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127章

作者:匂宮出夢

第173章 万事俱备

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的客厅里,此时灯火通明。

里面笔直地站着一大群人,都是这位大银行家的心腹手下和平日里豢养的武装打手们,他们个个都神情十分严肃,如临大敌,黑色的便服被这些训练有素人穿得竟然有了些制服的气概来。

博旺男爵站在自己的客厅当中,不停地四处踱步着,时不时地看向其他人,仿佛是在上战场的最后时刻,检阅士兵状态的将军一般。

直到最后,仿佛是对手下们的士气十分满意一般,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

“先生们,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今天晚上就要连夜离开巴黎,所以今晚将是我们的告别仪式了。接下来,这里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绝对相信你们的才能……也请你们放心,我跟你们允诺过的报酬,是绝不会少一个子儿的!大家就都等着发财的那一天吧!”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夏尔。

“这段时间,你们要听从杜·塔艾和这位先生的命令,他们接下来会给你们下一步的指示,你们只要照做就好,明白了吗?”

这群人纷纷点头,然后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夏尔。

而夏尔也朝他们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先都下去吧……”看到已经完成了目的,男爵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做了个手势,示意杜·塔艾和夏尔都留下来。

“那些激进分子们真的已经都确定好了吗?”等到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之后,博旺男爵开门见山,直接问他的助手杜·塔艾,“你确定不会再出别的问题了吗?”

“是的,男爵先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个个都摩拳擦掌等着推翻王朝,”杜·塔艾的回答也十分简单,“只要时间一到,他们就会带着人开始街垒,到时候就没人挡得住了。”

“很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博旺男爵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是很好的……”

说完这句若有深意的话之后,他又看向了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那边怎么样?我想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吧?”

“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夏尔的回答冷静而且镇定,“我们已经万事俱备,只等那一天的到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博旺男爵突然大笑而来起来,然后看着自己的盟友和手下,“你们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还没等两个人回答,他又直接给出了答案,“是激情,是亢奋!这种感觉只有当你明白自己在干一件多么大的事情之后,你才会得到!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妙,多么让人陶醉!这种亢奋,是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哈哈哈哈哈哈”他宛若痴狂般的大笑着,“这种紧张感,自从我爬到这个地位以来,已经好久都没有体验到了啊,实在是太有趣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亢奋,一个画家看到一副杰作通过自己的画笔慢慢浮现在画布上的时候,恐怕也会如此亢奋吧?这同样也是艺术家对创作的激情,只不过画布是这个国家,画笔是多少人命!

博旺男爵得意无比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然后他又重新变得肃然起来。

“你们两个,最好多注意一下安全,不然有那么多钱却没命花,就太可惜了。你们放心吧,外面的事情都有我来处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他倒不是真担心两个人的安危,还是害怕两人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我知道。”夏尔轻轻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瞧瞧!瞧瞧!我们要的就是这风度!不就是推翻个王朝而已吗?才多大个事!”看着青年人的镇定,博旺男爵不禁又赞叹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自己的助手,“杜·塔艾先生,瞧见了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贵族风度,您可要多学学,您不是想要在日后成为一名贵族吗?现在就有现成的样板可以学……”

杜·塔艾硬板着脸,没有回答,显然对他的这番话不是很接受。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忘记在两个人之间制造不和,挑拨离间,企图利用两个人的不和来分离制衡,最大程度上使得自己在离开巴黎后仍旧能够遥控这边的局势。

又勉励了两人一番之后,眼看已经临近了预备出发的时刻了,博旺男爵伸出了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酒,然后向两个人示意。

而夏尔和杜·塔艾,也配合地拿起了一杯酒,然后三个人轻轻地碰了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嘭!”

酒杯被重重地掷到了大理石地板上,玻璃杯直接碎裂,闪烁着金光的碎片四处飞舞。

将自己的期许、器重还有鼓励都传达完了之后,博旺男爵大喊了一声。“先生们,那我们就好好地拼上一场吧!”

在离开男爵的客厅时,杜·塔艾朝夏尔递过了一个隐蔽的眼神,而夏尔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两个人之前的约定。

……

等到夏尔来到自己的秘密窝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虽然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空无一人,但是等他到了地下室之后,却发现人们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夏尔冷静地扫视了他们一圈,将一张张或生硬或激动或木然的脸收入眼底。

没有人说话,都等着他开口。

“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沉默着次第点了点头。

“很好。”夏尔也点了点头,“先生们,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我们的理想,荣华富贵,你们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想办法得到,只要你们真的努力过。既然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最后一步肯定是不会有人想要退缩的,所以……好好干吧!几十年的辛劳没有白费,我们回来了!”

在他近乎于炽烈的目光面前,人们眼中慢慢闪过一丝狂热。

几十年的等待所蓄积起来的焦躁和仇恨,终于到了即将得到发泄的一天,又怎么能不让人狂热?

接着,他从爷爷派给他、跟随着他的老仆人的手中接过一张纸,然后将这张纸平摊展开到桌子上——这就是他之前想办法在巴黎城区各处勘察后所精心绘制的“最新版”城市地图。

然后,对着这张地图,他仔细地分配了任务,并且和其他几位负责人商定了到时候各个分队的行进路线,和可能撤退路线。

在商定完了之后,他指着草图上面用红点所标注的几个地址。

“这几个地方我事先叫人埋藏了大量的武器,到时候你们把这些武器都拿出去,见人就发一支,发的人越多越好,只要想起来闹事的,我们就给他们人手一支!明白了吗?!”

“明白!”旁边几个人同时回应,然后接过了夏尔之前复制的几张草图。

一切都已经部署完毕,万事俱备,剩下的都只能交给命运的裁决了。

“那好,大家先回去吧,今晚睡个好觉,养精蓄锐。”他最后扫视了大家一圈,“祝大家好运!”

……

大家都离开了之后,他的好友阿尔贝突然叹了口气。

“夏尔,为什么要到处散发武器呢?”

“希望打倒王朝的勇士,总是需要武器的。”夏尔平静地回答。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是勇士,他们拿着武器也并不一定会去用于起义,”阿尔贝看着夏尔,“小心不要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听到这个词之后,夏尔几乎冷笑了起来,冷淡地回了一句,“在一片混乱当中,谁能避免伤及无辜呢?”

“至少能够让你的手上少沾上一些血。”阿尔贝也毫不退缩,“你不是这么喜欢自己的理想吗?难道你这么希望用无辜者的献血来给自己的理想染色?”

“那又怎么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夏尔大声回答。

“这座城市有八十万人,这个国家有三千万人,他们也都是清白无辜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几天之后,这八十万人人、这三千万人就要未知的命运,面临时代的激流,甚至面临死亡!难道清白无辜就能让自己免于灾祸吗?

不,在暴风雨降临之时,没人能够独善其身,只有扼住了命运咽喉的人才有资格屹立于舞台之上。站在我们一边的,有坏人有好人,有聪明人也有愚者,站在我们对面的也是一样。几天后,也许就会有未来的一个伟大的工程师,一个思想家,一个天才在自己成名之前死去。也许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死去!我会埋怨谁吗?我害怕什么吗?不,我的朋友,我一声不吭。如果连这样一点觉悟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历史面前。正因为我有,所以,我能够变得比谁都强大。

一个王朝的崩塌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小小的起点而已,没有人能阻止我走向命定的道路,哪怕上帝也不行。比起我未来要完成的事业来,三千万人已有的历史不值一提!你就看着吧!你们就看着吧!”

第174章 革命(一)

1848年2月22日

天气并不是很好,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

在工厂,在学校,在各个居住区里,在各条穷街陋巷中,一大群事先得到了通知的人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居处走了出来,向他们各自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他们有些人衣冠整齐,有些人衣衫不整,有些人甚至穿得破破烂烂,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如此庄重肃穆,以至于没有人敢于以蔑视或者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们。

人们从四处汇集,聚集到一个个广场上,在那里,他们将得到最后的指示。

自从1830年开始,欧洲大陆的暴力革命(或者说暴乱,以对垒的双方各自不同的立场而各有表述),总是由城市各处广场的聚集示威来开幕的,从巴黎到柏林,从维也纳到布拉格,从彼得堡到基辅,二百年来概莫如是。

人群的非常规聚集,很快就被王朝的警察和密探们得知了,他们心急火燎地跟在这些人后面,想要阻止这股汹涌的人潮。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而在人群越聚越多、发现自己已经陷身于汪洋大海之后,这些警察们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做任何有可能激怒人群的动作,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人群的沉默中所蕴藏的熔岩一般。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围在广场中心的喷泉边,等待着什么,希望着什么。

像是响应这万众的期待似的,一个人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旁边的人自动为他挤开了道,方便他走到中心。这是他们的首领,是在这些贫民中间十分有威信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人声鼎沸,但他一露面,立刻鸦雀无声。

他走到喷泉边,然后直接站到了水池的石制围栏上,然后垂下眼光,饱含感情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虽然表情十分镇定,但是他花白的头发却在轻轻颤动着,显示出主人的心情有多么激动。

“你们都来了,我的兄弟们,我的孩子们!”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饱含深情,但是仍旧足够清晰,“你们都是好汉!我们法国就是有这么多好汉!”

人人都看着老爹,有些人眼中甚至泛出了泪花来——他们明白今天的意义,也明白今天之后的意义。

“我想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我年轻时之前从来都想不通的问题。”他仍旧看着人们,看着那一张张或者因多年劳作而变得憔悴、或者正因青春年华而饱含希望的脸。

这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孩子。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又念了一句。

然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严厉地扫视着这些注视着自己的人。

“为什么我们劳苦到死,却经常半饥不饱;而有些人却什么都不用干,躺在那里坐享其成?为什么我们,要为家人明天的面包而,而有些人却优哉游哉,心安理得地吸着我们的血?为什么?”

在这一串的“为什么”面前,没有人回答,有些人手在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首领又问了一句,然后自己回答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公平,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有些人靠着从我们那里抢夺或者骗取过来的权力,天生就趴在我们的头上,压榨我们支配我们,驱使着我们劳作到死却什么都得不到。他们管这个叫上帝的安排,叫我们接受这一切,我们能接受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也越来越饱含感情,“我们能接受吗?”

“不能!!”

一群人大声回答。

“很好,”首领欣慰地笑了,然后点了点头,“六十年前我们的先辈作出了这个回答,我们总算没有让先辈们蒙羞。六十年前,我们的先辈用烈火和革命告诉了世人,没有什么天生的贵人,也没有什么上帝的意志,我们之所以要被奴役,只是因为我们不敢起来反抗而已……当我们起来打碎这一切时,整个欧洲都只能颤抖着趴伏在我们面前!难道,六十年后我们不能再做一次吗?我们不能再做一次吗?”

“能!”

回答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响亮了。

“我已经老了,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如果能够为你们付出生命,这是我最大的光荣。我今天抛弃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们,让和当年的我一样年轻的人,不用再吃我受过的那么多苦,不会看不到一切人生的希望,不需要为了一片面包而向谁摇尾乞怜,低下你们那高贵的头颅!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活在一个把害人虫消灭了干净的法兰西当中!我们能够建成这样的法兰西,我们必须建成这样的法兰西!”老人抛下了一切理智,大声吼了起来,这吼声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激鸣,“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这一句,像是点燃了火堆的火星,像是拧开了管道的阀门似的,瞬间就让整个广场陷入了骚动。

“你们在害怕吗?你们不想打倒这个暴君吗?他们让你饥寒交迫,他们让你养不起家人和孩子,他让整个法国蒙羞忍辱!难道不应该打倒他们吗?”他继续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这么光荣的法兰西人,难道还会害怕区区的一个国王不成?我们砍掉了一个国王的脑袋,也就能再砍掉一个!上帝没有注定谁该天生统治我们,谁也无法让如此光荣的人民害怕!我们是人民,我们创造了一切,我们才是最有力量的!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在他的鼓动之下,慢慢有人重复了这句话,初时稀稀拉拉,但是慢慢地,应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脸上的激情和仇恨也越来越浓厚。

最后,整个广场,几千人几万人的怒吼,汇成了一个声音,“打倒国王!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万岁!”

这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是真正来自于的民意的怒吼,也仿佛如来自天庭的裁决!这股怒吼处决了路易十六,赶跑了查理十世,如今一个渺小的路易·菲利普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靠口号是拯救不了国家,也拯救不了自己的!”眼见鼓动已经收到了效果,鼓动者开始了进一步的煽动,“法兰西人民,站起来吧!向王朝进军!”

跟随着领导者的脚步,人群自动汇集成一股洪流,慢慢地向广场之外涌去。赶来的警察很快就被淹没于这汹涌的人潮当中,区区几个十几个人,对人民多年来积怨的总爆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并不是共和派激进分子起事的唯一地点,骚动不安人群也并不能仅仅由这一个地方来容纳,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此时此刻,半个巴黎城都已经沸腾了。

如果天空中当真有那位无所不能的主的话,此刻他就能看到在第十五区,第十六区,第八区……在各处,一道道人潮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他们的目的地涌去。各处纵横的街道,非但没有分流掉这股人潮,反而处处都有人自己的家中跑了出来,加入到这汹涌的人潮当中,犹如汇入大河的各处支流一般,天晓得巴黎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天晓得这些人又能办成什么?

长长的洪流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一边自发唱起了那首如今还是禁歌的《马赛曲》,他们以藐视一切的神气前进着,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这一帮卖国贼和国王,

都怀着什么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