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下一秒,奈乌莉从金光中现身。她显然无意重蹈覆辙,没有刻意的从容,没有虚伪的怜悯,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她果断地举剑直刺向猎人的心脏。
剑尖在心脏正上方不到一寸的地方停滞住。
鲜血从被贯穿的左翼伤处流出,沿冰冷的剑脊缓缓淌下,淌进他死死扼住剑身的双手中,与胸膛中渗出的血混淆不清。
“无谓的挣扎,你的盟友早已弃你而去,”奈乌莉冷笑,“到死都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猎人咳出一口血,喘笑道:“你以为被耍的人……只有我一个吗……”
“是的,尽管逞口舌之能吧,垂死的鱼尚且要在砧板上乱跳,你也只能如此了。”奈乌莉踩住他的右肩,把全身重量压在剑柄上。
剑身一点点没入胸膛,冷得刺骨,猎人的双手带动浑身剧颤不止:“仔细想想……你漏过了什么……”
“低劣的骗术!没有迪恩尔,就凭芙尔泽特一个根本成不了气候,等到了那时——”声音戛然而止,奈乌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看,“难道……她有办法把迪恩尔带过来?”
尤利尔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还因为不合时宜。
下坠的颓势一刻不止,矿坑顶部的光亮仅余小指尖的一点,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垂直峭壁,发出口哨般呜呜的尖锐声。
从深邃黑暗的矿坑极致深处,伴随隆隆闷雷般的低沉咆哮,喷薄出一股向上蹿升的能量风,暴躁的要将一切擅闯者拒之于外。
“这不可能,居然是圣杯!”
辨认出能量风源头的刹那,奈乌莉惊讶发现,身为巴姆一员的自己竟也被排斥在外,双脚悬空,身体慢慢开始上浮。
剑柄一端顿时卸了力,猎人用钢铁的手指钳住剑身,一鼓作气拔出了威胁心脏的凶器。
只有火种才能触碰圣杯、点亮圣杯,不偏不倚,全凭规则运转,所以它客观、公平。
所以奈乌莉错了。
追求公平无疑是有意义的。
“不,他是我的,你不能带走他!”气急败坏的奈乌莉徒劳地挥舞双手,企图抓住某物,但这只是进一步加速了她的离去。
猎人一只手按住流血的胸膛,以晒日光浴般舒展惬意的姿势躺在岩石表面,在呼啸的狂风中,以兀然耸立的中指欢送正逐渐远离自己的奈乌莉,那一脸戏谑的微笑像是在说:
再见,婊子。
第二波能量风接踵而至,它无情地把尤利尔及其身下那块岩石以外的所有坠落物排斥在外,并统统抛向了星光的所在,继而形成一股声势磅礴的井喷石流。
光芒尽逝的那刻,他恍惚看见上方伸来一条手臂,于是下意识地一抓,彼此的指尖却差之毫厘。
紧接着,黑暗席卷一切,他一头坠入无底的深坑。
“不——”
忽如其来的惊吓唤回了男爵半梦半醒的神志,它弓背竖尾、迅速而警惕地转过身去。
眼前的景象令它骇然于色:芙尔泽特不知何时从沙发中滑落,痛苦地跪倒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浑浊着血的葡萄酒浸湿了地毯。
她一只手悬在半空,像是极力想要握住什么,而后双手并拢,把脸深深埋进了掌间。
“我亲爱的女主人,是什么使你如此伤神不安……”男爵斗胆吱声,不敢过分靠近。它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混沌之女,只着一条蕾丝单衣的她宛如风中枯叶般颤栗着。
“我们失去他了,”她无力地说,“我失去他了。
第六十七章 一点火光
他恨做梦。
梦是自然进化的谬误,是造物主刻意为之的瑕疵,是对神经信号的不及时反馈与滞后处理,无外乎一种不完善且低效率的自我调节机制。它没有任何深层涵义。
尽管他一再利用这种近乎尖锐的认知、不断强化与巩固对潜意识骚动的抵触,然而一旦内在与外在的两道眼睑深度重叠,感觉器官逐渐疏离理性思维的掌控,持续分泌的化学激素像在脑子里点燃了火,把一切有秩序的、有条理的统统煮熟炖烂,汇进这锅丰盛浓汤。
他开始尝到齁人的甜,刺喉的辣,以及由酸到涩的渐变苦味,克制和拘束不再奏效,畸形的欲望迅速泛滥成一片干枯而无垠的荒漠。
等回过神,他正踽踽跋涉于粗沙与砾石间,不见尽头也没有退路,一轮烈日悬空,每时每刻都在榨取维生的水分。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片炎热的炼狱,在意识弥留之际,他攥起一把滚烫的沙子,愣愣看着那一粒粒狡诈的金黄汇成涓涓细流,如女人柔顺的发丝般滑过指缝。
突然间,天空骤然一暗,狂风无端大作。风吹来浓烈的海腥。
雷光频频闪现,枝杈的末梢偶尔触及地表,给金黄的轮廓镀上一层骇人的炽白。远处绵延起伏的沙丘,竟变成了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袭来。
冰冷的窒息感争相灌入口鼻与耳蜗,寒流没顶的瞬间,一股无名电流窜过大脑,紧跟着全身剧烈痉挛,他从深度沉眠中惊醒。
凭借高度敏感光热的视觉,尤利尔立马针对险情作出应对,屏住呼吸的同时、手脚并用奋力上浮,五秒钟后新鲜空气便充盈了鼻腔与肺叶。
摆脱了湍急的暗流,水的浮力使猎人可以从容地观察四周。
他此刻浸泡在一方碧波幽冷的水潭里,不远处的岸边,奇形怪状的石笋与钟乳石犬牙交错;溜光的岩壁透出淡淡绿光,如梦似幻,不过在他看来,这幅光怪陆离的美景更趋近于猪笼草请君入瓮的把戏。或长或短的石笋类似是肢解猎物的利牙与臼齿,湿漉漉的岩壁,活像是消化酶层层裹附的食道,饥渴地蠕动着。
种种看似脱离实际的臆想,无不在脑海中凝练成两个字:危险。
尤利尔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小心翼翼地游上岸,继而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处境。首先他快速检察了一遍周身的伤势,确定并无大碍,至少不影响正常活动;傍身的几样武器依然紧紧挂在扣锁里,没有被水流卷走,这算是开了个好头。
随后他眯起双眸,层层剖开黑暗,把周围环境的一棱一角都纳入视野中。
柱状的矿井隧道、终止于头上八十英尺之高的穹窿顶,它的终点恰是一个巨大钟乳地穴的入口。显而易见,历经一段漫长的下坠后,他最终落到了矿井的底部,能量风与水潭的双重缓冲,则使他避免了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厄运。
探察的结果令人沮丧。即便将视觉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他仍然无法获悉矿坑的具体深度,除了从岩壁中渗出的诡异绿光,外界的自然光可谓荡然无存。加之右翼伤势过重,愈合进度相当的缓慢,因此原路折返的方案基本不用考虑。
何况,好不容易才甩掉奈乌莉那个疯婆娘,猎人由衷希望这次分别将是后会无期。
事情至此,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地穴深处进发。
不同于在矿坑隧道间横冲直撞的能量风,地底深处的空气几近凝滞,而且成分浑浊,大量尘埃与不明颗粒飘浮其中,如此恶劣的外部条件,迫使他要时刻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
为他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淡灰色残影,如丝轻盈地勾勒出先前那股能量风的运行轨迹。它清楚注明了这股能量风源出何处,只要沿着这条淡灰色痕迹走下去,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奈乌莉的判断没错,他太熟悉如此形式的能量律动了。
这听上去或许让人很不可思议,甚至是不可理喻:在庞塔人的矿井深处,确确实实藏着一座圣杯。
巴姆苦心编织的弥天大谎、经波修斯之手四分五裂,祂们欲借黯淡之火毁灭生命之树,并且一度接近成功,可惜混沌之女踱步上前、敲敲烟斗,便扑灭了这股恶堕的黑焰;如今算上原初之火,已有四枚果实重归生命之树,正因如此,剩下两枚果实的归属才显得至关重要。一旦六枚果实齐聚,生命之树重生,破碎的格局与秩序将还复如初,巴姆一族的独裁美梦则彻底破灭。
猎人忆及奈乌莉适才那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号,不免感叹命运的讽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随着他逐步深入地穴,那条能量残影织成的丝带变得更为清晰,仿佛伸手可握。坏的变化同样显著。原本宽阔的隧道枝蔓横生,岔路繁多不说,质量也每况愈下,演变成一张遍布石笋林的巨大网络,而不论哪一条路都变得崎岖难行,时而陡生峭壁,时而一落千丈,他被迫常常要从不及两英尺宽的窄缝间挤过,每回都弄得满身黏腻。
他从衣襟上刮下一指,发现这种从石笋上蹭来的深绿色黏稠物,像极了某种他所熟知的地底生物分泌出来的黏液。
“鸠占鹊巢,有意思,”猎人搓下手指,一簇火焰蹿出来烧尽了令人恶心的黏液,“是圣杯把你们吸引来这,还是另有原因,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密集簇拥的石笋林忽然被人工刻凿的平坦甬道所取代。他一只手轻抚过冰冷的石壁,在连绵不绝的众多古代图腾的环伺之下,一步步拾级而上。
当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清脆的脚步声不受约束地、远远地扩散开去,直至渐渐消弭在广阔无边的黑暗里。
矿井深处竟存在一片如此宽敞的空间,令尤利尔稍感讶异。不过,他此时无暇猜想这究竟是庞塔人遗留的杰作,还是后来者辛勤劳作的成果,因为与他将要面对的麻烦相比,这些事都无关紧要。
血族敏锐的双眼,一直是他赖以对敌和探察危险的资本,而在这里,黑暗似乎厌倦了跟他称兄道弟,像一堵冰冷厚实的墙似的把他阻隔在外。
毋庸赘述,这道屏障显然是人为作祟的结果。
他敢打赌,若是鲁莽冒失地引火照明,第一眼看见的景象、必定是成百上千枝朝这边飞来的箭矢,不出两秒自己就会被扎成马蜂窝。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主动去惊扰那群黑暗中的住民。
猎人轻吸口气,定睛凝神,再次涉足黑暗的领域。由于受视觉屏障的干扰,可视范围急剧压缩,至多能覆盖正前方半径约六到八英尺的扇形区域,但这就足够了。足够他捕捉到那条丝带般静静飘荡的能量残影。
追循这道淡灰色痕迹的指引,他走下一段降势陡峭的台阶,两条腿毫无防备地一下子插 进及膝深的寒雾里。
冰冷的白雾缓缓流淌于地表附近,猎人如蹚水过河一般、步履交错间把雾流推向两旁,分散与弥合的过程几乎无缝衔接,悄然抹去了他身后的足迹。
双眼被黑暗蒙蔽,不代表其他感官也失灵了。他看不见,却嗅得出,那混合了腐败、锈蚀与腥臭的浓烈气味在雾流中蠢蠢欲动;听得到,那饱含紧张、恐惧与险恶歹意的窃窃私语在暗处摩肩擦踵。
猎人的脚步声一停,周围那些跃跃欲试的躁动声也安静下来。
他不理会身后那些鬼鬼祟祟的獐鼠,引颈仰视眼前之物。能量残影的尽头处,是一尊大理石基座的、质地老旧的古朴杯盏。
这座石雕就是圣杯?怀揣这样的疑问,他试探性地伸手过去,指尖似是触碰到实物,轻轻地一握,整个石雕却化作一团无形轻烟,与地表附近的白雾融为一体。
消失了?难道圣杯是假的?
一转眼,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条本已终断的能量残影又出现了,这次它指向了更深的黑暗。
现在他终于确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圣杯的存在是既定之事,不容置疑。
另一个事实是,很不幸他和奈乌莉都慢了一步,有人已捷足先登,夺走了圣杯。
而这正是让他匪夷所思的地方:这个卑鄙的窃贼非但没有逃走,还堂而皇之地盘踞了案发现场。
四周那些蛰伏暗处的鬼祟黑影开始按捺不住,纷纷低嘶着逼近目标,直到猎人出声打破沉寂,它们又蹑手蹑脚地缩回黑暗,小心翼翼地敛起爪牙,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从踏进庞塔古城的第一时间,我就隐隐感觉不对,”他一开口,声音仿佛在整个地穴回响,“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我不知道,我甚至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盯着几块从墙上剥落的破石头,就好像有人把一根热烙铁在我脑子里乱搅。然后,我在前去迎接一位友人的途中,偶遇了一头浑身都长满了苔藓的石像鬼。它就像设计者初衷昭示的那样孔武有力,钢铁与岩石混合铸就的身体更是坚固无比,难怪废置了数世纪之久还能活蹦乱跳,要不是它脑袋上的晶核跟火把似的亮眼,我恐怕很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把我的朋友搭救出来。
“这次不期的偶遇,帮助我消除了一个疑虑,可同时又产生了新的问题:究竟是原本残余的能量使石像鬼苟存至今,还是它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才得以复苏?我很在意这个答案,因为它很可能直截关乎到我的安危。值得庆幸的是,在接下来寻找其余友人的一段路途中,我和我的小个子朋友又遇到了另一头石像鬼。它比它之前那个被活活肢解的同胞要惨淡得多,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的晶核早已被人敲碎,差不多只剩半口气了。我由此获知,另有一批人马悄悄潜进了古城,而且他们同样受到庞塔人御敌机制的排斥。”
“改道祭庙其实不在原本的计划之中,”猎人无奈地轻叹一下,“如果我提前知晓赫莱茵人在此设伏,我不可能听任友人的建议、冒险走这条路。但正是得益于这一无心之失,我才会在走廊里发现那些可怕的裂痕和强腐蚀酸液,进而初步认知了你的存在。至于后面的事,我想你大概都知道了……”
幅度微小地一侧身,周遭立即传来大面积惊惶失措的反馈。
猎人眼眸微眯,凝视着漆黑一片的高空:“奈乌莉那句发自肺腑的怒斥,是最后,也是最有力的一条线索,或者说证据。最初我对庞塔人的符文一筹莫展,因为那是一种极其艰深复杂的古代语种,不进行系统学习根本看不懂。偏偏奈乌莉看懂了,可历史上巴姆从未染指幽邃密林。我则恰好结交了一个‘可敬可爱’的女性友人,从她身上我充分领悟了‘神乃全知全能’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奈乌莉从前接触过这类文字。”
黑暗中隐隐响起一个沉闷庞大的呼气声。
“是什么让她仅凭一个象形符号就破口大骂‘叛徒’?根据庞塔文明覆灭的时期来算,这个叛徒、或者是这群叛徒的历史远远早于巴姆把第一枚火种带来地面的时间,所以这个叛徒并非指代传火的圣徒,这自然而然让我联想到了一支古老的种族,在被打上叛徒的标签之前,它们曾是高贵的神之信使,经由威尔敦东面那座脊椎一样的高峰往来于混沌与陆地。世人皆认为古龙早已灭迹,如果不是几个月前亲眼看见一条黑龙在埃斯布罗德的雪岭肆虐,我差点也信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攒动的黑影紧跟而来。
“基斯科斯人的血泪史写成诗篇,它说:‘邪恶的翼影从南方来,大敌压境,长达千年的人类联盟一夕瓦解,固若金汤的要塞尽皆陷落,焦黑的烟雾遮天蔽日,火焰烘烤着大地,溪流俱竭,草木皆枯;当新国度在荒瘠的旧壤上重建,你来看那荒草丛生的溪谷、干涸龟裂的河床,像刀子剜进大地几百年不愈的伤疤;你来看那在烈火中凋敝了的杉林,只余遍野坟岗,苍白的墓碑立满了山头,像殉道者一样将那刻满年轮的创口愤然朝天。’是从肯阿那来的救世主挽救了他们,而庞塔人的起源同样要追溯到那片冰冷的沙漠……”
他一步接着一步向前走,掷地有声地说:“愚昧的凡人如何能习得古老而复杂的龙语,如何能掌握近乎渎神的奇迹技艺,让庞塔文明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历史的厚簿,答案很简单——古龙教会了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猎人指尖亮起一团白焰。他像弹玻璃珠一样将那团火球弹射出去,焰光掠过地表的一霎,成千上万丑恶狰狞的蛇人面孔、以及它们手中蓄势待发的弓箭与长矛,皆在火光下一闪即没。
火球继续向斜上方蹿升,直至最高处,黑暗中赫然凸显出一个巍峨轮廓,对称的两端反射着阴森的猩红瞳光,一对粗大鼻孔喷出白色浊息。
而后火球飘摇下坠,从头至尾、为盘踞其间的庞然大物揭去那层黑色的外衣,只见柳叶形的银色鳞片武装到全身每个角落,犹如一件精美甲胄,冷酷而高贵。
猎人满怀敬畏地低下头,施然行礼:“伟大的神仆,肯阿那之主,沙海飞来的‘银冠皇后’——赫尔泰博菈,请容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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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写着写着字数就翻了一倍,抱歉久等了
通告
写了将近三千字,但整体氛围感觉不大对劲,毕竟接下来这二十章左右第六卷就要结尾,处理不得不谨慎一些,所以打算推翻重写。通宵是没跑了,不过今晚大概率等不到更新了,明天晚些时候应该会把这章发上来。
另,心中有股,无处不是股市,股民勇于开拓甚至是无中生有的自娱精神真令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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