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05章

作者:黑巴洛克

静谧的柯松湾蒙上了一重肃杀的秋凉。

他拉上了窗帘。

***

午后的阳光隐约透入厚厚的窗幔,室内环境一片昏蒙。

所幸猎人的嗅觉不会被光暗的伎俩蒙蔽,沉重的实心木门在身后悄然合闭,芙琳摸索着慢慢前进,利刃在稍纵即逝的金色光束中闪过寒芒。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她骤然止步,深吸一口气,刃尖直指前方。

黑暗中,一个沉抑的男人声音响起:“我认得你。”

芙琳不动声色。狩猎需要耐心,越是接近胜利的那一刻,越是需要沉着应对。

“我以为教会的人尽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男人阴恻恻地发笑,像是蛰伏在阴影下低嘶的猛兽。

“我不是教会的人。”芙琳说。

男人愣了一下。“噢,请原谅,我似乎在你身上闻到了一丝惹人厌的气息。或许是我弄错了。”

“这话传出去,恐怕有损贵教乃至是评议会的权威。”芙琳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半步。

“我只是一个对人体结构垂涎欲滴的美食家,”男人告诉她,“教会?跟我没有半分瓜葛。”

“这点毋庸置疑。阁下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教会蒙羞。”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正是我过去几个月来一直努力追求的结果……”

芙琳厉声打断他:“到此为止了。你已经无路可逃。”

男人笑了笑,依旧显得从容镇定,“在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之前,我恳切地盼望,你能为我解答一个疑问——我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芙琳不置一词,她谨慎地寻觅时机,力争一击毙命的完美效果。

反观她的对手,似乎根本不把她和她手中的利刃视作威胁,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佃户、猪倌、木匠、皮条客、教士、马僮、卫兵、孕妇、理发师、水手、议员、贵族……我自问下手的目标应该毫无规律可循,无论再娴熟的侦探也难以觅得蛛丝马迹,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让我猜猜看,”他沉吟片刻,“难道是因为修美尔的府邸后院和我的府邸只有两条街之隔?是我在切下那个荡妇的背皮时手法出现了偏差?是我把她的内脏搅拌得不够均匀?”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男人变得焦躁起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阿盖庇斯散布恐惧,每一次作案都慎之又慎,但自甘堕落成下等生物的莱芙拉随便伙同一个篡火者,就把我的乐园搅得天翻地覆,让我的救赎毁于一旦!他们夺去了本该属于我的荣誉!歌恩·赛托伦啊,再看看你卑微的仆人一眼吧,他是如此渴望回到你的羽翼下!”在一番毫无意义的疯狂嘶嚎过后,他突然又冷静下来,再续前言:“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凭什么能找来这里?”

男人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强烈的执念,似乎把这个答案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半晌,芙琳回了他两个字。

“直觉。”

霎时间,她感到杀意来袭,黑暗中猛然浮现出一个狰狞的轮廓。

嗜血的寒光闪过绿瞳,似人非人的怪物露出獠牙:“带着你那愚蠢的直觉去死吧!”

“要死的人是你!”

突然间,在一记铿锵有力的号令下,六扇高窗应声炸裂,厚幔坠落,强盛的阳光照入室内,让潜匿在阴影下的元凶无处遁形。

似人非人的怪物嘶声惊呼,仓惶逃跑时不慎撞倒了被其当作室内装饰的活人标本,紧接着一轮箭矢从窗外齐射而入,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几步之后,重重跌倒。

四周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原来房间早已被包围。它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逃,而且越快越好。

可它受伤了,伤得很重,连站立都成问题。求生欲望支撑它手足并用,奋力往门口爬去,在身下拖出一道猩红的轨迹。

芙琳举起手中的利刃,打算结果这可悲的堕落之徒,却不知何故又改变了主意,放任它从身边逃走。

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怪物颤抖地举起手臂。它抓到一条冷冰冰的铁器。

一根黝黑的铁制拐杖阻挡在它与生路之间。

“一旦摒弃了神性,就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吗?”

它努力地抬起头,试图辨明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张金发碧目的冷漠脸孔。

“下午好,泰斯,”修美尔·奥格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怪物,“我敬爱的兄弟,尊贵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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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化装舞会(上)

“起吊,起吊!”

主持修复工程的工头调度全场,五六台大型起重器械配合有序,把大块大块切割齐整的石料送上三十英尺的高空。

修美尔远远伫立在广场的另一侧,注视严重损毁的英雄门被逐步还原,就连标志性的英雄赫拉科力斯的独臂雕像、也由工匠们以精湛绝伦的技艺修复如初,成色做旧,如假包换,好似金翼白狮鹫的威严从未受到冒犯。

人往往只愿看见美好和积极的一面,悲哀与消极则抛诸脑后。

修美尔也不例外。尽管他不屑自欺欺人,可现实分外骨感。他特地绕了远路,约友人来此见面,其主要原因是阿盖庇斯超过七成的面积都沦为重灾区,这座举世皆叹的钢铁森林一下子矮了大截,犹如遭风暴无情肆虐,凡高过二十英尺的建筑物近乎无一幸免,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军方与教会通力合作,夜以继日,费了大半月功夫才把各主干道上的建筑残骸等路障清理干净,恢复了基本的交通运输。

“公允与正义之庭”约翰·里斯如今已是残垣断壁,青铜古钟埋于废墟,曼斯菲尔德府塌毁殆尽,评议会的办公处被紧急搬迁到了城南的一间圣所。曾经的铁三角唯有圣芙里德大教堂幸免于难,保存尚且完好,然而就在一河之隔的西城区,却是惨绝人寰的景象。地皮掀翻,暴露出交错纵横的城市下水道,臭气熏天,鼠患成灾,尸体随意地弃置街头,蚊蝇漫天。上个周三,一批亚人堕落者被首度发现出没于阿盖庇斯的城墙以里,引起不小震动。康儒拿大帝当即一纸敕令,由巴姆主导的新教牵头,各教会出资出力,迅速组建起一支武装防疫队,深入重灾区拔瘤。

阿盖庇斯毁了,多美尔人的骄傲一夜崩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修美尔用力按压眉心,将模糊的记忆攒聚起来,汇成两道影影绰绰的形象。一个是自甘降格的神祇,一个是擅自篡火的叛徒,两人携手炮制了这场惨剧,以数万无辜者的灵魂与大半个阿盖庇斯为祭品,加冕为新的混沌双子。

他承认自己曾报有过不切实际的期待,但昆尼希就是昆尼希,邪恶和嗜杀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烙印。

是敌非友,你死我活。这就是他所看到的宿命的真相。

忽然间,广场上的白鸽集体振翅腾空,他回头一看,只见他的挚友,他最倚重的幕僚长亨戈尔勋爵正大步流星地走来。

对方毫不避讳地把真实情绪写在脸上,“你应该先跟我商量的!”勋爵一开口就像点燃了火药,“这件事你办得太草率了,动手前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

“有你料理善后,我很放心。”修美尔说。

勋爵对他的不以为然感到抓狂。“泰斯是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强调,“就算他有犯案嫌疑,你也无权在不经审讯的情况下私自处置他!现在你把这烂摊子甩给我,让我来收拾。你……‘你们’的家务事,你让我收拾,我怎么收拾?”

这是事实。虽然勋爵一时上火,态度不善,他的顾虑却不是捕风捉影。

新纪年后,赫莱茵的实际统治者就被一分为二,奥格威是表,巴姆则是里。神权凌驾于一切之上,以罪论处,泰斯首先是巴姆麾下的四首六翼圣使,其次才是皇太子,要追究也是巴姆一系内部的事,也就是勋爵所说的不容为外人插手的“家务事”。

所以这件事最大的矛盾之处在于,修美尔凭世俗法律的剑,斩了不受世俗秩序约束的神裔,往严重了说,这就是赤裸裸的亵渎。

“不用担心,”修美尔告诉他,“大帝已经默认了泰斯的死。”

勋爵一脸的不可置信。

众所周知,巴姆在约翰·里斯一役损失惨重,包括沙利叶、卡麦尔等皇子在内尽数殒没,光辉圣所中的天启火炬日渐萎靡,一如连续数日笼罩阿盖庇斯城头的阴霾。神权的威信一落千丈,世人在对巴姆的一味盲从中惊醒,另一位来自北方的神祇好整以暇地走进了南方民众的视野,致使奥格威的统治受到了空前强烈的动摇。

在这个节骨眼上,第一继承人的死无疑是雪上加霜,勋爵不明白,为何巴姆内部对此事的态度如此冷淡,不见一丝涟漪。

修美尔当然不会告诉他,泰斯在死前已堕落成一头茹毛饮血的怪物,他失去了神性的庇佑,在巴姆的族系中被彻底除名。

为什么?在处死泰斯后的这几天里,他一直饱受困惑,反复质疑泰斯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动机,却始终迷离扑朔。他拒绝了巴姆的恩赐,无法深入巴姆一系的思维殿堂索取答案,他不理解泰斯的动机,亦不解巴姆不做任何补救措施就直截抛弃泰斯的行为。

或许,真相就裹藏在泰斯的临终遗言中。

歌恩·赛托伦是什么?他又为何不惜背叛族群,渴望回归其中?修美尔相信只要搞懂这两个问题,一切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还有两件事,”勋爵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首先是西线传回来的消息,奈乌莉没有随军前往方托斯德。”

修美尔狐疑地皱眉。“她回来了?”

勋爵摇头,“据我收到的几个消息源综合判断,她没去方托斯德,也没有南上。”

修美尔思忖片刻,说:“继续跟进,我要知道她的确切动向。”

泰斯死了,沙利叶死了,卡麦尔也死了,皇帝连日卧病在床,正如混沌之女所言,他的机会来了——即便迎来这机遇的代价是如此高昂。

同样,这对奈乌莉而言亦是绝佳的上位时机。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那不甘于平庸的竞争意识,将会给自己制造出一个不容小觑的政敌。

“最后一件事……关于新一任国王之剑的候选人,我已经照你的吩咐拟定了一份名单。试炼日期大致敲定了,只等陛下批示,我已派人去通知葛洛曼牧师。”

“有我和葛洛曼的联名举荐,把她送入候选人之列轻而易举,”修美尔不吝赞赏,“‘猎手的直觉’让她逮到了泰斯。我想看看,在这野兽般的直觉之外,她还有什么能耐。”

“这就是问题所在。”勋爵叹气。

“什么意思?”

勋爵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她拒绝了殿下的提名。”

修美尔一愣,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可真是有趣。”

***

“放屁,这哪里有趣了!?”男爵极力抗议,一边奋力从造型浮夸的百褶领中拔出脖子来,像是快要窒息的样子。

尤利尔让蒙泰利亚人按住它胡乱挥舞的爪子,将一朵丝带小红花系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大功告成。

满身赘肉尽敛于华丽的布料下,每颗镶银纽扣都在努力对抗呼之欲出的肥膘,四只小脚套进匠心独运的高跟猫靴里,走起路来活似癫痫患者。当然,最值得称道的,当属开枝散叶似的大喇叭衣领,彰显独属于索洛涅的尊贵奢华——哪怕是一条骟猫,也是赛隆兹独一无二的骟猫。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男爵’嘛。”库恩不掩讥讽之意地“称赞”道。为了应付今夜的交谊晚会,他自己也换上了一身稍显紧凑的礼服。

尤利尔则仍是出门时的打扮。出身显赫的他对此类社交场合司空见惯,提不起一丁点兴致。

他们先后下了马车,坐落在市政街十三号的查尔斯公馆,仿佛一座灯火通明的水晶宫,在黑夜里显得光彩夺目。等了大约十分钟,索洛涅的社交女王才裙摆曳地、款款走下轮宫。

这是芙尔泽特一天之内第六次易装,今夜的主题是一条红黑相间的晚礼服,简朴而不失张扬。她懂得自己的优势,也明白自身的缺陷,故对本地盛兴的低胸晚礼服嗤之以鼻,独爱蕾丝高领,用以修饰她那优美颀长的脖颈;耳坠项链旨在衬托姣好面容,其五官轮廓不施粉黛地勾勒出的每一条弧线、每一道棱角,都让赛隆兹女性贵族们那一张张被化妆品腌制入味的脸蛋黯然失色。

“阁下固执己见的穿搭就像柯松湾的石头一样乏善可陈。”芙尔泽特如此评价他的穿着。

“夫人似有似无的曲线好比维尔特的荒原一样贫瘠不堪。”尤利尔从容不迫地回敬。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并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唾弃对方的审美水平。

“阁下。”她递出戴着黑蕾丝长手套的右手。

“夫人。”他接过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