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78章

作者:黑巴洛克

芙尔泽特微眯眼眸,一幢三层楼高的尖顶建筑物轮廓从迷蒙的夜色中逐渐显现,孤兀地矗立在一大片低矮破陋的房屋中。两具成对的青铜人形雕像悬于正门上方,袒胸露乳,神情温和而仁慈,对地面上卑微的众生张开双臂。

“我有一种预感,也许今晚一切就会有分晓。”

……

索菲娅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去想前路的终点。

她告诉自己别去在意那些惨绝人寰的哀鸣,别在脑海中设想战士们惨死的画面,一丁点的犹疑都会在恐惧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不断放大,徒增绊脚石。

她能做的只是调整呼吸,注意脚下,保持步调,然后带着尤利尔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渐渐地,只有冷冽的风持续灌进耳朵里,她已经听不见彼得和其他人的声音了。

狂风剥蚀着冰盖,扬起遮天蔽月的雪尘。湖面上的迷雾席卷而来,可视范围急剧缩小,索菲娅左手拉着尤利,右手扬起来阻挡迎面袭来的寒气,流着泪努力睁眼,却几乎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吸进口中的冷空气里裹着千百根刺,扎得喉咙生疼。她惊恐地发觉自己慢了下来。

死神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追上了他们。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冰层剧烈震动,仿佛某种囚困于湖底的巨兽要破冰而出。索菲娅险些被摔倒在地,单膝跪地才勉强保持住平衡,她心有余悸地回身呼唤尤利,试图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尤利,过来我这,”

话音未落,第二次撞击接踵而至。

他们脚下的冰盖瞬间撕裂,裂痕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四周迅猛扩散,将完整的冰面切割成一块块破碎狭长的浮岛。霎时间,湖水沸腾,掀起一阵惊涛怪浪,索菲娅根本没空思考发生了什么,就被脚下随波翻拱的浮冰扔了出去。

向后跌去的同时,她绝望地伸出手,却再也够不到尤利尔的指尖。

咆哮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四肢,让他不能挣扎,扼住喉咙,令他不能呼吸。他徒劳地挥舞双手,扒扯着像触手一样缠住自己的密集水流,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扯不断。刺骨的寒意不紧不慢地蔓过脖颈,涌入耳蜗,爬上写满惊恐的脸庞,最终没过鼻尖。

他开始向着无底的黑暗下沉。

湖面下貌似平缓的暗流实则更加湍急凶险,纠缠着他的湖水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好像真的有无数条触手爬满他的身体,挤压他的胸腔,逼着他张口呼吸,继而被湖水塞满气管和肺囊窒息而死。

他听见从湖水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尖锐嘶鸣,它们游曳于翻滚的怒涛下,蠕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停地啮咬、吸吮。然而湖面下的黑暗太浓、太密,他成了瞎子,连近在咫尺的危险也看不见,遍及每寸肌肤的刺痛逐渐让他丧失了知觉。

蜂鸣不止的耳蜗中传来阵阵诡异的低语。宛如在一间空旷大殿中回响不绝的邪恶赞颂,或高亢或低沉,无穷无数,汇成磅礴之势,震耳欲聋。

那声音的源头仿佛根植于颅骨之中,根植于臃肿的大脑深处,让人忍不住想抓破头皮,挖开头骨将其释放出来。

就在他被这股自我毁灭冲动驱使着,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坠入深渊时,一抹冰冷的红光在正前方陡然亮起。

那红光被一圈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冷银色包围。

黑暗中,一双猩红的龙瞳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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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的六月开始了

第二十章 神探芙尔摩斯(中)

黑暗。寂静。冰冷。

潮湿的空气中翻腾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荷尔蒙味,犹如一场盛大而糜烂的派对过后的狼藉现场。

狭长的大厅里一片漆黑。他发现自己坐在长方餐桌的尽头,衣领下塞着一条泛黄的餐巾,骨瘦如柴的身躯蜷缩在一张爬满湿滑藻类和真菌的椅子中——也许他的身体早已沦为菌床的一部分。

他感到饥肠辘辘,但晚宴尚未开始,面前的餐盘中空空如也。

列坐于长桌两侧的食客们同样蠢蠢欲动。

他们应邀而来,加入这场秘而不宣的盛宴,浓密的阴影给每个人都披上了一条黑纱,彼此谁也看不清谁。

缄默是唯一的原则。

第一束烛光亮了起来,深红色火焰凌空摇曳在空无一物的烛台上。熹微的光亮照出了长桌另一端的尽头。

随着盛宴开场,一辆轮轴锈蚀严重的餐车被不知其貌的侍者推动着,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紧接着,第二束烛光亮起来。紧邻着第一束烛光,焰色却浅了几分。

然后是第三束,第四束,由远及近,餐桌上的烛台逐一亮起。

最后一束砰然点亮的烛光近在咫尺,它晃动着,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美妙律动和纯洁无瑕的白炽色。白焰带来的热力顿时流遍周身,令人倍感温暖。围坐在白焰附近的食客们失去了黑暗的保护色,隐约显露出各自的轮廓,无一例外比普通人类更高大,躯干修长,头颅硕大而饱满,棱角扁平。

餐桌,白炽色的烛火,非比寻常的食客,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伴随一串刺耳的嘎吱声,餐车停在他身边,侍者将一只叩着金属保温罩的餐盘呈上桌。随着保温罩的揭开,那股浓烈的荷尔蒙味瞬间被冲淡了,取而代之是一丝难以描述的微甜。

纵然记忆在时间的稀释下已渐模糊,他还是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旧镇,回想起那个被盛放在盘中的灰蓝色胚胎——一如眼前的盘中之物,看起来像是个发育不全的胎儿——他记得那畸形儿有着一个如水球般半透明的脑袋,比身体足足大出三倍,四肢躯干仿佛枯死的树枝,皱巴巴的灰蓝色皮肤覆盖在纤细的骨骼上:与聚集在餐桌旁的沉默食客们何其相似。

彼时,逃离深海的冲动支配了他,迫使他扼杀掉那条脆弱的生命。

现在,他同样受到一股似是而非的欲望的怂恿,颤巍巍地握住了刀叉。

然而当他俯身看向盘中时,记忆与现实不再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激流而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原本那个趴在餐盘中任人宰割的灰蓝色胚胎不见了,被一个丧失了双臂、体态干瘪,浑身被褐色黏膜包裹住的人类婴儿所取代,类似羊水的微甜气味正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惊愕之余,他猛然注意到,自己握住刀叉的手竟是与那胚胎完全雷同的灰蓝色,只不过苍老得多。

谁才是盘中餐,谁才是食客?谁才是我?刹那间,他对自我的认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漩涡当中。

——整整十七年,我花了整整十七年时间来否定温德妮,最后她的儿子却甩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谁?

——我恨不得亲手宰了她,把她挫骨扬灰,可我不能,因为她已怀有身孕,

是谁的声音,充满了这样的愤怒?

——尤利尔,在斯塔格斯古语中的含义是愚善勿施,用昆尼希语翻译过来,就是坚韧的石头,像维尔特平原上那些数之不尽的石头一样顽固而坚韧。

……父亲?

——尽管你是如此丑陋,但你仍是沙维的血脉,不是被邪神沾染的异种,我发誓要穷尽一生来证明这点,所以我抱住了你,就用这日后注定被邪恶所侵蚀的双手。

我记得这个声音,记得歌尔德城墙上呼啸的风雪。

是的,深海不再是深海了,它早已在世界之树燃烧的背景下,在与混沌的轰然相撞中迎来了末日,残存的余孽已无力组织起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邪恶盛宴。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骗局!

“没错,他是我们的,”餐桌两端的食客们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咣当一声,刀叉落在地上,他向盘中梦呓的无臂婴儿伸出手。

……

陌生的异乡客走过回荡着孩童哭啼的凄冷街道,透着灯光的百叶窗下,闪过一双警惕窥望的眼睛,目送她穿越长街。

芙琳停下脚步,抬眼凝视圣所正门上方的两尊青铜雕塑:一男一女,胴体丰腴,张开双臂的姿势完全一致。背生残破的单翼,栀子花环,环绕颈背的无鳞巨蚺,左手中握持的圣杯,在这对儿雕塑身上,她看到了人们盲目且不加选择的精神寄托,凭着道听途说和拾人牙慧的教典,捏造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艺术表达。

其中那条环绕在女性雕塑颈间的无鳞蚺,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蛇为标志的旧神并不罕见,但就像那个驼背的马福斯总管所说,如果把范围缩小到北方众神,那么其象征意义就一目了然了。

是阴谋,还是运气使然。面对混沌首屈一指的谋略大师,她不敢妄下定论。

莱芙拉最擅长的无非是以精妙绝伦的算计与手段来散布混乱,她本身就是个行为与动机自相矛盾的混沌代名词,与其浪费时间推测她的行动,最直截有效的办法就是进去一探究竟。

她举起左手,对遁形于夜色中的卢纳德打个手势,推开教堂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

教堂大厅的布局狭长,光线晦暗。拥挤的空间感源于高耸两旁的大理石雕像,形象皆为身着长袍、兜帽遮面的女性信徒,姿势或跪或站,或双手举天、握十祈祷或环抱肩膀、自怨自艾,无论狂热还是静默,她们的肢体语言都饱含痛苦。

“祂降下苦难,此乃救赎必经之道!”布道者高颂。

数百名虔诚教徒队列整齐地聚集在大厅下,双手握十,低头默祷。

她们多数为女性,扮相与教堂中的雕塑一般无二,长袍加身,兜帽遮面。对唐突闯入礼拜场合的芙琳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芙琳感觉自己行走在雕像林立的促狭甬道间,路过一个个死气沉沉的雕像,而非是活生生的人。她甚至怀疑兜帽下的人脸都是一个样子。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鲜血烈油,枯骨充薪,祂若肯注视,若肯俯听!”布道者狂热的赞颂悬荡在摇摇欲坠的烛光下。

每走出十步,便能在地上看到一支火光摇曳的蜡烛,若从高处俯瞰,大厅中礼拜的人群犹如一个庞大矩形,严密规整得令人窒息。

芙琳越走越慢,手伏在腰间的剑柄上。

她眼角扫到人群中闪过一个绰约的身影。

“你打算在这儿大开杀戒吗,”声音从稀疏的人墙后面传来,“就算殃及到如此众多的无辜者?”

对方闲庭信步地走在这个矩形迷宫中,与她保持着相同的步调。

她们之间相距最多不到七英尺,却隔着整整两个纵列的人,忽明忽暗的烛光只能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或许就是凭着对这类卑鄙手段的娴熟运用,才活到了今天。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遥相对望。

随后对方重新迈开脚步,她也从容跟上。

“老实讲,在厌倦了这样无休无止的斗争后,我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了。我还记得在埃森多郊外的军营里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那么的青涩和可爱,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涨红了脸,还总以为没人发现你隔三差五就瞟向你老师的视线。啊,那可真是一段有趣的时光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那样和谐融洽的关系中呢?”

“谎言。”芙琳冷冷地说。

“只要足够动听,是谎言又如何呢?比如现在告诉你,我已经失去了力量和权位,如今只是一个无力威胁到任何人的普通少女,你会介意对我展示出仁慈的一面吗?”

“不。那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那换一个。我愿意马上撕毁我跟尤利尔·沙维的契约,把我所占有他的一切都让给你,怎么样?”

与此同时,布道者激情昂扬的赞颂传遍大厅:“弃我之所爱,绝我之所欲,全心全意地敬爱祂!侍奉祂!”

火烛齐颤。

芙琳停下来,眼中杀意凛然。

她听到一阵银铃般欢快的笑声:“瞧,尽管你披上了那身滑稽的皮囊,继承了国王之剑的冷漠和虚伪,你依然有在意的东西。不过我还是得为你鼓掌,要知道凡入死人岭者,九死一生,多少天赋异禀的少女死于半途,加入了那漫山遍野的游魂。可你做到了,还为自己重新赢得了光明。你老师一定会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

“拜你所赐,”芙琳惜字如金,面对这个涂炭生灵、玩弄人心的魔鬼,言语皆是把柄,“为了逝者,为了那些随时会因你而死的无辜之人,命运将在今夜对你实施裁决。”

莱芙拉转过来,往前走了一步,烛光照出她笑容狡黠的半脸。

“我拒绝命运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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