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97章

作者:黑巴洛克

她把尤利尔的行踪透露给沙利叶,透露给巴姆一系,就是要利用身处密瑟瑞尔的奈乌莉给他一个深刻入骨的教训,让他痛过之后幡然醒悟:唯有成为神,才能弑杀神。不过,即使这样他都不知悔改也无妨,因为他现在若想带心爱之人活着逃离阿盖庇斯,他就必须直面巴姆,而没有神格的助力,想凭一己之力对抗巴姆全族,无异于痴人说梦。

芙尔泽特朝天上一瞥,金色的光芒正在约翰·里斯之外汇聚。

“祂们已经来了,”她面带微笑,眼眸里流动着如水的柔情蜜意,“没什么可犹豫的。只要听凭你那颗趋利避害的冷酷本心,你就会知道答案。是的,那是摆在你面前,唯一的一条活路。”

两人总能一拍即合的默契,给了她如此断言的底气。务实而绝情,极力杜绝感性思维的影响,他们迥异的外在下,是如出一辙的本质,像是镜子的表里,或嬉笑或冷淡,都是一丘之貉。

猎人的下一个动作,让她从容不迫的微笑突然凝固。

他一脚踩住圣子遗骸的胸膛,俯身掐住那死后仍神经性抽搐的蜈蚣脑袋,使劲一拽,便使之头身分离。

“你只算错了一件事,”他看着表情僵滞的芙尔泽特,“我在旧镇死过一次。我对死亡的畏惧从此只存在于你无端的构想中。”

说完,他一手攥着蜈蚣,一手攫住心脏,深海混沌皆在其手,然后,同时发力。

“你疯了吗,快停下来!!?”芙尔泽特试图冲上前阻止尤利尔的自杀式行为,但脚下的阴影绊住了她。忠诚的帕拉曼迪在这一刻制止了它的主人。

心脏受力爆开,被迪恩尔囫囵吞吃的神格化为向外喷溅的实质,混沌的流光如丝般依附、纠缠他结实的臂膀,钢铁的坚壳是待破的旧茧,是新生儿张手揭去的那层胞衣,铁皮片片剥落,仅余轴心钢骨,猎人痛苦地扼腕跪地,只见无数似萤火虫的洁白圣光,争先恐后地聚来,纷纷加入他、组成他、补全他;与此同时,在右手中破碎的蜈蚣,其外壳裂口下渗出黏稠的黑紫液体,那是高度浓缩的深海,是阿尔格菲勒穷凶极恶的灵魂本质,它带来的蜕变远不如混沌的温和,每一滴都贪婪啃噬,坚硬的钢铁像饱含汁水的软骨一样任其咀嚼,吃下多少,它就成长多少,直至侵吞殆尽,完全取代。

关节稍动,灰白的韧带便拉紧松弛的结构,动脉开始涌动,深海与混沌重塑的血肉似乎只有颜色的差别,手指向内微蜷,皮下便凸显出质地紧密的肌肉棱角。

最重要的,是那钻心剜骨一般火辣辣的疼痛。那是真实血肉才会反馈给他的知觉。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尤利尔并不陌生。

见他复生一黑一白两条人形怪臂,芙尔泽特不禁歇斯底里:“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那是我对你的恩赐,你胆敢拒绝!我知道了,是你在旅途中新结交的‘朋友’在你耳边作祟了,一定是这样……”

话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就看到腹部插入一杆漆黑的长枪,尖端没入一团无形的阴影中。那枪的外表流淌着深海的黑暗。

“我们该走了,主人。”长枪哐啷一声落地。脚下阴影忽然火焰似的高涨,把她拽入其中。

“不,把他带走……”芙尔泽特的抗拒虚弱且无力,半个身子已沉入阴影。

“我们失败了,主人。让他自生自灭吧。”

“但他是我的,是我的……”芙尔泽特奋力伸出的手臂,没能得到她期望中的回应。尤利尔冷冷地站在远处,顾自欣赏着自己的双臂。

暗影游墙远去,帕拉曼迪带走了它的主人。

这时雨势慢慢转小,笼罩城市的狂暴雷云逐渐散去,还原成星空本来的深蓝。

失而复得的手臂遇冷敏感,猎人浑身一抖。

他想回头呼唤库恩,头顶上骤然迸发的圣光却不容许他挪开视线。只见它们聚少成多,迅速雄踞整片穹窿,其光辉之强盛,不亚于正午的烈日,连银冠皇后也被迫垂下高贵的头颅,不敢直视。

巴姆以七十七尊天庭使者的形象降临,在声如洪雷的钟鸣中,庄严昭告祂们公允且不容置疑的裁夺。

在这金色的光辉照耀下,地上一切异端,无所遁形

第七十八章 深海

神圣的真容不可直视。从那无懈可击的森严秩序中脱胎而成的、有如黄金的实质形态,凌空织就一张横贯天际的严密大网,声势规模空前之宏大,比宗教经典中记述的种种奇迹犹有过之。

地面上猎人单薄的身影被映衬得无比渺小。上位者以无懈可击的姿态登场,似乎要在战斗开始前就早早地终结悬念。

异端讨伐通常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大屠杀,鲜有例外。不久前的白教会惨剧,便堪称是血腥宗教史上名列前茅的漂白杰作,一夜之间,上万异教徒就从阿盖庇斯的街头巷尾消失无踪,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也尽数为新教所吸纳,整日以苦行僧的凄凉面貌四处游荡,生不如死。

但约翰·里斯让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此处是司法的最高殿堂,是奥格威实现政治野心的基础,更是巴姆一系搭建并完善秩序框架的支柱。不到万不得已,祂们不会坐视约翰·里斯遭受亵渎或毁坏。

“放下武器,接受审判,则你死罪可免。”

盘桓在金色之海中心的三名天庭使者异口同声。祂们背生六翼,丰满而洁白,头颅数量由三到一逐个递减,脑袋越多,象征智慧与权位越高,并以极具仪式感的方式、簇拥着位居金色之海中心的一个无形光团,从中朦胧可窥一个婴儿的梦呓之姿。

万物皆源于巴姆的梦,四位圣使看护左右。此情此景都跟教典上记载的只字不差。

唯独,似乎缺了一名圣使。还是六翼四首的首席圣使。

存疑归存疑,尤利尔眼下却没空置喙别人的家务事,往前一步,抬头直面圣光。

银冠皇后引颈长啸,震天动地。

“嘿,我不想搅了你的雅兴,但我们好像来客人了!”库恩·迪米特的惊呼把猎人的注意力拽回地面。

敌人从法庭的东南角破窗而入。确切地说,不速之客拢共三位,周身均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尤利尔立刻认出他们那乍看一眼酷似乞丐的不修边幅的装扮:裹身的黑袍破旧不堪,像才从火堆里抢救出来似的,豁口边沿不时流窜过一缕缕明红的火星。他们宛如从炼狱中生还的活死人,遍体死灰的肤色,修长的肢体形同枯槁,却各自背负与体型不相称的超重量级武器——长柄铁锤、断口的黑钢巨剑,以及一条锯齿锁链。

灰烬御卫。他掂量到了这个地步,巴姆还是不肯贸然地亲自下场,执意要以炮灰的牺牲来彰显尊卑主次之别,所谓上位者的骄傲,在他看来变得像妓女的矜持一样廉价得可笑。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贡德乌尔墓穴中寸步难行的他了。尤利尔接下来以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巴姆的降神计划致使位面相撞,这严重模糊了深海、混沌与物质世界的边界,彼此相互渗透,大量的混沌与深海元素与自然粒子混淆不清,此举大大方便了巴姆在后续计划中施展拳脚,但祂们没算到芙尔泽特居然在物质世界造出了一个表里俱全的新神。后者因独特的生理构造,较之祂们这样的外来者,似乎更有资格被称为新世界的首位土著神祇。

圣子那与生俱来的元素亲和力,如今原封不动地嫁接到了猎人的左右双臂中。 具象化的深海意识、在他右肩以下鲜活地蠕动着,手臂一扬,直接使沉寂的游离态能量活化暴走。

无数微小到肉眼无法分辨的黑色粒子,竞相从成分复杂的空气中剥离,随猎人五指攒握,聚成眼珠大小的一颗深黑球体,这渺小的容积仿佛吞纳了整个深海的质量,没有事物能逃脱它的牵引。他握拳往回一拉,物理意义上的隔阂便被凭空抹去,空间迅速向内折叠皱缩,脚下的大理石地砖毯子似的翻卷,将远处的景物飞快拉近。

等库恩反应过来,灰烬御卫的黑钢巨剑就停在他头上不及两英尺处,它被一根从斜刺里窜出的黑色手杖挡下。

“别回东边,往西走,”他看见猎人的背影像山一样高大,“替我照看好她。”

库恩明白这短短一句告别的重量。他赶忙褪下袍子,牙咬手拧弄成一捆绳,分别从索菲娅左右两边腋下穿过,把她上半身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身上,然后以单臂托住她的后背,铆足全力往出口冲去。

“神圣的审判不容一个异端漏网。”那相貌神似沙利叶的六翼三首圣使如此宣告。

执掌木锥、车轮、碎颅器等残酷刑具的下级圣使,纷纷摩拳擦掌,这股外貌无限趋近于人形的执法力量为数众多,祂们成群结队地脱离混沌的金色海洋,如盘旋钟塔的鸽群在天上划过一道优美的金色弧线,之后陡然下坠。

赫尔泰博菈暴怒腾空,狂吼着迎上这道利剑般直指蒙泰利亚人的金光,张口喷吐龙息。两股气势磅礴的力量径直相撞,震荡一瞬间波及整个阿盖庇斯,沿途建筑无不沦陷,如多米诺骨牌般挨个垮塌,以约翰·里斯为中心、直径逾两英里的广大城区被顷刻荡平。

固若金汤的司法堡垒亦深受震撼,英雄赫拉科力斯的巨型青铜像倒塌下来,大幅加快了第一裁决法庭的拆迁进度。扬尘阻碍了视野,雷鸣蒙蔽了听觉,猎人却不屑去看、去听。他不再是感官的俘虏,蜕变的知觉已凌驾于肉身的局限之上,空气中震颤的粒子,深海的,混沌的,连成无数交织的线,由那无形琴弦拨弄的任意一缕不和谐的音符,都逃不过他的察觉。

火焰刚蹿起一个苗头,就被他准确掐灭。浓浓尘埃中浮现出一张窒息的惨淡面孔,猎人扼住对方的脖子,黝黑手指一接触到活人的体温就开始大享饕餮,灰烬御卫颇为余裕的寿命在其指尖上转瞬凋零。

他松开手,将尸体弃置脚边,转身迎接下一任挑战者。

尘埃散去,只见这卑劣的偷袭者冻结一般僵立原地,保持着高举战锤的姿势。从虚空中探出的粗壮触须牢牢缠住他的四肢,扭断他的关节,一张密布尖锐倒刺的深渊巨口若隐若现,恶臭的分泌液从头浇下,浸了灰烬御卫一身。

猎人不是圣子,他不受深海神力的拥护,驱策神力以外的原住民却绰绰有余。

等他一扭头,饥肠辘辘的原住民就把这份犒赏狼吞虎咽,连一片衣角都不放过。

铁锤哐当落地之际,他也定夺了最后一人的命运。

深海意识仍然激烈排斥与肉身的交融,不宜过度使用,于是在轻松避过攻击后,他改换左手,食指在对方额头一点。灰烬御卫愣了两秒,随后就像织物一样,只消捻住其眉心处缓缓冒出的淡灰色线头,轻轻一扯,灵魂的茧壳就干瘪下去,化为飞灰,血肉之躯积木似的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下等种族,你胆敢染指造物主的权力!”卡麦尔化身的六翼双首圣使勃然大怒。

尤利尔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说明高枕无忧的上位者们终于感受到了威胁。

危机势必孕育出恐惧。而恐惧,诠释众生平等的真谛:“谎话说了千万遍,连自己也深信不疑了?省省那套冠冕堂皇的托辞,”他对天伸出那条漆黑的臂膀,诚恳邀请,“来吧,放下无聊的尊严,让我们赋予这场注定不可避免的厮杀以一个更纯粹、更崇高的目的——”

次席圣使盘旋飞低,三双碧眼凝视着他,“那是什么?”他问。

猎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想活,所以你们都得死。”

“亵渎!”圣使宣判如轰鸣的雷霆,响彻天地。

哗啦一声响,他背生灰色双翼,如鳞的坚硬角质顿时狰狞了面目,像极了教典中描绘的大恶魔。

手持刑具的下级圣使蜂拥而至,像扑火的飞蛾般袭向他。他一路浴血厮杀,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攻势一波更甚一波,让他难以招架。天使们放弃了刑具,采取原始却有效的徒手擒抱,叠罗汉般前赴后继,凭数量优势将这株疯狂生长的邪恶幼苗生生踩回了土里。

突然间,紧紧簇拥的天使们凄厉哀鸣,这团洁白花苞猩红欲滴的绽放开来。

“不可饶恕!”六翼三首的次席圣使痛斥。

花苞含蓄地绽开五瓣,状若稍微蜷缩的五指,亵渎者被托在掌心,一条以或衰老或健壮的人类手臂密集堆砌而成的参天巨臂,把他举向高空。那剥落了外皮的深红巨臂是阿盖庇斯今夜所有罹难者的哀怨与仇恨,它痛哭、悲嚎,尖声控诉,濒死爆发的负面情感似癌细胞无节制地疯狂增殖,甚至要企及上位者的所在。

金色之海中的高等圣使们以逸待劳,摆开阵势准备半途截杀。这时,直令肝胆俱颤的龙啸,向所有人昭告银冠皇后的回归。

赫尔泰博菈环绕首都一周,成功甩脱了下级天使的纠缠,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援助它的主人。

“桀骜的贱奴,神要你垂首膜拜!”次席圣使右手的权杖一挥,金光熠熠的海洋中就升起一座尖如犄角的孤岛,它在雷暴的肆虐下支离破碎,不计其数的锐利残骸受神力牵引,火雨似的倾泻下来。

银龙豁然展翼,减速以躲避,遇到避不开的燃烧巨石便喷吐龙息。趁它疲于躲闪时,高等圣使顺势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赫尔泰博菈毫无防备地一头扎了进去。

数十条臂粗的金色锁链,协力绊住了这头身长百尺的庞然大物,并像绞索一样越收越紧。死物不需要呼吸,但如此强烈的压迫完全可以绞断龙颈,将其活活肢解。

赫尔泰博菈近乎自杀式的冲锋,绝非徒劳,至少它牵制住了高等圣使,为猎人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即便只有几秒钟。

“巴姆的梦是万物与宇宙存在之本,岂能容你惊扰!”沙利叶并不惊讶于他的到来,冷酷地高举权杖。第三与第四席圣使紧随其后。

接着三名至高圣使不约而同地发现,那条托举着亵渎者的巨臂停了下来,不再进一步接近身后那片金色的穹窿。

猎人单膝下跪,灰色的羽翼紧凑收敛,像个密不透风的壳将他包裹其中。待他完成整个仪式的最后一个步骤,双手捧起一颗炽白的火种,沙利叶才恍然惊醒:“你要献祭火种!”闻言,神圣的诸多化身无不骇然,“异端,你的献祭对象是谁!”

尤利尔睁开眼,轻声低语:“我履行了我的承诺。现在,该你了……”火种在风中一晃,熄灭了。

与此同时,呈花瓣状分开的五指,逐渐向中间合拢,这条参天巨臂带着他开始缓慢下沉。

“拦住他!”

七十七天庭使者,无一响应沙利叶的号令。金色的潮退了,礁石下赫然是暗流涌动的黑夜,星空恢复了本来的冷漠,失去圣光庇佑的天使像群迷失归途的候鸟,或高或低茫无目的地盘旋。

目之所及,没有一处是巴姆们熟悉的景色,阿盖庇斯的夜从未如此深邃、寂静,无边的黑暗侵吞了一切。

圣婴的形象渐渐虚化透明,融入那条锈红色的银河,圣使们高呼君父在人间的名讳。康儒拿大帝没有予以任何回应,祂的意志连同圣婴的投影一并淡去,再无迹可寻。

身为天庭使者的现任领袖,沙利叶在混乱中挺身而出,以神杖为媒触引来星空深处的光。“匿于黑暗的异端,我命你现出原形!”

一道彗星疾驰而过,恐怖的真相尽显于这一瞬即逝的光芒中:无垠的黑暗下,数以亿万计的有鳍梦魇汇成一片歇斯底里的汪洋,数个硕大有如岛屿的邪恶化身、突兀地矗立在这片沸腾的海面上。

在这永无宁日的喧嚣中,无论是愤怒的、戏谑的,无论是嘶吼亦或尖笑,都在诉说同一个含义——

歌恩·赛托伦!

一轮黯日高悬正空,所有不幸误入歧途的天庭使者绝望地目睹了日全食的落幕。那仿若被镂空的蚀日中心,浮出一颗狰狞的黑山羊头颅,它猛然睁开泣血的双目,惊声尖叫。

深海掀起滔天的浊浪,亿万恶魔山呼海啸,争先恐后地踏着同类的身体向上攀登,一旦抓住某个走投无路的巴姆,便一拥而上,撕咬祂们的嫩肉,痛饮祂们的鲜血,掰断祂们的翅膀,把这些来自混沌的宿敌统统拖入咆哮的深渊。

位面的边界不再分明,可依然存在,不容擅越。祂们越界了,哪怕是被迫的,也要承受歌恩·赛托伦的惩戒。

——献祭火种,把祂们带给我。

猎人耳边回荡起他跟那对师徒缔结的契约。

他四肢摊开、平躺在不断下沉的巨大手掌中,看见混沌的光芒漫天逃窜,转眼就被喧嚣的骇浪所吞没。

矿井下的黑暗予人之绝望,不如此刻深海的万分之一。

紧接着,巨掌合拢成拳,攥着他直往无底深海的更深处沉去。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