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32章

作者:黑巴洛克

“你说‘不死的康葛斯’。难道他把自己转变成了一个活尸?”

“上一次我在梦巢的第二层受他召见时,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活人的模样,”弗洛依艰难地说,“我不确定那种严重腐败的样子是否还能被称作是……尸体。”

“说重点。”芙尔泽特厉声催促。

弗洛依回答:“重点是,他没有丧失心智。在跟康葛斯交谈的时候,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前代理人的气度,谈吐从容,逻辑清晰,跟我认知中的嗜血活尸截然不同。”

所以,此行的最终目标,是杀死一个已死之人。这死人还披着法官袍,自诩为伊舍菲尔德之主。

芙尔泽特突然感到意兴阑珊。

“我口渴了,”她说。

妓院老板忙不迭地扶着桌子爬起身,“酒窖里进了一批新鲜的桃酒,冰镇的,口感极佳,您一定会喜欢。”

少女目送他逃命似的奔出雅室,慵懒地跌进旁边的牛皮沙发中,似是微醺地半眯着眼。

“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穆泰贝尔躲在桌子腿后面,谨慎地露出半个脑袋,“我不该说一半,藏一半……?”它略带试探的语气问。

“不是这句。”少女依旧闭着眼。

“夺你肉身这馊主意是十六人圣轶会那帮庸才出的。”

“也不是这一句。”

“你真想对付康葛斯?”

少女豁然起身,探出右腿一脚踩在它不老实的尾巴上,迫使它发出凄厉的哀鸣。

“是圣杯!圣杯!别跟我装傻,只有圣杯能让一个意志健全的死者不灭。赫尔泰博菈做过一次尝试,区别是她失败了,而这个叫康葛斯的家伙成功了。”

穆泰贝尔流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深邃眼神。

“据我所知,你家那位已经找回了四座圣杯……即是四枚果实。我相信他在卸任圣徒后仍然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为了不让巴姆称心如意。那你呢,莱芙拉,你又为何寻求果实。”

芙尔泽特似乎错愕于它的明知故问,“生命之树是一切的支柱,掌握它,就掌握世界。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既如此,那你有没有想过,巴姆在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面前,为何撺掇巨人王将生命之树连根拔起,致使果实流落?为何祂们要脱离混沌,在尘埃中承受生死往复的惩罚?”

“你到底想说什么?”

穆泰贝尔看着她,认真说:“我只是在告诉你这样一个可能性。你以为的敌人,或许从来就不是你的敌人。守秘是我的天职,我窥视万物,从细枝末节的变化中寻找真谛。波修斯阴差阳错间踏上了这条路,就在他快要到达终点的彼岸,你拿一条烟斗倾覆了他的小舟。”

“你是说就那样放任他纵火烧掉生命之树?这种可耻的浪费行为,恕我不敢苟同。”

“那么现在你知道,我撒谎了。康葛斯叛变的教唆者正是他的主人。你又打算怎么解决这个矛盾?”

芙尔泽特被它问住了。

以康葛斯叛变为前提的命题陷入了不能自洽的矛盾漩涡,令她如陷囹圄。

从结果来看,穆泰贝尔没有失去,至少没有完全失去对教会的掌控权,而康葛斯看似轰轰烈烈的自救行动到最后却是一个精心包装的糖衣陷阱。

这让芙尔泽特联想到了她那功亏一篑的豪赌。她为此几乎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赌一个由她主导的新双子。

穆泰贝尔主动放弃自己的一切,致使教会分裂,人心离散,又为了得到什么?

芙尔泽特坐直身子,深深凝视着它。从堂堂旧神堕落成一只骟猫的终身伴侣,仅仅过了几个钟头,穆泰贝尔似乎就坦然接受了孑然一身的处境。

祂对于未能夺取自己的肉身,并没有显示出太多的懊恼,仿佛这只是一次无关痛痒的计算失误。

穆泰贝尔从她眼底泛起的微澜中读懂了她内心的矛盾。“只要你仍然渴望着圣杯,你迟早会看到,康葛斯不惜干掉自己的军需官也要严防死守的秘密。这秘密就是我索求的全部。”

“免了。我只要圣杯,其他的一概没兴趣。”少女略微困倦地靠回沙发里,“不论什么样的秘密,都不值得以如此代价来换取。还是那句话,你也许是我们之中最成功的学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有这功夫对我说教,劝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穆泰贝尔舔舔爪子,不紧不慢地说:“迪恩尔在那女孩儿的子宫里待了几个月,这后遗症也该到发作的时候了。”

芙尔泽特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第三十七章 秘密来客(下)

修女叩死窗闩,慢条斯理地卷起内层厚实的绒布帘,把捍卫个人隐私的重担留给一条比蚊帐还薄的窗纱。

尤利尔看着她绕桌踱步,揭开灯罩掐灭了摇摇欲坠的火苗。

环境瞬间变暗了,视野反倒因为光源的统一豁然开阔。包厢宽敞的布局尽收眼底。

月光无声流淌。

索菲娅摘下修女帽,放开拘束的秀发。她顾自在桌旁落座,并扬手示意尤利尔自便。

“你约了人?”

尤利尔在近门侧坐下,眼角余光游走于窗台附近,寻觅紧急逃生途径。

这属于职业习惯,改不了。

“碰碰运气罢了。显然今晚我的运气用光了。”

“抱歉坏了你的好事。”

“别钻牛角尖,索菲娅。我享受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光,但不是这里,不是现在。”

修女看似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红皮书软皱的角,眉目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在外面晃了几年,你把礼仪课都还给我了吗——把你的牢骚咽回去,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跟尼尔走散了吗?”

尤利尔接连两次想出口辩驳,均遭到快速且无情的镇压,郁闷之极。

短短几十个字的功夫,就将他自由散漫的思绪拽回到几年前。

彼时索菲娅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面修女,平素修行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管教小弟。西尔维娅和尼尔的姐弟拍档可谓是严师高徒的典范,棍棒教育的成功案例就在眼前,索菲娅却没有按图索骥,而是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她的杀手锏是冷暴力。因为压抑苦闷的成长环境,尤利尔曾很长一段时间受困于高敏感综合症,故意的冷淡和疏远,是远比体罚和言语施压更奏效的针对手段。

如果说与芙尔泽特是棋逢对手,那么不苟言笑的索菲娅就是圣徒阁下的天然克星。

两人的甜蜜期短促得令人措不及防,尤利尔很难不惊诧于她的态度转变。

他有些烦躁地挤挤眉毛。

“就在我来这儿之前,大概三四个小时。我亲手处置了我的两名‘队员’。”

索菲娅问:“我听不出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猎人无视她的责难,继续说:“同样的袭击发生在任何场合下,那柄剑都不可能碰到我。可他们办到了。我的敌人精于克隆复制之道,而那两个冒牌货的确有以假乱真的本事。对狩猎者来说,任意的疏忽都是致命的。我说今晚的运气用光了,是因为我还活着。”

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被描述得仿佛日常琐事,说者从容,听者亦然。

“我听懂了,”修女面无表情说,“也就是说,你对于突然失去了我的盲目溺爱而颇感不忿,并要求我证明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言不由衷。但我向你保证,这全然是出于我的本意。”

冷暴力归冷暴力,索菲娅本身不是个擅长说教的人。这样尖锐刺耳的反讽更符合芙尔泽特的作风。

只是她马上又叹了口气:“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尤利,”她语气缓和下来,“当你决定远走伊舍之地涉险,我告诉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我受够了事后听你对种种生死一线的险情轻描淡写,我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强硬的态度让你感到不适了?很好,这样一来你就没法诓我走了。”

尤利尔忍不住苦笑一下。

这是吕克·沙维的女儿没错。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真货。

他只得老老实实补上了欠下的晚安问候。索菲娅见其乖乖服软,脸色明显好多了。

“先别着急发问,”修女把座位挪到他旁边,重新点亮了提灯,“衣服揭开,这样捂着伤口只会持续恶化。”

“一点小伤,没必要……”

猎人尊严被修女冷冷的一瞥轻易瓦解。

他依言解开纽扣,敞开外衣,然后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缓缓揭开被血浸透的内衬。

刺伤约三指宽,深不及两寸。以往这等程度的伤势很快就会自行愈合,此刻却在灯光的照射下显露出脓肿感染的迹象。

索菲娅看得揪心,表面依然镇定。她仔细观察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是某种附带诅咒的剑刃?”

尤利尔摇头,“就是普通的铁剑。”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即便献祭了火种,他体内的始祖觉醒犹在,更不提他的双臂中分别栖居着迪恩尔和阿尔格菲勒的神格。

对此他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伊舍菲尔德的大雾恐怕不单纯是障眼法。

这个问题只要稍后向芙尔泽特求证,就能得到答案。

尤利尔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的领路人是谁,帕拉曼迪?”

“没有任何人给我带路,”索菲娅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我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张卢比西下游的简略地图,上面只有梅兹堡的首府被明确标注出来。”

沙维太太一贯的伏笔操作。尤利尔对这个可预见的结果感到索然无味,哪天要是莱芙拉不掺和这些操蛋事,那才真是稀奇。

“城堡的新管家办事很得力,当天下午就给我备好了马车和行李。那两天雪下得很大,顺游而下的路太难走,我们不得不改道向西,为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我们是前天……”尤利尔花了五秒钟从繁复交织的梦与现实中理清头绪,说:“不,是昨天下午到的才对。”

“这么说我还比你们早到几个小时。”修女微微惊讶说。

“我们也耽搁了几天。”尤利尔没把与奈乌莉携手共游贝利里奥斯的事说给她听。芙尔泽特的尖酸挖苦就是前车之鉴。

彼得人生格言其四:永远别高估女人的包容心。

“别动,还有一点……”

索菲娅的纯白手绢已找不出一块干净处。

尤利尔眼帘低垂,注视她全神贯注的脸庞,鼻尖亮晶晶的,渗出细小的汗珠。

“那你又是怎么找来这儿的?”他问。

“我一开始当然是去的兹威灵格圣所。可惜我遍寻全城,仅有的两间圣所都已经废弃了。万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双子信徒——他本人是如此宣称。我们互相交换了只在教会内部颁布的秘谕,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不过我没有向他透露我的具体来意。随后他声称愿意为我提供庇护,盛情邀请我到他‘府上’做客。我刚落脚不到两个钟头,你就走进了这扇门。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那个所谓的教会兄弟,多半也跟芙尔泽特脱不了干系。

尤利尔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问:“但你刚才的反应就像提前知道走进这扇门的人一定是我似的。”

索菲娅反问他:“我遇到那个教友是偶然吗?自然而然地,我只能把答案归结于莱芙拉。而你是她此行的重要旅伴,一切不都顺理成章吗?”

这个逻辑完整严密,让人无从反驳。

至于芙尔泽特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尤利尔甚至不需过问。他下一秒就从索菲娅的实际行动中找到了答案。

修女有条不紊地挽起宽袖,摘掉丝织白色手套,露出一双死人白的纤手。每根手指、手背、小臂乃至肉眼看不见的肘部以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象形文字连线的深黑烙印,一条条紧密排布,宛如人皮经书。

如果此刻掀开她厚厚的修道袍,便会看到从其扁平小腹处发散出来的树状辐射图纹,遍布脖子以下的整个上半身。

这是凡人授孕的不可磨灭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