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466章

作者:匂宮出夢

然后,他在这群人当中,发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同样衣着精致,并且面孔上带着一种随和的笑容,同样在打量着自己。他留着一头灰褐色的短分发,脸上轮廓分明,眼睛也十分有神,看得出是那种很有想法的人。

除了更加年轻的模样之外,他脸上那种昂然的态度,显然和其他人有些畏缩拘谨的样子有些不同。在夏尔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微笑着同样打量着夏尔,好像不知道这个人正是法国外交部现在最大的实权人物之一、路易·波拿巴最为宠信的助手一样。

这种外表温和的倨傲,应该也就是公爵或者亲王的儿子才能有的吧。

“冯·梅特涅先生?”夏尔带着一丝笃定,朝这个年轻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德·特雷维尔先生。”果然,这个年轻人微微朝夏尔点了点头,“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请原谅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理查德·冯·梅特涅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于对您的好奇与钦佩,所以我对您充满了好奇,这次有了机会,我就想要见见您……”

“能够请到梅特涅亲王的儿子作为客人,我感到十分荣幸。”夏尔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伸手,“我一直都十分敬重您的父亲,他绝对是上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

“很高兴您能够对我父亲给予如此高的评价。”理查德重重地握住了夏尔的手,“我想,他会十分开心的,因为他对您也十分看重——套用您刚才说的话吧,我们父子两个都认为,您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

我?居然能够得到梅特涅的如此称赞?这是客套话吗?

不……以这位亲王的高傲,他没道理这么编话来奉承自己。

看来,是真的了……

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人之一……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评价啊!

哪怕是城府深沉的夏尔,此时此刻心中也不禁充满了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好了,我想我不能在门外招待诸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得意忘形,夏尔很快移开了话题,“大家请进去吧,可不要浪费夫人今晚精心准备的晚餐啊。”

在一片灯火辉煌当中,理查德·冯·梅特涅和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等客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尔夫妇后面,走进到了宽大宏伟的大厅当中。

“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看着精心装饰的大厅和墙壁以及四处流光溢彩的光线,未来的亲王禁不住感叹了一声。

“德·特雷维尔先生确实抢到了一个好地方。”赫尔穆特·冯·梅勒森低声回答。

“这是路易·波拿巴对他才能的奖赏。”也许是听出了二等秘书含而不露的嘲讽,理查德低声为走在前面的主人辩护了,“如果有谁能够为我们的陛下作出同样的功绩,他也会得到这样的奖赏的。”

“哈布斯堡不会让自己落入到那样的困境当中。”二等秘书耸了耸肩。

不,他曾经落入了,只是依靠我的父亲,它才避免了被更进一步的羞辱——不管它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终归是事实。

理查德在心中回答。

就在两位奥地利人的窃窃私语当中,这一行人走到了餐桌边,然后就在他们落座的同时,久已待命的乐师们立刻奏响了轻柔的乐曲。

特有的奥地利旋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让这群奥地利人深受触动。

“今天的晚宴是夏洛特精心准备的,希望诸位能够得到一次愉快的享受,不管是嘴上的还是耳中的。”夏尔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示意仆人开始上菜。

“我十分感激您的招待,夫人。”理查德连忙向夏洛特致谢,“您势必将成为社交界最受人瞩目的女主人之一。让我们为了美丽的德·特雷维尔夫人青春常驻而干上一杯吧?”

“谢谢您,干杯!”

所有人都抬起了酒杯。

在觥筹交错之间,大家享用着精心准备的晚餐,一起谈天说地。

直到见到客人们慢慢都进入到了状态之后,夏尔终于开口问起了施瓦岑贝格亲王的病情。

他很快就得到了秘书毫不乐观的答复。

“哎,真没想到,亲王还在如此年纪,就会发生这等灾祸!如果亲王真的因此而离开了我们的话,那就太令人惋惜了。”夏尔貌似颓丧地叹了口气,“对他我也是充满了敬仰的,作为在危难之中拯救了国家的人,他理应得到每一个人的尊崇。”

“愿您的良好祝愿能够感动上帝,先生。”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矜持地向夏尔致谢,“我们每个人都同您一样,衷心希望他能挺过灾祸,继续帮助陛下守护整个国家。”

“是啊,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意志力,将普鲁士人强行压服,对此我是看成外交杰作的。”夏尔长叹了口气,“如果这份杰作因为伟人的灾祸而褪色的话,那就未免太让人惋惜了。”

奥地利人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在探底了。

“亲王最大的功绩是维护了帝国的和平,我们奥地利人爱好和平。”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暗示自己不接受挑拨,也无法给出更加明确的答复。“我们值得为和平干一杯。”

呵呵,想跟我玩套话吗?

夏尔心里突然冷笑了起来。

人人都说,外交就是一本正经说谎话的艺术。别看我只是初入外交界,其实在这方面,我早就是无师自通了……先生。

一边在心里冷笑,夏尔一边在脸上堆积出了凝重而又诚恳的表情。

“先生,正如同您那样,我是一个非常爱好和平,非常憎恶流血的人。是的,我憎恶杀戮,也认为战争毫无意义,难道过去几百年的厮杀当中,我国和贵国从中得到了任何的好处了吗?杀戮只会让我们仇恨彼此,却无法得到任何其他东西。”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饱含深情地说了下去,“一想到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充满理想和光辉未来、甚至同样刚刚成家的年轻人,竟然有可能要去死神的旁边面对最为可怕的风险,我就感到心痛不已!

我爱我的妻子,爱我的亲人,别的人也一样——那么,有什么理由为了一己私欲逼迫年轻人们抛弃自己所爱的亲人,去流血牺牲呢?这不仅是不理智的,更加是不道德的!我敢说,在法国,经过了几十年的阵痛之后,这种和平主义思潮也是大家共同的想法。这是休养生息的年代,这是在和平当中追求繁荣以及和睦相处的年代——总统也正是如此想的。他和我都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为了欧洲和欧洲人的和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努力和汗水!

是的,先生们,为了赞颂伟大的和平,让我们干一杯吧!”

就在人人惊愕的视线当中,夏尔满面笑容地抬起了酒杯。

第621章 各怀机锋

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夏尔充满激情地大发了一通热爱和平的宏论,诚恳得几乎像是发自内心一样。然而,他得到的并不是一阵响应他的热烈欢呼,而是略带惊愕的面面相觑。

奥地利人们互相对视着,一副想要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种表演他们是完全不会相信的。

在如今的法国,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厌恶杀戮、爱好和平,唯独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是没有资格的。如果没有勃勃野心、又没有不惮于杀人放火的邪恶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一步步地从寒微中爬了起来,最后发动了血腥的政变,篡夺法国的最高权力呢?

而这位德·特雷维尔先生,很明显,其凶残恶毒、狡诈阴险,是不逊于自己的任何一个同党的。

根据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非常清楚了——夏尔·德·特雷维尔就是政变的总导演者之一,并且亲自下令血腥镇压了反对派和民众的示威。

然而,出于外交礼仪,他们不可能打断特雷维尔的这一番夸张表演,甚至连笑容都不能露出一个,所以也难怪表情古怪了。

更何况,刚才自称爱好和平的正是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自己,如果出言嘲讽的话,那很明显是一种反讽了。

原本打算耍滑头的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没有预料到夏尔不仅没有急不可待地贴上来,竟然还来了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高论,眼见话题被夏尔封住了,一时间也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见气氛有些冷场,夏洛特笑眯眯地拍了拍夏尔的手,“好啦!都在自家还搞什么长篇大论的,真是不害臊!干杯就干杯嘛,可别吓到客人了啊!”

说完之后,她拿起酒杯来,看着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等人。“好啦,先生们,那就让我们再干一杯吧?”

得到了夏洛特的圆场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总算脸色好看了一些。

“为和平干杯!”

大家再次抬起了酒杯干了一杯。

又喝下了一大口酒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定了定神。

“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说得没错,和平以及繁荣,对我们两个国家——乃至整个欧洲都十分有利,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热爱和平……”他盯着夏尔,仿佛想要探询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但是,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和平是多种多样的——有尽如人意、皆大欢喜的和平,也有大家都不中意的和平,我想,您应该也是能够分清其中的区别吧?”

这一次,经过了夏尔的回击之后,他的态度已经严肃了许多,显然不再因为夏尔初涉外交场而存着对夏尔的轻视之心了。

看来是有戏了!

夏尔心里顿时就放宽了心。

和自己的判断一样,奥地利人这次上门也并非虚应故事而已,而是真心想要向自己探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否则,现在就不会开始重新试探,而是继续转开话题了。

“您说得没错,先生,和平是多种多样的。”夏尔点了点头,同样盯着冯·梅勒森的脸,“如果有一种和平,是勉勉强强因为时代的错误而偶然诞生、并且让每一个人都深为此而感到心气不顺的话,那和平的基础就是十分脆弱的,也是不牢靠的,维持起来非常艰难。比起这种和平来,我更加喜欢一种积极的、有建设性的和平,我认为,这对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有利的。”

“积极的,有建设性的和平……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的呢?”尽管这样追问不怎么符合外交规矩,不过因为干系重大,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还是继续追问了下来,“是1789年的,还是1792年的,抑或是1810年的?”

“当然是1815年的,我对维也纳会议的裁决并没有什么不满,再者说,我们也难以提供一种比它更好的和平。”夏尔并没有掉入到他的语言陷阱当中,而是表明了他并不想要将现有秩序全部推翻的想法。“虽然,必须承认,我国有一些针对现有秩序的嘟嘟囔囔,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我们的整个看法——欧洲的均势是维持和平的重要基石,我们是决不反对这一点的。”

他的这句话,让奥地利人们再度互相对视了一眼。

“真诚吗?”他们好像是在这样问。

波拿巴家族能否对维也纳会议的裁决心平气和、默然接受,他们是心存疑虑的,而这种疑虑正是他们难以下决心交好法国的重大原因之一。

“先生,您能够这么说确实十分让人振奋——至少对我来说确实如此。”赫尔穆特·冯·梅勒森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以鼓励的语气说了下去,“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和您这席话不太同调的传言……先生,听说在一年多前,您在世界和平大会上也做出了一次发言?那一段发言,我看了一些记载,其基调可能就不是那么有建设性的了……”

“哦?我当时确实做出了一些即兴的发言,虽然有些话并非经过事前的考虑,但是如果您认为那是某种好战言论的话,那您肯定是误解我了……如果您能够得到我当时的原话的话,您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是支持均势和缓和原则的,只是认为,现有的体系需要一些并不为难、而且也仍旧基于现有秩序的修正,以便能够体现出法国应有的地位而已。”

“一些小小的修正?先生,恕我直言,人都是各自相异的,您觉得并没有冒犯他人的时候,有些人却总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所以,对我们而言,开诚布公个有助于互信和理解。”赫尔穆特·冯·梅勒森更加严肃了,“另外,您希望提高法国的地位,老实说,我是深刻理解的,因为每一个爱国者都有这种希望……这无可厚非。”

他说到这里特意拉长了音,以便向夏尔暗示奥地利人并不特别反对波拿巴党人在法国继续掌权,而夏尔也听出了他的这种暗示,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等着对方说出‘然而’来,将奥地利人的底也透露出来。

“然而……”果不其然,赫尔穆特·冯·梅勒森马上话锋一转,“就我们的理解来看,均势代表的是每一方都乐于尊重别人,并且有所克制,而基于这种原则,我们真诚地希望,您的愿望并不以最为危险的形势来展开……如果如果有谁单方面地肆意破坏我们弥足珍贵的和平的话,我想,这将会极其令我们——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毕竟,法国在并不久远的过去,是有过这种肆意妄为的。”

打算用其他国家来给自己壮胆吗?夏尔冷笑了起来。

奥地利人担心法国人找自己寻衅,这很正常,毕竟几次打得哈布斯堡割地赔款跪地求饶的波拿巴家族,留给他们的阴影实在太重了——某种程度上,也许他们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害怕波拿巴家族上台。

而他也并不指望在这一次场合里,就完全打消掉他们心中的疑虑。

“您是在担心什么?战争吗?”夏尔抬起了头来,大声反问,“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在法国没有任何人会想过战争,总统没有,我也没有。历史教训时刻牢记在我们心中,我们并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在这个问题上,总统比任何人都要理智,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受过如此沉痛的教训。您担心这种事,是没有必要的。”

然后,夏尔轻轻站起了身来,诚恳地朝对方躬了躬身。

“请相信我吧,我们正如总统所说的那样,现在只想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和民族而已,绝对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战争计划。再者说,我们的国家刚刚从动荡当中恢复过来,需要休养生息,人民也没有任何和其他国家一争雄长的愿望,只想着过好安定繁荣的日子而已。”

他的语气是如此真诚,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和路易·波拿巴没有在准备对俄的战争了。

如此诚恳的语气,如此理智的剖白,终于让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微微动容了。

无疑,他肯定没有完全相信夏尔的话,但是至少他觉得夏尔并非毫无顾忌的疯子。

“法国不仅不想破坏和平,相反,他更加孜孜以求的是保卫和平。”夏尔继续说了下去,“而这个重任,并非只有法国一国所能承担的,全欧洲爱好和平的大国都应该团结起来,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而协作,不是吗?”

“您觉得法国和我国有合作的必要性?”沉默了片刻之后,赫尔穆特·冯·梅勒森反问。

“十分有必要,而且应该越快越好,这是总统和我都确信的。”夏尔点了点头,以一种毫不怀疑的笃定回答,“您恐怕不会相信,波拿巴家族对奥地利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所以皇帝最终娶了一位奥地利公主。更何况,我们都是上帝的虔诚信徒,理应为了保卫基督和教会而并肩发挥更大的作用……德意志和法兰西,千百年来都是基督的保卫者,有什么理由改变这一切呢?”

第622章 初战告捷

德意志?

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奥地利人们再度沉默了,然后互相又对视了一眼。

这是无特别用心的随口之词,还是口误,抑或是刻意为之呢?

片刻之后,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决定继续追问下去。

“先生,我很钦佩您的宗教热情和对上帝的敬畏之心,我个人也乐于保卫人类最美好的信仰。”先是吹捧了夏尔几句之后,他很快就话锋一转,“但是……您刚才说的是德意志,恕我无礼,德意志的很大一部分邦国是信仰新教的,我国是无权代表他们的宗教倾向的。更何况……”

赫尔穆特·冯·梅勒森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了,恐怕已经把这里当成什么外交谈判场合了吧。“当年正是由于法国的压力,神圣罗马帝国才最终土崩瓦解,如今的德意志已经很难凝聚成一股力量,来和法兰西共同保卫神圣的基督价值了。”

因为夏尔的暗示,他已经被惹起了绝大的兴趣,以至于不得不刨根究底。但是又不愿意太露痕迹,所以一个劲地在撇清奥地利对德意志的野心,顺便也暗讽一下当年肆无忌惮的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