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4章

作者:黑巴洛克

“我……我没事……”索菲娅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裙子上到处都是划痕,头发也被雨水冲得乱糟糟的,脸上有几道细长的血口子,但好在没有受太严重的伤,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尤利尔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浑身无力地跌坐在车头上。

街道两旁的景色在视野中飞快倒退,车轮辗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隆隆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把他扔出去似的,猛烈摇晃着车身。雨水像是无数颗细小的石子狠狠砸在他的身上、脸上。带有轻微毒腐性的雨水刺激着他的皮肤,痒中带痛,但他却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再爬进车厢里去了。

仿佛早已预设好行动轨迹,不需要车夫把控方向,黑马拖拽着车厢,沿着大路往前狂奔而去。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就像没有人知道这场梦境何时会迎来终结。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直到抵达预设的目的地之前,这辆马车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在把这个严峻的情况转述给车厢内的两名女乘客后,记者小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兴冲冲地拍手道:“啊我想起来了!索菲娅,你还记得我们在走廊上听见木偶娃娃们唱的那首歌吗,它们说马车会带我们赴晚宴,会不会指的就是这个?”

正在梳理凌乱不堪的头发,索菲娅不由地愣了一下。若是在昨天,唐娜这番荒谬的发言恐怕只会让她对其作为记者的职业素养感到担忧,但是在亲眼见证过那些木偶娃娃唱歌跳舞的诡异场面后,她现在已经没有底气再去质疑唐娜的观点。

事实上,自从进入旧镇后,他们已经领略过太多的不可思议,索菲娅意识到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不能以常识与公理来理解的奇异世界。

这是一场怪诞的梦。

巴姆之子的梦。

在幼神的梦境里,一切都可发生,一切即为合理。

“你说的没错,”猎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如果我没有记错方向的话,现在我们应该正朝着城区中心进发。”

“城区中心……”在猎人的提醒下,索菲娅的眼眸忽然一亮:“你是说伯爵府?”

“咦,是康妮小姐的那封邀请函上提到的伯爵府吗?”一向后知后觉的唐娜终于也反应了过来。

尤利尔严肃地点点头:“显而易见,这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要么去伯爵府赴宴,要么在杀戮之夜中等待死亡。我想没有人会选择后者才对。”他靠坐在车头上,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也带走了他的体温,四肢渐渐地快被冻僵。冷空气灌入喉咙里,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不过,这么粗暴的邀请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伯爵府到底和幼神梦境有什么关联,我现在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还记得那封邀请函的开头吗,‘致无家可归的外乡人与徘徊在杀戮之夜的流浪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费奇他们应该也接到了同样的邀请。”

“这就是说我们有可能会在伯爵府和他们碰上吗?”唐娜欣喜地问道。

尤利尔微微掀开脸上那条暗红色的旧缎带,把那双深红色的眼瞳露出来,雨水洗净了他眼里的浑浊,于是锐利的目光穿过大雨,穿透乌云,死死凝视着天空中那个酷似血月的猩红色胚胎。它在子宫中蠕动着,仿佛正要苏醒。

“前提是,我们能顺利到达伯爵府……”他微微眯起了眼。子宫内,覆盖在灰蓝色皮肤上那数以万计的复眼缓缓睁开,再度俯瞰向身下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城镇。

咚咚咚。

第二轮钟声撞破雨幕,响彻夜空。

钟声很快便被暴雨吞没,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可怕的嘶吼从四面八方传来。尤利尔把目光投向两旁,只见建筑物的阴影下涌现出一个个狰狞的轮廓,血红色的兽瞳在黑暗中频繁闪现。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扑打翅膀的声音,头顶的月光仿佛骤然黯淡下来,他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一团可怕的黑影,一头双翼展开足有十四英尺宽的巨型尸蝠从天而降

第五十二章 雾门

【石像鬼:巨尸蝠种,Lv.21】

鉴定结果映入视觉的瞬间,尤利尔当即大吼道:“捂住耳朵!”

由于视线被顶棚挡住,车厢里的唐娜和索菲娅连石像鬼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但是基于对猎人的信任,只看见他迅速趴下的动作,便连忙如法炮制,捂住耳朵趴下来。

石像鬼扇动巨翼,仿佛在半空中骤然停住,一股上升气流随着翅膀的扇动从天而降,再向上卷起,如果不是用手死死抓住边缘,尤利尔几乎快被刮上天去。石像鬼似乎并不打算给这些人类喘息的机会,一种更为恐怖的攻击方式接踵而来。它张开血盆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携卷着一道恐怖的音浪袭来,音浪在雨水中描绘出一圈圈向外扩散的轨迹,范围几乎覆盖整节车厢。就像一柄无坚不摧的长矛,又如无数细小无形的根刺,连最坚固的盾牌也能穿透。

音浪轻而易举贯穿了尤利尔捂住双耳的手掌,灌入耳廓。耳畔持续轰鸣,耳朵里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鲜血顺着鬓角流淌下来。胸口越来越胀,他感觉就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海当中,巨大的压强从四面八方涌来,随时都会将他压扁。

车厢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音浪不费吹灰之力便震碎了车厢两侧的玻璃窗,让两名少女暴露在狂暴的风雨之中,所幸两人早已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又有猎人挡在前面,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假如石像鬼的攻击能再多持续几秒,或许尤利尔真的就扛不住了,然而经验再次救了他一命。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巨尸蝠种的石像鬼打交道了,他了解这种攻击方式的持续时间最长绝对不会超过十秒钟,所以心头默数着,在音浪戛然而止的刹那,他抬手一刀挥了出去,石像鬼来不及用钢铁般坚硬的翅膀包裹住自己,这一刀不偏不倚地砍中了正打算降落下来给予这个人类致命一击的石像鬼的后肢,鲨齿刀的刀锋,从关节部位直接将其后肢撕裂成两截。一声惨叫,身受重伤的石像鬼顿时在半空中拼命扑打着翅膀,企图逃脱,但车厢的边缘狠狠撞在它的左翼上,在巨大的冲力下,石像鬼顿时失去了平衡,哀嚎着坠落下来,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记者小姐把头探出车窗回望时,它的身影已经被湮没在咆哮的暴雨当中。

“霍尔格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单枪匹马打赢一只石像鬼!”唐娜惊喜而崇拜地望向扶着车板勉强维持住站姿的猎人。石像鬼,在赫莱茵时她常常听师兄师姐们提起这种可怕的怪物,他们将它形容为战争机器,任何一头石像鬼都不是单个的人类作战单位可以匹敌的,哪怕是马斯坦人组成的狮骑士团也不喜欢这些飞在天上的臭虫,而霍尔格居然以一己之力击退了它。

“我没有赢,它也没有输,只不过是跌倒了而已,很快就会再追上来。”尤利尔扶着车板,猛地甩了甩头,但轰鸣的感觉仍未消退。

原本他就是右耳失聪,石像鬼的恐怖嗥叫又夺去了他左耳的听力,只能勉强听清记者小姐嘴里吐露的几个关键词。被雨水冲淡的鲜血,顺着鬓角淌入唇角,他朝旁边啐了一口。

马车在大路上狂奔,不知是被雨水模糊了视野,还是头脑有些不清醒,尤利尔总感觉道路正在变得越来越窄,两旁的建筑逐渐逼近,他几乎能看清那些在房顶上追着马车狂奔的黑影。钟声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古镇,堕落生物纷纷从休眠的状态中醒来,走出巢穴,寻觅鲜血与杀戮,而他们现在就像是在丛林中与众多掠食者赛跑的羔羊,一旦被追上,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被分食殆尽的结局。

不过尤利尔既不认为自己是怯懦的羔羊,也不打算拿自己的血肉去喂养这些畜生。

“霍尔格,快看前面!”

不用唐娜提醒他也看见了,一群活尸从路边冲了出来,用肉身构筑起一堵路障,拦在大路中央,另外一部分活尸则争相爬上路灯,准备从上方对马车实施突袭。

“滚开!”在黑色大马即将一头撞在活尸形成的肉墙上时,尤利尔右手一挥,用横扫在这堵墙上生生凿开了一个窟窿。马车没有减速,直接从豁口冲了过去,但是右侧车轮不慎辗到了一头摔倒在地的活尸身上,车厢剧烈一震,牵着车头的黑马一时间失去平衡,拖着车厢左右摇晃,晃动幅度之大,让唐娜险些从车厢里被扔出去,还好索菲娅眼疾手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谢谢,谢谢你索菲娅,我差点就……”唐娜连连道谢,一边惊魂未定地拍打着胸脯,但当车厢里的二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车头上已经不见了猎人的身影。

“霍尔格!”记者小姐趴在前窗上匆匆地观望了一眼,但她满心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相反,是一只缺了半边头颅的六足活尸出现在车头上。

听见声音,它扭转脖子,车厢里那两名手无寸铁的少女暴露在其血红色的兽瞳中,尤其是那名拥有一头灰白长发的少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的血腥芳香令任何堕落生物都无法抗拒。它嘶吼着,猛地扑向了车厢。

唐娜惊呼一声,正欲后退,但活尸那枯黑的前肢已经探入了车窗,就在那只利爪即将撕开她毫无防备的胸膛时,在她的视野中,车窗的左下角骤然闪过一道寒光,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这条前肢。六足活尸惨叫着想要从车窗里退出来,这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猎人冲过来,狠狠一脚把它踹飞了出去,并砸倒了路旁一片正在追赶马车的活尸。

“抱歉,刚才耽搁了一下。”尤利尔对望着他突然间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模样的记者小姐说道。

为了不给这两名女乘客造成多余的心理负担,他特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刚才的险情一言带过,而事实上,要不是用手挂住了车厢边缘,恐怕他刚才就已经被马车的剧烈晃动给甩飞出去了。

不过,虽然他勉强挺过了这一关,但现在的情形丝毫不容乐观,在正前方的道路两旁,一排排路灯上挂满了可怖的黑影,就像是一大堆吸附在猎物身上的水蛭一样,当奔驰的马车从路灯下经过时,那些黑影纷纷坠落下来,砸在车厢顶棚上。

一只活尸恰巧落在尤利尔面前,他抬手一刀砍断了它的脑袋,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活尸已经爬上了车厢,它们拼命左右摇晃着车身,企图将马车掰倒。

尤利尔当然不会让它们如愿,他踩着前车窗的窗框,一跃而上,跳到了顶棚上,一记横扫释放出去,趴在车厢上的一大半的活尸都被震飞出去,剩余几只活尸则调头朝他扑过来。

“唐娜,小心右边!”索菲娅大声提醒道,只见一只活尸从车厢底部钻出来,沿着车窗爬了进来。见唐娜还在给自己的三眼手铳装填子弹,索菲娅抿了抿唇,径直从唐娜绑在大腿外侧的皮套里拔出一把精钢匕首,双手握住柄端,然后卯足全力刺在了活尸的眼睛上。眼球爆裂,脓血飞溅出来,活尸发出凄惨的尖叫,但它的利爪依然牢牢勾住窗框,不肯松开。这个时候,唐娜已经填装好了弹丸,正要举起手铳一枪崩掉这颗在车窗外面晃来晃去的丑陋脑袋,就像之前她曾做过的那样,然而前方迎来了一个大幅度的弯道,马车开始大幅度的转向,车身倾斜,唐娜一下子没把握住重心,连同索菲娅一起向后摔倒在地上。

见状,趴在窗外的活尸趁机从窗外钻进了车厢里,然后就像所有掠食者都爱玩的把戏一样,直立起来,在无路可逃的猎物面前展现自己健壮的四肢与躯干,好让猎物带着十足的恐惧死去。只见它张开三瓣状的口器,露出歪歪扭扭的黄褐色锯齿,吼叫着猛扑过来,唐娜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一瞬间,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闪回,老师那张沟壑纵生的苍老脸庞,戈尔薇师姐那把永远都不肯让她摸一下的荆棘之刃,以及师姐的跟屁虫,那个始终都以一副盔甲面目示人的大块头卢纳德……还有很多很多,她忽然发觉在赫莱茵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印象中的那般枯燥乏味,相反的,她开始有点怀念老师做的蛤蜊汤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唐娜闭上眼睛等待,等待着她的结局,但是过了一会儿,依旧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疼痛,没有流血,什么都没有。她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耳朵里能够清楚听见自己那颗怦怦狂跳的心脏。她试着慢慢地睁开眼睛,随后呈现在眼前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

一把点缀着几片红褐色锈斑的锯齿刀穿透车厢顶棚,笔直地刺进了活尸的头颅里,在它张开的口器中,隐约闪烁着一道寒冷的锋芒,昭示着这一刀直接从颅顶贯穿到了下颌。

活尸那张满是脓包与腐肉的面孔上写满了震惊,它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身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狂风卷着冰冷的雨闯入车厢,黑色的灰烬被一吹而散。

此时的车厢顶棚上只剩下猎人孤独的身影,马车的大幅度转向把车厢外围的活尸全都抛了出去,而他情急之下一刀插|进木制的顶棚当中才避免了相同的结局。当马车驶过这个拐角,腾空的右侧车轮轰隆一声落回地面,他才把刀拔了出来。

暴雨灌耳,他隐约听见车厢里好像有啜泣的声音传来,随后是索菲娅安慰的话语,得知她们平安无事后,尤利尔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成功穿越了活尸大量聚集的区域,眼前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大路,如无意外,他们应该能够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不知看到了什么,尤利尔用刀尖撑地,在车厢顶棚上缓缓站起身,眺望着远端,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峻起来。

在暴雨冲洗的大路尽头,一片苍白的浓雾笼罩住了四周的一切,如同一扇无形的大门生生闸断了前路。

他们到了

第五十三章 夕阳

从驶入雾湖开始,每当大雾出现,尤利尔都会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梦是怪诞的,不遵循常理的,不可描述的,亦没有具体的轮廓,因此它的边界就变得难以界定,在他的理解当中,这片雾的背后很有可能是更深层次一级的梦。

通往真相的阶梯。

雨水在雾门之前戛然而止,黑色大马率先俯首冲入大雾,紧接着拖拽车厢闯入了这片白茫茫的空间中。

大雾中的世界出奇的安静,尤利尔只能听见马蹄声和车轮在地面上碾过的声音。这至少证明他们还行驶在正确的方向上,不必担心会一头扎入湖水中之类的情况。

“霍尔格?”记者小姐不安的声音从车厢里飘来。

“别担心,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他在心头补充了一句。

大雾中的可见范围实在有限,在看不清前方道路状况的前提下,站得太高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他从顶棚上跳下来,落回到车头上。车厢里,唐娜从背包里拿出一卷医用绷带,在索菲娅的帮助下给自己不慎被划伤的胳膊进行包扎,所幸的是伤得不算太重,圣修女的治愈福音能够轻易地抹平皮外伤。不过,唐娜泛红的眼眶里隐约有泪水的痕迹,对此他并不感到讶异,毕竟再勇敢的女性面对如此可怕的遭遇,也难免会有顶不住压力而情绪崩溃的时候。

在这一点上,索菲娅的坚强表现倒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马车在大雾中不知疲倦地奔驰着,但眼前依然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正当尤利尔感到奇怪时,前方突然有一抹橘黄中带着一丝血红的光亮跃入眼际,在浓雾的包裹下,犹如一只朦胧的灯笼——尤利尔起初以为是近似于血晶石路灯之类的一道光源,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随着马车不断向前,那团光亮在浓雾中扩散开来,光线强度越来越大,就像一锅暖洋洋的鸡汤洒了出来,他甚至开始能够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冻僵的脸庞上淌开,十分惬意。

“那是什么?”索菲娅疑惑地问道。一旁的唐娜则呆呆地注视着映照在自己手背上的那抹光芒,眼中写满了同样的困惑。

对于生活在世界的人来说,这道橘光或许只存在于他们祖辈的祖辈的传说当中,但对尤利尔而言,这种感觉却是格外的熟悉。

阳光。

马车猛地冲出了大雾,把那片苍白的景色甩在身后,一片与旧镇的阴冷与黑暗截然不同的绚烂场景霍然闯入视野当中。地平线的远端,浮现出一片面积广阔有如镜之城的美丽花园,而在花园的中央,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拔地而起,仿佛一座盘踞在天地之间的雄山,在尤利尔的印象中,没有任何一座宫殿能够与它的规模相匹配,其棱角与边缘的细节都被一条亮黄色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显得冷峻而华丽。宫殿背后的天空中翻滚着一团深红色的浓墨,流云如大河奔过天际,在这条滔滔奔涌的红色大河之畔,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被衬托得无限渺小,唯有远处的那座宫殿,巍然屹立在红色的巨浪中,不动如山。

那是夕阳的颜色。

尤利尔缓缓站起身,唐娜和索菲娅也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外,对于习惯了幽蓝色月光的她们来说,泼洒在天际的那一片血红的光芒是如此耀眼。黄昏冷冽的风涌入眼眶中,像无数根刺扎在眼睛上,但她们宁可任眼泪流出来,也不肯错过这一幕奇迹。错过了这一次,或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这般令人动容的画面了。一时间,唐娜分不清自己是出于冷风,还是出于感动,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打湿了她的脸庞。

“霍尔格,我现在是在做梦吗……我看到了什么……”

“阳光,”尤利尔平静地回答道,“确切的说,是夕阳。”

“我就知道,真的是阳光……真的是……”唐娜感动不已,不由地忽略了尤利尔只选择性地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的事实。

因为第一个问题他本人也不得而知。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为何这光亮是如此耀眼,而这温暖又是如此真实。

如若不然,那为何在混沌的世界中会出现阳光?众所周知,世间的阳光与火焰被邪神夺去,从此只有月光给予世间万物以庇护,哪怕是在梦里,人们也无从回忆起阳光的颜色,无法勾勒出火焰的轮廓……

梦里……

不知为何,那个关于餐桌的怪梦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一群形态怪异的食客,一排颜色各异的火焰,而只是注视着那团白炽色火焰,内心中就有一股可怕的冲动涌现出来。

忽然间,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清醒过来。尤利尔不禁噗通一声跪在车板上,连忙掀开衣领一看,只见左肩上那块肉瘤好像长大了几寸,几乎快蔓延到胳膊上。

“是左肩的伤吗?”索菲娅关切地问道。在避难所里替昏迷中的猎人脱掉衣服,包扎伤口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那块奇怪的肉瘤,但任由她使用任何方法,都没有办法消除它。而且,它看起来不像是伤口,更像是某种寄生物,而后她又用刚刚学会不久,还不太熟练的驱逐福音尝试过几次,但对那团肉瘤依旧没什么太好的效果,不过这至少说明它不是由和堕落生物同出一源的黑暗物质构成的,一时半会儿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索菲娅原本想等对方休养好伤势,再做处理,但谁也没料到钟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们不得不再度开始逃亡。“我当时就想问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会有危险吗?”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面对索菲娅关切的询问,尤利尔忍痛摇了摇头,重新用衣襟盖住左肩。

他很清楚,不管有没有危险,在这种时候,最好都不要把恐慌的情绪传染给索菲娅和唐娜。

至于这团肉瘤,如果能成功返回镜之城,总会有办法摘掉它。

但是现在,他必须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马车拐弯驶入一条白石铺就的小路,小路径直通往宫殿外围的巨大花园。被修剪的方方正正的高大灌木,在花园里构筑出蜿蜒曲折的道路,翠绿交织着翠绿,交错纵横,每条路都通往不同的方向,犹如一座巨型迷宫,而迷宫的尽头,毫无疑问指向着地平线远端那座宏伟的宫殿。

迷宫。尤利尔不喜欢这个词,很不喜欢。因为那意味着麻烦,非常麻烦。

嘶鸣着,黑色大马开始放缓马蹄,让马车慢慢停在一座石拱门下方。

这里显然是花园的入口。准确的说,是其中的一个入口。

尤利尔回头看向车厢里,唐娜和索菲娅看起来有些迟疑不决,于是他率先跳下马车,把鲨齿刀攥在手里,一边谨慎提防着四周,一边缓步接近石拱门。

等走到石拱门下方,他把眼睛上那条暗红色的旧缎带稍稍揭开,抬起头,夕阳的余晖照射过来,让他忍不住偏了一下头。等到逐渐适应了阳光,他再度睁眼。

石拱门上那一圈半弧形的刻字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落日花园,永不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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