人员谈笑风生,好像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已经回来了一样。

而理查德也无视了冯·梅勒森那种探寻当中暗含责备的眼神,径自地坐回了原位,向夏洛特大发殷勤,惹得夏洛特又是一阵大笑。

直到凌晨时分,这次愉快的宴会才告结束,奥地利人们乘坐马车回到了城区。

梳洗了一番之后,他才和夏洛特重新回到卧室当中。

“夏尔,刚才你好像精神很振奋?”躺在床上之后,夏洛特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看上去和那位冯·梅特涅先生聊得很来?”

“是的,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夏尔直截了当地回答,“除了有个好姓氏之外,头脑也很不错。如果有这种人的帮助的话,我倒是容易行事得多……”

“奥地利人倒是比英国人可爱的多……”夏洛特轻声嘟囔了一句。

“嗯?”

夏洛特的答复,果然是非常有夏洛特风格。

“英国人都是一群暴发户,尽管喜欢自称贵族,但是谁都知道英国的贵族早就在玫瑰战争里面死绝了,剩下的只是一帮土财主而已。况且……长公主殿下还在奥地利,不是吗?”

第624章 灵光乍现

“长公主?”一听到这个词,夏尔竟然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才给弄明白,她这到底是指谁。

恐怕就是指路易十六的那个从大革命当中勉强逃得性命的大女儿吧,波旁王族本支现存的最后两个人之一。

也许也可以说是夏洛特最为尊敬的人之一?

在1830年的七月的革命推翻了复辟王朝的统治之后,被放逐出法国的她,现在确实居住在奥地利。

可是,在20年的隐居当中,世人大多数已经将她给遗忘了,就连夏尔也不例外——恐怕也只有夏洛特这种人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吧。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夏尔心里渐渐地有些不安起来。

出于一个波拿巴家族的宠臣的立场,他不能够表现得对前朝的王族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情绪,他的妻子也应该是这样,否则,就不免有被主上嫌忌的风险。

“啊,夏洛特,别想什么长公主了,我对奥地利人的好感没有一星半点就来自于她的,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她的存在。”带着一种倦怠的心情,夏尔随口回答,“奥地利人也没有一个提到过她,哪怕只为试探我也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已经过时了,就像她的整个家族一样。我们能做的只是带着尊敬然后遗忘它,就像遗忘掉那个已逝的王朝一样。”

“那个逝去的王朝封了我们的先祖当公爵,还让我们的先祖历代都充任了高官显宦……”夏洛特没好气地接口了,“哪怕不提什么回报,至少你也应该对他们尊敬一点,别以为你们现在得势就一切万事大吉了!1815年波旁复辟了一次,难道以后就不行吗?照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吧……别到时候又得学着前辈那样灰溜溜地跑出国!”

“什么你们你们的?现在是我们!”夏尔略带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转过弯来吗?夏洛特,我们已经是绑在一起的了!”

“哼。”夏洛特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眼见气氛有些变得僵硬,夏尔只好勉强挤出了笑容,侧过身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洛特的脸颊。“好了,夏洛特,我们别再为这种事情吵了,有什么意义呢?事到如今,再提什么波旁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哪怕知道的东西不如我多的人,也明白波旁已经完蛋了,谁也不关心他们,谁也不怀恋他们……是的,他们的政治生命已经完蛋了,整个皇朝都被封到了泥尘之下。”

一想到这里,夏尔的神情不禁变得严肃了起来,“所以,你不值得再为他们伤神了,远远地看着他们消亡就好——如果你愿意保持敬意地看着,那就保持敬意吧,但是什么也别为他们做,因为他们不值得。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还不如一个实际上以及死了的人物重要?”

“这不是什么重要不重要的问题,我并没有想强迫你做什么,”被丈夫抚摸了脸颊之后,夏洛特也不由得软化了态度,“我只是在说我对奥地利人的看法而已,谁知道惹出你这么多话来!”

眼见一次夫妇之间的吵架终于被从萌芽当中消弭,夏尔心里也松了口气。

看来,完全改造夏洛特的想法,让她彻底抛弃掉对旧王朝的那种近乎于迷恋的好感,是不大可能的了。

不过,也没有必要吧?夏尔心想。

“夏洛特,你有你的观点,这是你的权利,我是无权干涉的……”夏尔有意让自己的语气展示得更加轻柔,“但是,我请你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畅所欲言,而不要将你的政治观点过于外露,因为别人不会只将你的观点当成个人观点,而会当成是我的——这对我来说十分危险,因为我不能一下子效忠波拿巴,一下子又表现得和波旁勾勾搭搭,尤其是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