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55章

作者:黑巴洛克

他为自己不得不以功利的目的对其加以利用而深感遗憾。

他摇摇头,“倘若命运之神果真眷顾你,让你通过了试炼之路,届时你必须做好准备。因为终点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你从坟冢下拔出那剑,怨灵们将视你皮囊下的肉体为它们永恒的归宿,而你要将刺穿自己的胸腔,张开双臂迎接这场蜕变仪式。在那之后,会有两种结果……

“你失败了,被那些充满怨愤和悔恨的怨灵鸠占鹊巢,丧失掉理智和人性,沦为渴血的野兽,到那时,卢纳德就将履行他的职责,收拾残局。”

芙琳感激对方用如此委婉的方式来阐释失败的后果,毕竟她曾不止一次见识过那些行尸走肉在老师的利刃下授首的血腥场面。

她忍不住又偷瞥了身旁的大个子一眼,卢纳德依旧呆呆地直视前方,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可如果你成功了,也不要急着庆幸,”修美尔告诫她,“你的肉体和你的思想,将不再属于芙琳·舍夫尔,而会作为一个容器,一个关押失败者们的亡魂的监牢,它们永远不会停止对生者的报复,极尽恶毒的言语来诅咒你,这喧嚣永无宁日,即便到了你踏进坟墓的那天。你将继承它们所有的痛苦,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来淬炼你的灵魂,直至你的心像铁一样冰冷坚硬,你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失去对疼痛和死亡的畏惧。然后……”

修美尔对自己的候选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那边看。

芙琳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盘踞整个墙面的巨大青铜钟盘逐渐停止了转动,不规则的镂空巧妙地汇集在最底端的六点刻度处,形成一道十字形的入口。

入口后方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当你从那扇门后归来,你就是新的国王之剑。”

正午的钟声在这一刻响起,空灵而沉抑地悬荡在教堂的穹顶下

第六十九章 代理人之战(中)

芙琳忐忑不安地注视青铜钟盘下慢慢开启的十字形入口,乌鸦之眼让肉眼难以企及的景象直接映入她的视网。

她看见不计其数的苍白颅骨在入口后方的白雾中声嘶力竭,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咆哮。现在她知道修美尔丝毫没有夸大,横亘在她面前的,确是一条充满恶意和怨恨的试炼之路。

一个羞于启齿的卑微愿望,驱使她踏上这条历来只为拥有崇高品格和意志者开放的道路。

“在你启程之前,”修美尔叫住她,“请容我对未来的局面做最坏的打算。”

“我知道登上这条道路的代价,殿下不必再三重申。”芙琳生硬地回答。她明白以自己的立场没有资格要求信任,时刻被人提防将是今后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常态。

“不是对你,”修美尔说,“如你所见,出于某些原因,如今我在家族和皇室中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在任免新任国王之剑这件事情上,恐怕我没有多少话语权……”

“那殿下的意思是……?”芙琳听出他话中有话。

“你要知道,我的,‘家人’,”修美尔有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消化一个陌生的定义,“他们的控制欲之强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原则上是抵制一切不可控因素对他们统治权威的侵犯,要不是因为眼下情况特殊,我那些侥幸环生的亲人们无暇修复奥格威的面子工程,你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因为今天的你,还只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小角色,你的存在和你的立场都无足轻重,而当你活着拿回了那把随主人陨落而遗失的剑,一切都将不同——届时,这个世界将向你展现它最复杂而冷酷的一面,无数平庸者溺死其中。”

芙琳沉默了片刻,说:“我从老师那里听说过她的事。”

“屈从命运的弱者不值得同情,”修美尔冷冷地说,“戈尔薇既缺乏反抗的信念,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她的一生注定为巴姆的野心劳碌致死,而你不一样,时局给了你选择权……我给了你选择权。”说罢,他微微侧肩,让出半个身位,使芙琳得以正视站在他身后的亨戈尔勋爵。

众所周知,此人是六皇子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一位才华卓著的幕僚。

芙琳瞬间读懂了此举的用意,正要开口,修美尔却快速抢前一步,以冷厉的眼神制止她。“在这里,”他压低声音说,“在阿盖庇斯的城墙之下,除了你自己,别相信任何人。牢记你的誓言,它是维系盟约的唯一纽带。”

芙琳的思绪恍然飞回到数周之前,回到那个令她在深夜中惊醒的噩梦。

她看见老师的遗体被掩埋在猩红的雪野,行凶者的踪迹却隐没在黑色的火焰中。

唐娜宣称只有得到上位者恩赐的高级圣职者才有可能在梦中获得启示,但在其后的数周里,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可怕的一幕,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切,她甚至看清那把夺命的凶器上,雕刻着拳握之眼的纹路,那无疑是至高之眼信仰的圣徽。

至于那个行凶者……那个永远藏身于幕后,搅弄阴诡、肆意搬弄沙维一族命运的卑劣之徒,同时也是鱼肉苍生,最终致使阿盖庇斯沦陷的罪魁祸首,哪怕翻遍刑律也无法尽数其罪。

因此,她必须渴望力量,渴望不再让索菲娅式的悲剧重演的力量,即便要饮下奥格威这杯毒酒。

芙琳拢起右肩的深紫色披风,金线刺绣的楠木教会圣徽释放出淡淡荧光。她抬起头,怯懦和犹疑在她坚毅的脸庞上一扫而去,直视着青铜钟盘下的十字形入口,轻声念出那句誓言:“我以伊欧利斯之名起誓,兹威灵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目送芙琳走入那片耀眼的白光,修美尔恍惚看见两个迈着相似步伐的身影渐渐重叠,变得彼此难辨。

……

杀机转瞬即逝。

刹那的迟疑,让猎人错失了直截将这具骷髅拦腰斩断的良机,后者猛地挣脱了枷锁,朝他扑来。

猎人出于对未知领域的忌惮,飞快地后撤数步,拉开到安全距离,静观其变。

只见那具骷髅架子张开双臂,踉跄地走了两步,便趔趄着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低垂的乌云犹如被滚烫刀子切下的蓬松奶油,从中间分开一条裂隙,苍白的月轮兀然显现,洒下冰冷明媚的月光,昏暗而狭窄的视野霍然变得开阔敞亮。

猎人看到那具骷髅架子跪在一座无名的坟冢前,双手插进泥土,疯癫地念叨着:“除掉它们,那些在庞大根系下滋长的脓疮,那些在梦里作祟的窃窃私语,除掉它们,这是猎人的职责,否则纯洁的血液将会腐败……”

不可思议的是,猎人竟听懂了这些支离破碎的呓语。

他嘲弄地勾起唇角,“我该叫你代理人康葛斯,还是叫你身为人类时的名字?”

“无所谓康葛斯,无所谓西斯克,尽猎人未尽之事,忠圣徒未忠之责,即是我之存在的意义。”骷髅架子蠕动着僵硬的上下颌,咯咯作响。

猎人站在那儿,对它的批判无动于衷。

尽数献祭巴姆,亦或用巨人王的肋骨终结莱芙拉的罪孽,无论哪一条他都没有做到。

“我主对你格外施恩,你却弃之如敝履,你甘受的沉沦,不过是被捏造的虚妄之物……”骷髅架子的声音从尖锐单调的哭腔,多出耐人寻味的顿挫,但依旧只是自言自语,间或掺杂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可悲的家伙,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这永无穷尽的杀戮之夜还没有使你感到厌倦?是什么令你流连忘返,是古老的血液,幼子的哭声,还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寄托?”

这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大半月轮,周遭景色顿时一黯。

猎人警惕地眯起眼眸,看着那具骷髅架子在坟冢上缓缓直起身,其枯瘦的轮廓正趋于丰满。

“我明白,人的脑袋总是被那些稀奇古怪的欲念所占据,使他们偏离正途,”

一阵微风拂过,花海漱漱荡漾,卷起漫天的雪白花绒,于是在那株燃烧的月树周围,下起了一场星星点点的火雨。燃烧的花绒落在湿泥上,滋滋作响,随后被沾满血污的长靴踩灭。

“噢,不过那不重要,归根结底都是由猎人来终结混乱的根源,”

乌云散了,月光铺洒下来,在飘飞的白绒与火雨交织的背景下,一个身形衰老的猎人站在坟冢上,略显佝偻的身躯裹在一条脏兮兮的大衣下,猎帽上的白翎凋落得几乎只剩一条纤骨。

他右手一甩,手中的利器铿的一下展开,状如一把爬满倒刺的巨型剃刀。

“今夜,康葛斯加入猎杀。

第七十章 代理人之战(下)

老猎人跛着脚,一瘸一拐走下白花环绕的山坡,像个行将就木的肺痨患者不住地咳嗽,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力气挥动手中的锯肉刀。

下一秒尤利尔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态龙钟的步伐不过是麻痹猎物的伎俩,一旦进入扑杀射程,温吞的前戏便戛然而止。

尤利尔讷讷地低下头,像个刚从麻醉剂效力下复苏的病人,盯着左肩和前襟的豁口,缓慢溢出的鲜血,在肌肤上勾勒出两条精美的切割线,它们简直像裁缝精剪出来的那样笔直工整。

两秒钟后,痛觉才姗姗迟来。

整个过程堪称一台高效的手术,手起刀落,切口完美无瑕,患者来不及感到疼痛便被开膛破肚。

尤利尔抬起头,看到康葛斯仍然待在之前所处的位置,耷拉着肩,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把久疏锻炼的老骨头不中用了,咳咳,”老猎人边说边往前走,“下一次,我会尽量把握好力道。”

月色烘衬下的温顺良夜,顷刻间狰狞毕现。

一次疏忽就险些要了命,尤利尔不敢再有丝毫的轻敌,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来了!

这次他全神贯注,才勉强抓住对方启动前的一个不起眼的蓄势动作。

再次捕捉到康葛斯的身影时,他已经在身后某座倾倒的墓碑旁。

尤利尔摸了下脖颈下端,垂眼一看,满手是血。伤口如果再深一点,就会割破动脉。

毫厘之差,死神的镰刀与他擦肩而过。

他麻利地从腰包中取出一支深褐色药剂瓶,咬开木塞,仰头灌下一半,剩下一半全都泼在颈部侧面的伤口上。

“失去昆尼希的古老之血和从迪恩尔那抢来的半吊子神格,猎人就只是猎人……”

疼痛在缓解,血液逐渐凝固。尤利尔讪笑一声,把空的药剂瓶扔在地上,一脚踏碎,转过身说:“恕我眼拙,我入行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过哪位上了年纪的同僚,尤其是在瘸了条腿后还能像你这样……健步如飞。”

老猎人平淡地宣布说:“我乃梦巢之主,在这里,一切规则皆以我为准。”

“很少有人能把作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尤利尔耸耸肩。他不喜欢在战斗时废话,但是现在,他必须重拾芙尔泽特的教导,发挥被狩猎守则埋没的诡辩才能,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时间。哪怕只是几秒钟。

“你会得到歌恩·赛托伦许诺的公正,”康葛斯举起滴血的锯肉刀,一字一顿地说:“以猎人的方式。”

第三轮攻势,来得比前两次更凶猛。

一道鬼魅似的红色残影在花海中掠过,高速运动中那具佝偻老迈的躯体仿佛与翩跹的斗篷融为一体,犹如在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墨笔,稍等片刻,才得以看清它沉淀出的锋芒。

但事不过三。

咣的一声,火星四溅,从手杖上反馈回来的冲击力成功令他单膝跪地,并几乎让他的腕骨碎裂。

利爪大张的锯肉刀,就虎视眈眈地悬停在他头顶不到五英寸的地方。

老猎人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个狠辣的笑容:“有点本事。”

“老人家还是悠着点,”尤利尔回敬,“动作太快当心闪着腰。”

他忽然撤开了横档在康葛斯面前的手杖。眼看锯肉刀落下来就要把脑袋劈成两半,电光石火间,他探出左手,五指虚握如鹰爪,猛地贯穿了对方毫无防范的腹腔,攥紧全力一拽,顿时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被绞断的内脏和肠子滑了出来。

锯肉刀脱手掉落,康葛斯捂着肚子跪下来。

从不以欣赏敌人苟延残喘为兴趣的尤利尔,干脆利落地用手杖刺穿了他的咽喉。

只见康葛斯脑袋往下一垂,再无生气。

当尤利尔抽回手杖,尸体软绵绵地扑倒下来,血肉之躯像被风剥蚀的沙丘一样,从袖筒和领口下溜走,化作风中的齑粉,消失无踪。

接着,老猎人的衣物也随之抽丝剥茧般分解殆尽,唯有那顶点缀着白翎的猎帽,刺沙蓬似的随风滚走,一直滚到距康葛斯陈尸处八码开外的一座歪斜的黑曜石十字架下。

突然间,那顶猎帽着陆点下方的泥土高高隆起,不甘长眠的死者破棺而出。

黑曜石表面倒映出月树的火光,形同枯槁的死者仿若在燃烧十字架下重生的殉道者,随风徜徉的白色花海,让这一切充满了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即便身为对手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尤利尔礼貌地等候着,等待死者掸去衣服上的尘土,弯腰拾起那顶猎帽,重新戴上。

正如莱芙拉所言,仪式感不可或缺。

“在粗鲁的猎杀和享受鲜血之余,多点优雅又何妨呢?”复生的猎人从腰间慢慢抽出一柄细长的手杖,其造型与长度都同尤利尔所持如出一辙。

那依然是属于康葛斯的嗓音,只不过比刚才要年轻许多。

尤利尔点点头,对这别出心裁的提议表示认同,然后捡起那把遗落在他脚边的锯肉刀,甩掉上面残留的血渍。

没有比这更具挑衅意味的举动。

“年轻的猎人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表现欲,急于彰显棱角,稍有成就便沾沾自喜,”康葛斯发出阴冷的低笑,“坏习惯得及时纠正。”

伴随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金属刮擦声,老猎人的手杖剥离根骨,迅速展开成一条锋利的长鞭。

毒蛇亮出利齿,它的猎物却并不打算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