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416章

作者:黑巴洛克

说完,他抓起门帐狠狠一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留下尼尔与库恩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叹息。只有不明所以的茜弥菈天真地眨动眼睛,对丈夫的满腹愁绪一无所知——

不论何时,你永远无法忽视莱芙拉的存在。

第七十六章 改革

“沙维阁下,请问这位是……?”费莱塔·渥茨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宴会大厅下唯一的女性。

他的话在人群里引发了一阵骚动。

有资格参与这次会议的,无不是身居要职的联盟将领,身后代表着一个家族、一支民族乃至一个旧政权体系下若干集团的利益,换言之,即是旧时代的统治者们换个地方重操旧业,暂时摒弃前嫌,以战胜同一个敌人为目的簇拥在由沙维领导的联盟旗帜下。

自然而然,与会者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各个掌权家族的男性领袖。权利的争夺,政见的分歧,民族历史的积怨,即使场合从促狭的中军大帐转移到了宽敞的宴会大厅,各种尖锐的矛盾依然伴随会议的进程逐步升温,在激烈的争执下摩拳擦掌,宛如火药般的雄性荷尔蒙在空气里碰撞、翻腾,仿佛一点即燃。

直到费莱塔·渥茨在厌倦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余,把目光转向独坐在长桌另一头、如同吉祥物似的不发一言的少女。

“看来渥茨伯爵已经无话可说了,”此前与渥茨发生争执的将领不屑地挑起嘴角,在他看来对方此时岔开话题,无异于是一种心虚和示弱的表现,“那么关于威尔敦南部的防御任务一议,我想可以告一段落了。联盟不需要一批鱼龙混杂、军纪涣散的南方民兵来分担天堂岛的防卫工作。”

“费马格爵士,我必须要提醒你一点,对你们生在维尔特、长在维尔特的歌尔德人来说,在座诸位,至少有一半的人符合你们口中‘南方人’的定义。”来自多夫多的贝尔霍德十一世,代替脸色铁青的费莱塔·渥茨还以颜色。

次居首席之侧的马科斯觉察到气氛不对,立刻以眼神会意彼得。

彼得此前正苦恼于如何向分歧严重的领主们引荐外援,恰好由费莱塔·渥茨起了个头,接下来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就行了。

他拍掌起立,等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郑重地宣布:“在我们正式展开在阿伦·贝尔全面布防的讨论之前,请容许我向诸位引荐一个人。尤利娅小姐,请吧。”

芙尔泽特在众人的瞩目中款款起身。

她今晚的打扮远不及往日的雍容俏丽,朴素得像个收税员的跟班,但那副生来便是为了俘获人心的皮囊,从来就不需要多余的点缀修饰。经过精心设计的一颦一笑,在男人们的眼中映射出贪婪的欲望,就连早有防范的沙维兄弟二人也险些中招。

对莱芙拉而言,征服几个意志力薄弱的凡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因为太过容易,败坏了她难得的好兴致,索性敛起虚假的笑容,直接以本来面貌示人。

“晚上好,诸位大人,”她扫视众人,冷漠的灰眸子里,俱是对愚昧庸碌之辈的轻蔑,“正如歌尔德大公所说,你们可以叫我尤利娅,或者随你们喜欢怎么称呼都行,因为透过你们那张臭不可闻的嘴巴里倾倒出来的垃圾,已经向我阐明你们那可悲的脑袋瓜中的智慧是何其贫乏。我不奢望能三言两语间,换来你们对自身的愚蠢迟来几十年的痛彻领悟,毕竟你们是如此不可救药的平庸。所以我就直接说结论吧,”

莱芙拉以言语煽动人心的能力,丝毫不逊于以美貌俘获人心的能力,只三言两语,她就成功勾起联盟将领们心头的愤怒,让他们从神魂颠倒的状态中骤然苏醒。

她泰然自若地迎向一双双怒火中烧的眼睛,说:“立刻解散教会军,把他们编入常规作战部队,并接受命运双子教会的指导……”

“你怎敢说出这种话!”一名将领拍桌而起,“我盖斯特子民永远不可能向这对亵渎的双子低头!”

“那就留下你的脑袋吧!”冯莱爵士呛啷一声拔出剑,作势要与玷污歌尔德国教的异教徒不死不休。

“收起你的剑,冯莱爵士,否则我将凭联盟领袖之名,以分裂联盟的罪名处置你!”位居首席的彼得·沙维大喝。

从那副形容消瘦的身躯里迸发的威严,仿佛一头咆哮的狮子,当即就震住了在座的所有人。冯莱爵士虽心有不甘,还是收起剑,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

接着,彼得话锋一转,用平和的语气说:“还有你,克洛蒂公爵,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干涉你的领民的信仰,同时也请你对他国人民的信仰予以最基本的尊重。”

见贵为联盟之首的歌尔德大公给足了体面,盖斯特公爵自知若紧咬不放,倒显得他是个毫无气量的领导者,只好顺坡下驴,各退一步。

“可以继续了?”少女摊手问,仿佛这起冲突跟她毫无关系。

盖斯特公爵强忍着怒气,打断了她的话:“在这个女人发表她那骇人听闻的见解之前,大公阁下,你是否可以为我们说明一下她的身份,以及我们要任由她在这里大放厥词的理由。”

“这……”彼得看了眼桌子另一端的少女,有些犹豫,“她是舍弟尤利尔的妻子,同时也是命运双子教会的……嗯,代理人之一。”

“代理人,你是说这样一个……女孩儿?”不仅盖斯特公爵,其余众人也不约而同地向少女投去惊疑的目光。

代理人通常而言即等同于教宗,或是编制之外的教会实际最高掌权者,其地位凌驾一般意义的圣徒之上,故而历来是由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圣职者担任。

跟那清一色年老色衰的教会代理人相比,名为尤利娅的少女显然违背了世人们约定俗成的认知。

至于她的丈夫,在座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讳,以及这些头衔背后堪称传奇的事迹。

霎时间,众位掌权者相顾无言,并由此形成了一项共识。

这项共识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联盟的最高领袖是歌尔德人的王,但歌尔德人的领袖并非歌尔德王。

于是当视线再度聚焦于长桌的末端,众人已不敢再小觑这位少女容貌的代理人。

站在她身后不光是沙维和双子教会,还有一个凭一己之力屠杀了半个赫莱茵皇室的疯子,以及匍匐在秘血森林中小憩的银色巨龙。毫不夸张的说,她只身一人却近乎代表着半个联盟的力量。

“如今的双子,跟原来诸位所熟知的双子早已不是一码事了,当然,这和我接下来要讲的无关,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误会。因为这样的误会让我很恼火,想发脾气。”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稍稍上扬,整个大厅的照明火光便为之一暗。

无论掌权者们意识到了什么,摆出正襟危坐的拘谨模样,都无法取悦已经对凡人丧失耐心的莱芙拉。她对尤利尔的痛恨比任何时刻都更强烈,因为他执意站在凡夫俗子一方,夺走了她愚弄众生的乐趣。

不过,她必须暂时压下这股恨意,因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言归正传,除了命运双子,其余各教会军要在三天之内完成重组,将牧师、圣修女平均分配到各领主指挥的部队。”

“我不明白,教会军是对付异端最强而有力的武器,为何要拆散它?”

“公爵大人,难道杜伊博格失陷的噩耗还没有捅破你的白日梦吗?你们所谓的‘异端’,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无差别地屠杀除命运双子以外的一切教会力量,让圣职者的协同作战毫无施展余地,不如干脆打发给各部队充当医护人员,勉强还能发挥点余热。”

“这……”

芙尔泽特对教会军的贬斥可谓不留情面,众将领一番交头接耳,最后还是盖斯特公爵站出来回应:“一次失败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命运双子就能一肩挑起教会军的职责?”

“别骗自己了,公爵大人,你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回答我,你上一次向你的神祷告是什么时候?”

公爵的眼光有些闪烁,吞吞吐吐地说:“就在两周前……不,是上周的礼拜日。”

“祂回应你了吗?”

“主从不轻易作出回应。”

“那么贵教的圣职者呢,牧师,圣修女,主教?任谁都行,祂最近可曾作出回应?”

“这……这是教会的内部事务,我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参与。”

芙尔泽特淡淡一笑,放过了可怜的盖斯特公爵,转向旁边几位来自河谷地的领主。

“诸位慈爱的圣母,肯妮薇可有作出回应?”

她得到的回答是无以复加的窘迫和沉默。

“伊欧利斯?”

“那敇尔?”

她接连询问来自不同地区,信奉不同神祇的领主,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夸埃尔曼的耄耋祖母张开没牙的嘴,艰难地想要辩解,芙尔泽特却报以微笑,把话题引到了夸埃尔曼遗民在天堂岛的安置问题上,巧妙回避了争辩。

她事先就通过调查,掌握了这些领主们的信仰,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虔诚的信徒,哪些是将宗教优先视作统治工具的野心家,因此看似充满攻击性的发言,背后都是经过慎重斟酌的,只对后者发出尖锐的质疑,而对前者有所保留。

“这就是为什么要解散教会军了,”她用总结般的口吻说,“不论基于何种缘由,在座诸位都无法否认,教会的圣职者们目前无法从祂们的神祇那里得到援助,因此也就没有将他们集结一处的理由。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会重新得到神明的垂怜,但战事已经迫在眉睫,大敌可不会傻站在原地等我们恢复元气。”

将来。芙尔泽特表面吐露的皆是凛然大义,心底酝酿的却是最歹毒的用意。根本不会有什么将来,你们的神早就在波修斯的宏大复仇下被挫骨扬灰了,可悲的凡人无法企及天意,只能提心吊胆地熬尽余生,致死都将被蒙在鼓里。

直到此时,各位领主才终于知晓,原来令他们三缄其口的信仰灾难,是所有教会都在极力掩饰的秘密。

芙尔泽特的发言也因为这骇然的醒悟,而被赋予了莫大的信服力。

“请诸位大人相信,双子无意掠夺友教的信仰,一切举措旨在为联盟谋取胜利。”配合铿锵有力的话语,芙尔泽特慢慢卷起袖子。

在她亮出手臂的那一瞬间,大局已定。

在座的众领主纷纷惊呼,只见双子的衔尾蛇圣徽在她的腕部发出朦胧神光,纯洁无瑕的光辉下,仿佛一切邪祟都无所遁形。

而相似的光辉,也充盈在她铁灰色的双眸中,额前和脸畔的发丝无风自动,在观者内心营造出由衷渴望俯首膜拜的神圣感。

“为确保各部队在战场上的协调一致,不被大敌的邪恶思想渗透,百夫长以上军职者皆须受洗领印,且每百人编队中,必须设立一督导职位,战争期间统一由本教高级牧师出任,战后自动卸任。”

宣读完毕,双瞳散发出神性光辉的代理人少女,以庄严而不失亲和力的语气,最后一次重申双子的立场:“一切为了联盟的胜利。”

第七十七章 袋底

五天后的傍晚,火红的夕阳逐渐消融在从东方蔓延而来的钴蓝色中。

夜幕初临,镇上的灯火便已接连熄灭,沿街各处门户紧闭。猪倌父女驱使年迈的骡子,拉着一辆满载腌肉桶子的板车踽踽而去,随着鞭打吆喝声逐渐消弭在镇外的蜿蜒小径上,宝剑滩附近的旷野彻底陷入岑寂。

阿伦·贝尔好似倒退回不曾被河谷地人踏足的蛮荒时代,凛冬的余威尚在歇斯底里地哭嚎,这席卷宝剑滩的蛮风冷得彻骨,嗅不到丁点活人的气息。

重归静谧的旷野吸引了森林的过客,两头结伴而行的驯鹿出现在宝剑滩。

看起来是一头成年雌鹿带着她刚刚过完哺乳期的孩子,无人惊扰的河畔令这对母子欢欣雀跃,它们无忧无虑地饮水嬉戏,亲近厮磨,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同时置于几十双眼睛的监视下。

年逾花甲的冯莱爵士依然精力强悍,目光如炬。他率领六百人埋伏在宝剑滩以北一条荒废的毛石墙后面。这里原本是森纳维科斯堡的领地边界,过去领主为防范座狼侵扰而建,如今成了联盟军设伏的绝佳场所。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光敞亮,冯莱爵士头一撇,就看见斜后方五十码外的林地边缘蠢蠢欲动的人影。

有着“豪腕”之称的罗兰爵士就率队埋伏在那个方向,与另一位歌尔德将领统帅的部队成掎角之势。按照计划,冯莱爵士放敌军的左翼头部探入,然后同时从三个方向收紧袋口,掐头去尾,把敌军的左翼先锋扼死袋中。

绝对的安静中,一阵默经诵文的喃喃声飘入冯莱爵士耳朵。

他恼火地扶了下头盔,半弯着腰沿毛石墙向后搜索,最终在一株枯死佝偻的山毛榉下找到了罪魁祸首。

“你在干什么,士兵?”他厉声质问那个面貌青涩的年轻人。

士兵颤巍巍地睁开眼,但双手依旧合十。身旁几个歌尔德老兵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回大人的话,我、我在祷告……”

“向谁?”

“回大人的话,肯妮薇。”

冯莱爵士皱起眉头,“你是哪的人,士兵。”

“回大人的话,我从斯科泽克来。”

“河谷地人。”

“是的,大人,我和我的两个哥哥,响应摄政侯纳梅克·波斯弗的号召入伍。”

“你还有两个哥哥?”

谈及家人,士兵心中紧绷的那根线稍微松懈,脸上慢慢浮现出血色。“是的,大人。我的两个哥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应征加入了摄政侯的亲卫队。”

“是吗,”冯莱爵士轻叹一声,“真替你的哥哥们感到遗憾。”

“遗憾?我不明白,大人。”士兵一脸困惑。

“因为他们最小的弟弟马上就要死了。”

士兵大惊失色,张口结舌:“您、您要处决我吗,就因为我坚持自己的信仰?!”

“处决你?不不,我才没功夫折腾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白痴。你只会死于自己的愚蠢。”冯莱爵士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凶狠,“我就把出发前说的话再给你这没长耳朵的聋子重复一遍,不想死就给我听好。大敌可以轻易碾碎你的意志力,在撕裂你的肉体前,尽情蹂躏你的灵魂,而现在除了命运双子,没有任何神祇,肯妮薇也好,伊欧利斯也罢,是任何神祇能够为我们提供精神的庇护,包容我们的卑劣和胆怯。告诉我,士兵,你的肯妮薇回应你的祈求了吗,哪怕只是予以你一点心灵上的慰藉?我只在你的脸上看到了沮丧、恐惧和软弱!”

面对冯莱爵士近乎羞辱般的言语攻势,年轻的士兵迅速崩溃了,泪水决堤。

“你想活吗,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