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79章

作者:黑巴洛克

“掌握实权的王后,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尤利尔像是对手里那本音乐学究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不在焉地搭腔道,“我很遗憾,玛利亚殿下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

“那么尤利尔爵士想要的又是什么呢?”玛利亚眯起那对明亮的浅褐色眼眸。

尤利尔翻书的手一僵。他没想到玛利亚·波斯弗的摊牌来得如此仓促,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合上书本,“这种话题,玛利亚殿下应该去和我的父亲讨论,而不是我,一个还没正式即位的王储。”

“看来我还没有完全得到尤利尔爵士的信任呢。没关系,我可以等。”玛利亚微微一笑,把书放回书架上,“但是请别让我等得太久,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我们?”尤利尔冷冷瞥她一眼。

“没错。是我们,你……”玛利亚指指他,有指指自己,“和我。”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一开始就笃定尤利尔和吕克·沙维这对父子间存有不可调和的间隙,并以此为谈判基础。这是赌博,一场压上身家性命的赌博。

“玛利亚殿下现在先想办法把随行使团里的眼线清理干净再说吧,我不希望今后我们之间的每一次谈话,都像今天这样做贼一般。”

“请相信我,尤利尔爵士,我一直在为此而努力。为自由而努力。”玛利亚略有疏远之意地,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南区的书架走去。这里已经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了。

就在玛利亚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尤利尔的眼底寒光闪过,抬头望向大书库的上层。

“你感觉到了吗,”不知何时,男爵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与他动作一致地望着大书库上方,那里血色的烛光如潮,翻涌不止,“这座书库里隐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我感觉到了。非常清晰。”尤利尔双目微眯,渐渐握紧了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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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兹威霖格大书库(二)

登上通往平台的长阶,然后再登上一段Z字型阶梯,尤利尔带着男爵来到了大书库的第二层。

这里的空间不如底层大厅开阔,却更复杂,环形走廊连接着六块独立区域,这些区域又存在互通的捷径。你永远猜不到当你利用滑轮移开一组书架,那背后的小道究竟是通往何处的。在每个区域的入口正上方,都钉着一块铁牌,深红色的锈迹将上面的字迹侵蚀得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勉强辨认出了用古代文书写的“艺术”字样。尤利尔小时常常被告诫不要擅自登上大书库二层及以上区域——他相信玛利亚公主也得到了同样的忠告——但很明显,求知欲望强烈的他并未恪守规矩。大书库伴随他度过了最孤独难熬的那几年岁月,他沉醉在知识的海洋里的同时,也避免不了总是会在上层区域迷失,每一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某个书架移动了位置,或是某条捷径改变了方向。而每次当他在上层区域迷失,最后都是索菲娅提着从赛格斯主教那里借来的灯铃找到他,并把带他回家。

“我看到了迷雾的漩涡……”男爵站在艺术古籍区域的入口处,凝望着前方的黑暗,两眼发光,“这里被设下了某种强力的禁制。”它作出结论。

“防止外来者入侵的手段。话说回来,索菲娅以前常常陪我来这里消磨时间,那时她还不是圣职者,”尤利尔从入口旁边的储物柜里取出一盏血脂提灯,点亮了橘红色的光芒,“有一天,她告诉我,大书库里有个声音在和她说话,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彼得,再后来……”他提着发出刺耳锈声的拉环,举起提灯,让光亮侵入前方那片黑暗中,两排书架出现于左右,书架间那条笔直的路通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再后来管不住嘴巴的彼得,把这件事泄露了出去。接着,红袍主教们发疯了,说索菲娅得到了兹威霖格的垂青,说她会成为流芳千古的圣修女……之后的事你可以想象,老头子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拱手送给了双子教会。”

说到这里,尤利尔表情冷漠地扯了扯嘴角,迈开脚步,借着熹微的灯光踏入了艺术分区。

书架上既收藏有《d小调“赤蝎”弦乐四重奏》、《圣修女颂》、《埃尔文的悲咏》这样举世闻名的乐谱原稿,亦有《琴弦上的哲学》、《西方音乐通史》和《曼朵拉圣经》这样的学术类书籍。音乐是尤利尔身为贵族并不怎么擅长的领域之一,绘画亦然。不,应当说他在艺术方面天赋稀缺——而他也不会把宝贵的兼职席位让给无关痛痒的艺术修为。他走完了书架间的通路,出口外却是更多、更高的书架,沿东西方向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尤利尔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广袤且凶险的黑暗森林,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提灯仿若微小的萤火,它无法给予孤独的猎人以丝毫慰藉,反而只会引来凶猛的掠食者。

“那股不详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一股寒冷的、血腥的气息……”男爵不安地说道,“你确定还要往前走吗,小少爷?”

有一天,索菲娅或许也会踏足这片区域。到时候谁又提着灯铃来找她,带她回家呢。

他和索菲娅,和彼得,和赋予他新生的三哥尼尔,和西尔维娅,和马科斯,他注定和他们不是同路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分道扬镳,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留下一片安全的栖身之所。

“走吧。”尤利尔提着手杖,举着提灯,大步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穿过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书架,终于抵达了尽头。尽头处是一面冷漠的萧壁,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这幅色彩鲜明的画面所表现的,是一名捧着水壶济世的圣修女。圣修女体态丰盈,神态慈祥,将壶中仅剩的清水分给了一匹骆驼、一个旅人,和一棵枯萎垂危的幼苗。而她的旅途,尚在浩瀚无垠的沙漠。从这幅画中所流露出来的悲壮情感,很难不令人动容,尤利尔站在油画下面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低了低头,算作致敬。

“这里,有条路。”男爵发现了开在墙壁上的一条走廊,尤利尔过去一看,走廊的另一头笔直通往另一片深邃的区域。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尤利尔率先走入了这条狭窄的甬道。甬道很短,只消片刻,他就来到了一片更加广阔的空间里。这里不再是一味的黑暗和沉寂,高墙之上开着四四方方的小窗,令血色的月光能够透入。唯一不变的,是那一排排如高山般横亘在眼前的书架。尤利尔在被书架压缩得只有两人并肩宽的拥挤过道里穿行,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他在各个书架上粗略扫了几眼,发现这里的书籍大多是历史类,王国历史、冶金历史,还有收录了大陆上著名氏族族谱的族系史。而他越是深入,那股不祥的气息就越是浓烈,他几乎可以感受到空气里有无数狂躁不安的因子在暴动,它们相互冲撞、诋毁和厮杀,令浑身毛孔皱缩,令血管里沉寂的血液沸腾,好像在向卑劣的血脉宣告眷属血脉的正统地位。“该死,有个该死的声音在我脑子里搅动,”男爵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一下子跌倒在书架下,“它在抗拒我……这里有股力量在抗拒我,抗拒我的血液……”

“待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尤利尔感觉到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于是握紧手杖,快步行去。

最终,当他终于来到那股不祥之感的源头时,却发现是玛利亚·波斯弗出现在他面前。她站在两排书架之间,手里捧着一本红色封皮的古书。封面上出现“北陆神秘发源”的字样,在封面的角落里,还印有一个模糊的星月徽记——

尤利尔心里一惊。他认出了那个徽记,那是真知教会的教徽。

“玛利亚殿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埋首专注于书本的贝奥鹿特公主,后者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玛利亚·波斯弗循声,缓缓抬头,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里充斥着前所未见的狂热,“啊,是尤利尔爵士。我刚才正在底层大厅里闲逛,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那并不重要……”她颤微微地低下头,轻柔抚摸着泛黄的书页,仿佛怜爱孩子的慈母,“重要的是我就快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快看,尤利尔爵士,害我父王失去心智的是这种叫蚀魂蛊的邪术……”她的声音开始发颤,不停地眨着眼,好像看不清东西似的,“我需要找到六种炼金素材,六种,可这里只记录了四种……还有两种,它们在哪……”她拼命用手背揉眼,越揉越用力,动作也越揉越暴躁。

“快停下,玛利亚,你会弄瞎自己的眼睛!”尤利尔快步上前,想要阻止她。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一滴纯正的波斯弗家族的血液,混着眼泪从她龇裂的眼角滴落,落在那篇泛黄的书页上。

尤利尔握着她的手腕,只感觉她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阵抽搐,便向后跌倒下去。

“玛利亚殿下,玛利亚殿下,快醒醒!”尤利尔抱着玛利亚瘫软的身子,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

片刻后,他看到玛利亚缓缓睁开双眼。

但那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眸,而是一对血淋淋的黑色眼球,黏稠漆黑的血浆顺着眼角淌出。

“我们又见面了,黑衣猎人,”玛利亚露出阴狠的笑容,“伟大的阿尔格菲勒让我捎来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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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兹威霖格大书库(三)

神学院小教堂,钟声间歇而鸣,烛光摇曳,宏伟的孪生双子雕像耸立在讲经台后方。其造型为一对裸身男女,相拥缠绵,姿态、神貌浑然天成,庄严而慈爱。血色的月光,穿透宗教色彩浓烈的彩窗,随庄严的诵经声,如水流般静静流淌在萧然的寒壁上。

“愿世人聆听兹威霖格的教诲,双子在上。”一袭红袍的斯玛特·盖席恩完成了今日的祷告,缓缓睁眼,仰视前方那座高大的双子雕像,平静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渴望,仿佛暴风雨前夕的湖面。他有一副区别于其他主教或羸弱或臃肿的健壮体魄,身高超过六尺三寸,孔武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一头稀疏的淡金色长发倒梳在脑后,露出饱满宽阔的额头,鼻梁犹如笔挺的剑脊,烛光掩映,在其高高凸出的左眼眶下投出一片轮廓坚毅的阴影。

小教堂里除了他和讲经台上的牧师以外,只有一名老迈的杂役抱着笤帚勤勤恳恳地扫除着地面上的尘埃。两人视线相遇,斯玛特·盖席恩向他点头致意,老杂役则连忙回给主教大人一个庄重的鞠躬礼。

这时,小教堂的门开了,一名圣牧师扮相的中年男子提着黑色的修士长袍,匆匆步入教堂,很快就发现了长椅中那道魁梧的背影,快步来到斯玛特主教身旁。

“主教大人。”圣牧师低头致礼。

“安德里圣牧师。”斯玛特·盖席恩点点头。

安德里圣牧师抬起头,他有一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和一对铁灰色的眸子。“主教大人,西罗斯骑士刚才向我报告,说他们在神学院内侦测到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嗓音道:“侦测到了异端入侵的痕迹。”

斯玛特·盖席恩挑起那道小指粗的浓密黑眉毛,“哦,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暂时还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安德里圣牧师摇摇头,“我已让西罗斯骑士带人在学院里展开地毯式搜索,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斯玛特·盖席恩满脸冷漠地宣布:“你们只有一个小时。”

安德里圣牧师一愣,他本想辩驳几句,但在主教大人无言怒火地胁迫下,只能吞声作罢。他正打算告退,斯玛特·盖席恩却又叫住他。“等等,”他似乎想起什么,“今早我听赛格斯和几名主教谈及波斯弗家那位小公主,不会是闹出了什么变故?”

“并非如此,”安德里圣牧师回答说,“是玛利亚公主近来两天都有造访兹威霖格大书库,并且在书库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她一个人?”

“昨天只有她一人,但今日有尤利尔·沙维爵士陪同。”

“尤利尔·沙维……”斯玛特·盖席恩用粗壮的手指,摩挲着轮廓刚硬的下颌上的胡茬。他想起了在白橡堡的宴会大厅里,那匆匆的一瞥。那个年轻的眷属后裔,拥有着一双纯正的赤瞳和灰白的头发。“对了,杀害克劳斯·卢瑟的凶手还没找到吗?”

“我们加大了对白橡堡的监视力度。”安德里圣牧师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斯玛特·盖席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粗壮的手指捏着下巴,凝望双子雕像,“告诉西罗斯骑士,让他带人去大书库走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

尤利尔略显仓促地向后倒退两步,但只消眨眼功夫,他就稳住了心神。

“啊哈,你胆敢直视真知之神的代理人了,”被邪神代理入侵的玛利亚·波斯弗,缓缓起身,嘴角挂着一丝狠毒的笑容,黑血从眼角淌下,“堕落之血被蒸发殆尽……果然是你,巴姆之子的共犯,窃火的盗贼。”

尤利尔面容冷峻地退后一步,通体光滑的黑色手杖表面浮现出一道道螺旋状的裂纹,那裂纹上嵌着不计其数的锐利锯齿。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火之圣徒’?”玛利亚·波斯弗狡诈地讥笑起来,张开双臂,大方地迎向尤利尔,“来吧,用你引以为傲的利刃,杀了这女人,否则你奈何不了我。”

锯齿慢慢咬合,手杖恢复通体漆黑的原貌,尤利尔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她:“离开她,我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玛利亚·波斯弗捧腹大笑,她笑得眼泪横流,然后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只见她抬起头,用那血淋淋的黑眼珠瞪过来,“愚蠢的人类,我是阿尔格菲勒的代理人,我穿行于真知与智慧之间,我寄居于文字与大脑之中,一个卑鄙的窃火贼也妄图能伤到我?”

“我或许不能杀掉你,”尤利尔踏前一步,眼中红光闪过,“但我可以请你泡圣水浴,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这个女人就死定了!”她尖锐地怪叫一声,用手猛地拽开衣领,铁制的圆形纽扣狠狠崩断了棉线,从衣襟上脱落下来,“回答我,卑鄙的小偷,你看到了什么?”她撩开内衬,露出玛利亚·波斯弗浑圆小巧的白嫩胸脯,让尤利尔得以立刻注意到其左胸上那块不及拳头大小的诡异黑脓。它的触须就像树根一样,钻入皮表,深入胸腔,从血管中掠夺养分,那块黑脓就像一块寄生物,又像是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胀缩着。“看来你认识这东西,黑衣猎人,你的见识比我想象更广,没错,这是坐标……原初之火让伟大的主人们失去了你的踪迹,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狞笑道,“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岂能让你轻易逃脱?”

她用力握紧那块黑色的脓包,受到刺激的黑脓将触须钻入更深的血肉当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玛利亚·波斯弗虚弱地摔倒在地。

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幻,书架倾覆,但那纷纷落地的却非书本,而是一颗颗或鲜活或只剩白骨的头颅。它们的下颌一张一合,发出整齐而渗人的咔咔声,越来越多的头颅,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耸起一座血肉模糊的小山。而玛利亚·波斯弗痛苦地蜷缩在山顶,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真知之神阿尔格菲勒正在响应代理人的召唤,企图将此地化为鲜血宫殿。尤利尔见此情形,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快步穿过满地的血泊,登上那座由头颅堆垒的小山。一旦坐标深入玛利亚·波斯弗的心脏,她的灵魂就将被献祭进入深海殿堂,沦为一块活体指路牌,将可怕的灾厄引向歌尔德。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努力化作泡影。

尤利尔登上山巅,身下白骨森森。他一只脚踩在玛利亚·波斯弗的肩膀上,双目凝视着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扬起化作黑刃的手杖,“原谅我。”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然后,他照着玛利亚·波斯弗的心脏所在,狠狠地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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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兹威霖格大书库(四)

精准,没有一丝的偏差,力道足以贯穿胸膛,尤利尔将锋利的刀刃送进了那颗狰狞的、并且在不断膨胀的黑脓之中。黄褐色的脓液瞬间爆裂开来,四处飞溅,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脓液溅在他的脖子上,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一块完好的皮肤瞬间变得焦黑。疼痛并未令他哪怕皱一下眉,他握紧刀柄,猛地发力,利刃穿透了黑脓的根部,穿过玛利亚的胸腔,迅速接近心脏。

只要抢在坐标完全侵占灵魂之前,破坏掉这颗心脏,阿尔格菲勒代理人的阴谋就将宣告破灭。

然而,就在刀尖触及心脏表面之际,覆盖在心脏表面的坐标触须仿佛嗅到猎物的猎手般,蜂拥而来,将坚韧的黑色触须缠绕在刀身上,制止了其刺穿心脏的意图。

“你露出破绽了,狂妄的猎人。”玛利亚·波斯弗猛然睁开双眼,徒手握住锋利的刀刃。从那黑色脓包中喷涌而出的黑血,仿佛活物一般,缓缓爬上漆黑的刀刃,迅速侵入它的内在意志。

尤利尔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捂着胸膛,痛苦地跪倒在地。只见一条条黑色的触须,沿着他胸膛下的血管,渐渐蔓延至脖颈之上,并开始向头颅进发。以他的鲜血为桥梁,他与手杖之间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契约,而擅长入侵意志的阿尔格菲勒的代理人抓住了这个空隙。她从胸腔下拔出那根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手杖,随手一抛,手杖从头颅山上滚落下去。不屑地冷笑道:“结束了,卑劣的小偷,是时候偿还你的罪孽了。”

只见尤利尔的双膝渐渐沉入那些翻涌的头颅中,那些头颅用空洞的眼窟窿注视着他,用嗑嗑作响的下颌音呼唤阿尔格菲勒的降临。头顶上,鲜血宫殿正在逐渐成型,无数人形骷髅从血泊里爬出,它们以极度不协调的姿势互相交缠、重叠,汇聚成八根巨型的白骨承重柱,托起鲜血宫殿的穹顶。以鲜血为染料,以指骨为笔触的阿尔格菲勒的壁画,正在那圆形的拱顶上被描绘出来,不可直视的神之真貌即将显现。

“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竟敢妄图颠覆主人们的伟大统治,真是可悲的笑话!”她尖笑道,“巴姆押错了注,又一次押错了注。渺小的蝼蚁没有资格负担起原初之火,白昼与火焰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梦,唯有黑夜与血月永垂不朽!”

尤利尔紧抱双臂,额头触地,身子犹如风中残叶般不住地颤抖。黑色的触须贯入他的下颚,犹如一股股狰狞的青筋在其面庞、额头上显露出来。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宿主的意志,侵吞他的神智,然后,浓稠的黑血开始在眼球上蔓延,直至黑暗主导了一切。与此同时,玛利亚·波斯弗眼中的黑暗顷刻褪去,如同海潮褪尽,只余下一片凄冷的礁石。胸口上传来的剧痛唤醒了玛利亚,她猛吸一口气,从混沌的梦中惊醒。她瘫倒在头颅山上,四周是白骨与鲜血的神殿,捂着鲜血汨汨的胸口,她艰难地扬起下巴,看向正一脸爱怜地抚摸着自己脸庞的“尤利尔·沙维”。

“太棒了,太棒了,这就是火之圣徒的躯体……”阿尔格菲勒的代理人享受着原初之火所带来的,那仿佛足以挣脱世间所有桎梏的自由快感,兴奋难已地大笑起来。他笑得越发猖獗,那尖锐的狂笑声,令玛利亚又惊又怕,内心犹如刀绞般疼痛。但那不是为利刃所伤的疼痛。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尤利尔本有机会一刀洞穿自己的心脏,但他却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了。

“别着急,愚笨的小丫头,仁慈的阿尔格菲勒会留给你一个和爱人一起殉情的机会,但不是现在。”祂用手指捻了捻额角垂落的一丝灰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将要吞噬掉圣徒的一切,他的思想,他的知识,他的悔恨和不甘。这是伟大的主人对我的恩赐,我不断侵吞,不断吸纳,终有一天我将获知世间一切,我将成为神位之下唯一的全知者……”祂表情贪婪地伸出猩红的舌尖,舐过唇角的血渍,“这一切,就从巴姆钦点的预兆者开始。”

说罢,他张开双臂,仿若拥抱某物,下一刻,触须在颅腔内疯狂地蠕动起来,他的双目渐渐翻白,神智变得模糊。

阿尔格菲勒的代理人化作无形之物,沿着黑色触手的指引,深入尤利尔的脑海,就像一张无所不吞的大嘴,拼命吮吸着储藏在大脑中的记忆信息。记忆的片段犹如一幅幅油画般,走马观花的一闪而过,祂看到了一个身型略微佝偻的严厉老人,看到了一个吊儿郎当、嘴角叼烟的俊朗男子,看到了一个黑色修道袍的美丽少女,还有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不计其数的宾客举杯宴饮,刺耳的讥笑和嘲弄此起彼伏,然后,祂看到一个蹲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啜泣的小男孩。

祂看到越来越多的负面记忆和情绪,巴姆钦点的圣徒,在祂眼中仿佛渺小的蝼蚁般不堪一击。

于是祂变得愈发得意,愈发肆无忌惮,朝着他大脑的最深处不断钻探,直至遇到了一堵由花岗岩所筑的坚固城墙。此墙高不见城垛,长不见尽头,坚如钢铁,牢不可摧。祂感到十分愤怒,没有人类可以阻挡祂的入侵!没有!于是祂驱使坚韧的黑色触手,粗暴地撞向那堵城墙,但那城墙太过坚固、厚重,祂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凿穿了一个不及指甲盖大的破口,一抹金色的亮光从破口处溢出。

祂欣喜不已地扑了上去,伏在冰冷的墙壁上,窥向洞口。

仅仅看了一眼,祂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强大漩涡,吸入其中。当祂睁开眼时,周围是一片黑暗的汪洋,寂静无声,唯有祂漂流期间。正当祂茫然四顾,一群乳白色的蝌蚪突然从身旁游过。祂连忙追上那群蝌蚪,寄希望于它们会引领自己找到出口。它们在黑暗的汪洋中,漫无目的地游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祂忽然开到前方出现了一道窄长的白光,于是拼命向前游去。

转瞬间,刺眼的白光将祂包围。

祂以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于是尝试着睁开眼。但那不是出口,而是一道雪白的湍急洪流,那是由无数以白色蜡块塑就的数字模型,汇聚而成的滔滔洪流,顷刻间就将祂吞没。不可计量的庞大数字灌入祂的脑海之中,各种无法理解的定理与数学公式像咆哮的怒涛般,撕扯着祂的四肢躯体,仿佛要将祂碎尸万段。祂怕极了,惊恐地尖叫着,向上游动,企图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