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49章

作者:匂宮出夢

过了一会儿之后,贵族们从小养成的掩饰内心情绪的习惯,让她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理智和平静。“啊,竟然是这样吗?”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在乡间幽居太久了,所以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真是抱歉,太抱歉了……”

“没关系。”夏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王妃就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而原本就十分幽静的宅邸,这下更加变得沉寂起来。

看到这种气氛,有些不太开心的夏洛特,就打算提出告辞了。

反正既然前来拜访了一次,自己就已经尽到了礼仪,接下来也没什么可以和这个已经过时了的外省老太太(虽然才五十多岁)谈的了。

“现在外面一定够乱的吧?”王妃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然后笑看着两个人,“虽然已经很久不问世事了,但是我儿子偶尔还会寄信给我……所以我倒也不是对外面全然无知。只是这倒好像是隔了一层纱窗,却总是看不太真切……我倒知道如今是个共和国啦,只是这个国家还没有恢复宁静吗?”

“没有,它还要再乱上一阵呢……”夏洛特连忙回答,然后隐蔽地横了夏尔一眼,“只有等它注定的君主回到国内,才有可能为这个国家恢复上帝所注定的秩序。”

“德·奥尔良先生倒是遭了报应了啊,只可怜了他的妹妹,那么好心的女士差点也得跟着他遭殃!好在就在那一天过世了,不用亲眼看见哥哥遭殃,也不用被驱逐出国!”王妃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当年她对我们这些年轻人可关照了!如果不是因为篡位的事,恐怕我们也会去参加她的葬礼吧……”

说完了之后,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那位女士倒是见不到这一天了。”夏洛特冷淡地回答,她对奥尔良家族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印象,“也算是她的运气吧!”

“您太过于在意旧怨了,特雷维尔小姐。对于已逝的人、对于已经失败的敌人,我们都应该留下一些尊重,哪怕是我们生死大敌。”王妃微微抬起了她戴着黑色丝绸的手套,优雅地交叠着放到了推上,这位贵妇曾有的魅力,也再次给了两人一些超越时空的投影,“没错,德·奥尔良先生曾经给我们和这个国家带来了灾劫,但只有那些深知自己本身一钱不值的人,在垮台后才会怨天尤人,在德·奥尔良先生上台的时候,我们尽可以默然承受损失,承受着孤独和隐居。我们就算暂时离场,曾有的辉煌也将永远追随着我们。那场二十六年的大灾祸是如此,十八年的灾祸也是如此。您看,我们现在不是又已经在恢复公道了吗?”

1830年的七月革命和随之而来的七月王朝,摧毁了许多受到王室扶持的贵族产业,也让许多贵族慢慢陷入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贵族们在有产业的情况之下,尚且经常入不敷出,那么在失去了一部分产业之后,其结局自然也不难想象。

不过,王妃当然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境地。虽然确实遭受了损失,但是她的离开更多的只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而已——在路易·菲利普当政之时,就是有这么多赫赫有名的旧贵族选择了以离开公众视线的方式选择了隐居。相比隐世十几年的王妃等人来说,特雷维尔公爵的那种以赋闲在家作为抗议的贵族,还算是比较温和的了。

这种含而不露的批评让夏洛特更加不悦了,但是对长辈又必须要有必要的尊重,因而又无法还口。

“这样说来,您是打算要结束隐居生活了吗?”出于一种礼貌,她转换了话题,“如果您到时到巴黎来,请一定要赏光驾临我们家一趟……”

“虽然一切已经如我所愿了,但我倒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恐怕没什么动力再跑出去了……说到底对一个将老的人来说,这世上还有多少新鲜可瞧呢?”王妃仍旧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使她的发卷也随之微微摆动起来“不过您放心吧,如果我哪天到了巴黎,我自然会登门过来拜访的。”

“那是我们的荣幸。”夏洛特随口应付了一句。

然后,王妃突然转头看向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尔来。

“年轻人,您一直默不作声的,是因为我们太过招待不周了吗?”

“哦,绝没有。”夏尔连忙笑着回答,“我只是不忍心打断两位女士的谈话而已,况且我也有很多事务要考虑……”

“难道在您眼里,特雷维尔小姐的魅力还不足以让您忘掉那些俗事吗?”王妃的笑容里突然带上了一些不符合年龄的狡黠和打趣,多年的阅历,让她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个人真正的关系,甚至看出了哪一边更加主动。“那您可就太过于无情了啊……”

“您真是太爱开玩笑了!”夏洛特忍不住出言抱怨王妃了一句,然后暗地里掐了夏尔一把。

而夏尔只能苦笑了起来。

看到这一对年轻人的这番互动,王妃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是那种宛如恶作剧成功后的那种孩子气的爽朗微笑。

“思考问题一向是件辛苦事儿,很少有人会乐此不疲地去做。”笑了一会儿之后,她颔首看着夏尔,重新开了口,“这一点上来看,您倒是挺像您父亲的——他当年倒也是挺喜欢默默沉思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看上去好像真的很了解他?”夏尔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王妃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笑得更加欢畅了。“当然很了解了……我们曾经是好朋友。”

“好朋友?”夏尔吃了一惊。

“他从不在我们面前讲政治,我们也不在他面前讲,他只管画画,而且画得很好——那就够了,先生,如果您不开口讲这些,我也会继续留您在我的会客室的。”王妃当然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吃惊,然后含蓄地警告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不会对一位波拿巴的死硬支持者如此上心呢。”

看来有一门艺术专长确实对人际交往很有帮助啊……

“哦,对了!”王妃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朝两位青年人笑了笑,“请等一等我。”

接着她起身,然后离开了会客室,好像是去了卧室。

夏尔和夏洛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王妃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小册子。

等到王妃放到桌上之后,两人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本肖像画册,镶金的边框里还嵌着宝石,闪耀着金色光辉。

没等两人再说话,王妃就自顾自地翻开了画册,两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幅幅肖像画,而且画中人是同一个美艳妇人,身穿各种华丽服装,在不同场景中各展仪态——从娴熟的色彩和构图技巧来看,倒是画得很不错,对得起画册本身的身价。

“这就是您的父亲在当年给我画的……”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夏尔。“不知道您现在的绘画技巧怎么样了呢?”

“夏尔不太喜欢画画,我们只是小时候随便学了些,后来就都放弃了。”夏洛特帮助夏尔回答了,“不过他的妹妹倒是天赋很不错,人人都说她是未来的大画家……”

夏尔没有说话,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芙兰收到这幅画册应该会很喜欢吧……?

“哦?”还没等夏尔开口,王妃突然提议了一句,“那你们就帮我转送给那位特雷维尔小姐吧……顺便转一句我的祝福,祝她能够达到父亲的成就。”

夏尔先是一惊,然后很快就真诚地对对方致谢了。

“没关系,就当是一位长辈对孩子的赠礼吧。”王妃笑着回答。

而夏洛特则另外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样说来……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位艳名远播的王妃的一位入幕之宾了?

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夏洛特倒也不在意这种陈年往事。

也许是因为疲倦,王妃做出了接待结束的暗示,而两个年轻人也顺势告了辞。

……

在两个人都离开了之后,王妃仍旧看着窗外的树林,久久不语。

“原来您上次来拜访我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很久了么……”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206章 蒙混过关?

在拜访了几户当地人家的庄园、完成了礼节所需之后,特雷维尔家的两个年轻人就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夏尔,这儿的人挺热情好客啊,外省人就是这点比较好。要不是还有别的事,我还真想再在这边多玩玩呢!”在车厢当中,饱览着道路四周的春日景色,夏洛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依偎在夏尔身旁。

夏洛特是十分尽兴的,因为她既一偿多年夙愿、对那些占了她家地的暴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收复了自己庄园的全部土地;又和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在乡间玩了一番。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当然不能老是呆在这里了。”夏尔低声随口回答了一句,视线还是没有从他手中的画册离开。

在各处拜访的过程当中,如同夏尔所预料甚至所期待的那样,“特雷维尔公爵一家将暴民统统赶跑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虽然他们所见的那些贵族们是以赞赏和敬佩的语气讲起这件事的,但是夏尔可以想象得到,夏洛特的这番“壮举”,已经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了当地农民们的恐慌。

如果农民们和过去一样毫无政治权力,这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托革命和共和国宪法的福,他们都有了选票——于是这种恐慌能够带来多大后果,在几个月后将会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期待着。

而他手中的这本画册,则是这趟远门的另一个小收获了——虽然不知道卡迪央王妃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么贵重的画册送给自己,但是一想到之后转送给芙兰的话她肯定会喜欢,夏尔也就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好几个小时的路上,因为闲得没事做,他就随手拿出了这本画册出来翻阅了起来。

不仅是在欣赏着画中的美妇人,他同时也在思索着一些事。

从画中人——也就是王妃——的年纪,和画上面的落款题词来看,这应该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在年轻时的作品,而且是在结婚之前。

从王妃的语气和画中的神态来看,他当年应该是和王妃有过超出一般的关系。

一下子,脑海中原本简单的“此世的父亲”这一符号,就被“才华横溢的画家、也许还风流不羁,有过不少浪漫史”这一新印象所覆盖掉了,夏尔这时才惊觉,自己对父辈的事情的了解有多么少,不管是父母还是其他人。

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夏尔在心底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他胳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让他脑子重新变得清醒了起来。

“夏尔,这些画好看吗?”夏洛特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臂上,语气倒是十分平淡,但是其中的怒意任谁都感觉都到,“你好像看得很入神呢?”

好吧,在一个女孩子依偎在你身上的时候,聚精会神地看一本画册(还是别的女性的肖像画!),确实是一件非常无礼的事情……

“啊,抱歉!”夏尔忍住了手臂上的痛,讨好地朝夏洛特笑了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而已,我父亲的事。”

“是这样吗?”夏洛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那么你就把这本画册送给我吧,我也觉得这些画很不错呢,而且还是你父亲原本的作品。”

“那不行,”夏尔马上拒绝了她的要求,“这可是王妃指明了要送给芙兰的,我没有权利转送。”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洛特的眼睛瞬时变得有些昏暗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

“又是妹妹……”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过,她还记得夏尔说起那句“我不许你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时的严肃样子,因而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恼恨之下,她伸出双手来,不管不顾地拧了起来。“你真是讨厌!”

“喂!你这是在干什么!”夏尔一边低声喝止,一边连忙挣扎起来,但是又不敢太用力,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纠缠了起来。

他们的打闹声,很快就达到了连前面的车夫都能听到的程度。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车夫对一切都好似浑然不觉。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在不停的打闹当中继续着返家的归途。

……

等到夏尔回到家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回到家之后,他拿着画册,径直地走向了芙兰的房间。

而他的妹妹,此刻正在和她的女伴莱奥朗侯爵小姐聊着天,一听到夏尔的声音之后,她惊喜地跳了起来,然后跑过去给兄长开了门,将他带了进来。

“先生,您可终于回来了啊?”她表面上冷淡的神情的深处带着一丝喜色,“玛丽可等了您很久了呢……”

“等我很久了?什么事?”夏尔狐疑地看了看正坐在芙兰床上的侯爵小姐一眼,然后先不管她,微笑着将藏在背后的画册拿了出来,脸上也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特雷维尔小姐,我正好也有事找您……”

“什么啊?”芙兰有些惊奇地看着兄长,然后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画册。

“哇!真不错啊!”她惊呼了一声,然后一张张翻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这是谁画的?”

“您肯定想不到……”夏尔有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这是我们的父亲,这是他年轻时的作品。”

芙兰惊呼了一声,然后将画册骤然合上,一把攥入了怀中。

“这是……这真的是……是爸爸的作品吗?”在震惊和喜悦之下,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感觉到。

“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然后解释了起来,“嗯,就是父亲的作品。我这次出去,顺便还是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那里去拜访而来一次——嗯,就是画中的这位女士,当然她现在已经老多了——她听说你很有绘画天赋之后,就提出要将这幅画册送给你以示鼓励……”

“替我谢谢那位女士,哥哥……”芙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含着泪花,“也谢谢你……”

她拿着画册,扑倒了夏尔怀中,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兄长的谢意。

“没什么,这只是顺便拿过来的礼物而已。”夏尔微笑着,抚摸着芙兰的滑润的金色头发,“我就知道你会开心的。”

“嗯,我很开心,谢谢你!”芙兰仍旧将头埋在夏尔怀中,声音因此也变得有些闷起来,“确实画得很好……我的才能,果然是和爸爸一脉相承的……”

只有夏尔能够理解芙兰为什么这么激动——从小到大,她心中最大的心结,就是母亲因自己的出生而死,和父亲因此离家出走一事。而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芙兰,其实比谁都渴望得到一些父母的讯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了这本画册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看到妹妹如此开心,夏尔也不禁在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的谢谢你了,哥哥,这个礼物很好。好香啊……”芙兰又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然后,她又重复了几遍,“好香啊……”

随着一遍遍的重复,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有些寒意,显然,她察觉到了什么特别情况。

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芙兰骤然抬起头来,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片刻之前的兴奋和激动此刻已经一扫而空。“哥哥,您今天身上好香啊!这是怎么回事?”

夏尔顿时僵住了,背后突然凭空冒出了冷汗。

香味儿?我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香味儿?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我没用香水啊?

片刻之后,他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