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26章

作者:黑巴洛克

“我在三楼上收拾出一间客房,就在走廊左转第二间,被褥什么的有些旧,可能有点霉味,你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再去储物间找找看。”

走到楼梯口,芙琳突然踟蹰起来,扭头问道:“老师住哪?”

“我就住在二楼。”他用手指了指,“有个病人需要照料,住在一层更方便些。”

“我从尤利娅小姐那听说了,她是……”

“家姐。”

言简意赅,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刃,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对方把话续接下去的念头。芙琳本想趁此机会,向尤利尔转述她在王宫的所见所闻,无奈也只好留待明日了。

“老师晚安。”她说。

“晚安。”

在走廊上告别了芙琳,尤利尔没有马上回卧室,他走到几步之隔的另一扇门外,垂首聆听,敏锐的听觉,使其轻易捕捉到了那一丝均匀而轻细的呼吸声。

他在门外又待了一会儿,直到确认没有异状发生,才悄然离去。

回到空旷冷清的卧室,拉开窗帘,清幽的月光如水一般冲褪了顽固的黑暗,还原出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狭长的影子曲曲折折,猎人坐在床边的样子稍显颓然。他慢条斯理地褪下外衣,逐次解开内衬的纽扣,露出宽阔的肩膀与胸膛,上臂紧实的肌肉犹如盘究错节的树根,与冰冷机械的连接部位,分布数股青筋。

低头凝视胸膛中央那个可怕的深邃漩涡,尤利尔感觉头脑中的全部意识都要被吞噬进去。他用劲拍拍额头,迫使涣散的注意力收束回来,然后又掐住两颊,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面部肌肉。

这是个好现象。证明今天不论是言语亦或表情,都比往日要更丰富。

他从没有过对声色流露的渴望,但这恰恰才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的常态。不久之前,尤利尔一度以为自己已然丧失了这种表达能力,好在情况看来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悲观。

虽然身负原初的火种,但出于防患未然的心理,最近他又捡回了当自由猎人时的老习惯,每天入夜都要定时服用少许抑制剂。由于炼金素材匮乏,他调配出的抑制剂充其量也就和稀释过后的臭血浆药效相当,勉强凑合着用罢了。

桌上的陶制水壶里还有一些水,倒了半杯,他正打算就着水将抑制剂冲服饮下,却莫名想起芙尔泽特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晚上饮水不宜过多,否则不利于睡眠。

这句话到底是在暗示什么,他一时想不透彻,不过考虑到其信用评价近来开始有回暖的趋势,尤利尔索性破天荒地决定采纳一次她的建议。

而轻信谗言的结果,就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里,他都在对着天花板发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色渐深,躺在床上的他却毫无困意,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失眠的痛苦,让他止不住怀念起昨夜的那场梦。

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南墙,如海草般婀娜摇曳的身影,仿佛又在那块雪白的帷幕上重现。披散的长发、纤细修长的躯体、光洁圆润的肩膀,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能以假乱真。

尤利尔以为是被反射的月光晃花了眼,直到影子的轮廓在墙壁上渐渐偏移,皎洁的月光将覆于体表的阴影一片片剥去,袒露出人偶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索菲娅?他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身体不适,索菲娅一直在房里休息。

难道说是芙琳?还不等他看清,对方突然转向了一旁的桌子,动作轻缓地俯下身,似乎在观察桌上的水壶。只见她举起那半杯清水,借月光看了看,接着又扭头看过来。甚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尤利尔立即就闭上了双眼。

令人心痒的静默,在黑暗中持续了片刻。裸足在木地板上走过的声音,一步步向床边靠近。

胸腔受震颤的频率在加促,他能感觉到一股无以言状的、强烈的冲动,在被封冻的血管下横冲直撞,企图唤醒这具躯壳下沉寂多时的欲望。正当他按捺不住想要睁开双眼时,蓄积膨胀的热量却陡然冷却——一个冰冷的环抱拥住他,两具身躯在厚实的被褥下不安地相互试探、惶然寻求着契合与安慰。

一声轻呼,对方惊觉自己上当了,开始推拒和反抗,但为时已晚。

单手搂住其颤抖的纤腰,尤利尔毫无征兆地发力,凭借压倒性的体力优势,一个翻身就成功抢占了高处。

滚烫的呼吸焦灼着,他睁开眼,俯视身下这个张皇失措的入侵者。

在这无声而逝的一瞬,相互眼底倒映出两张不同的面孔,却又透露着相似的震惊与彷徨。那如血鲜红的双瞳,仿佛镜像一般,难辨彼此。

“别看……”双手挥舞着,想要遮挡狼狈的泪容,“别看我……求你……”

她痛苦哀求的姿态,像尘埃一样卑微,绝望的哭声里,仿佛蕴藏着天崩地裂般的巨大悲伤。那是信仰崩塌的声音。

空寂的月色下,好似又响起了涛声。火焰没有燃起,滚烫的热泪是这片冷漠汪洋中仅仅幸存的一丝温度。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美梦。

“不要……”

不顾索菲娅绵软无力的抗拒,他拨开被泪水濡湿的长发,深深地吻了下去。

假如这是一场噩梦,但愿永远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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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新夜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

一股打北方涌来的无名寒流,迅猛侵入峡湾。礁岸边跌荡轰鸣的涛声,径直掠过峭壁与高崖,穿越广袤的红杉林,把风的噩耗捎往内陆各处,令安详的美梦竦然乍醒。

城墙以里,钟声迭起。盘亘穹窿数世纪之久的阴霾随风渐稀,惨白色的残月垂于低空,穷竭熹微的光芒,企图以一己之力照亮埃斯布罗德,同时却也让更多的黑暗,在这座花岗岩与混凝土堆砌的森林下应运而生。

黑夜不愧为绝佳的伪装色,它足矣掩护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横跨大半个城市而不为人觉察。至少他们这样自以为。

“跟上,你们这帮蠢货,跟紧点!必须赶在祝火日结束之前返程!”声音嘶哑低沉,几乎只能通过嘴型来识别命令,指挥官一再催促队伍加快行进——这支由六十余名精锐构成的全副武装的队列,正在赶赴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的途中。阵型十分紧凑有序,且每人每隔一段时间,便就地抓起一把雪包在嘴里,以防呵出太多白雾。若非行进间偶有甲胄碰撞声传出,整个队伍俨然已与墙脚下沉默的阴影融为一体,“留神脚下,闭上嘴巴,别让我听见喘气声!”

尽管如此谨慎,铸下任何一处纰漏,都仍有可能出卖他们的行踪。

“师姐,你看到了吗?”几条街之隔的一座废弃钟塔上,眼力精敏的卢纳德·卡夫特,在一片黑灯瞎火的城市街景中,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一缕异芒。那是盔甲的反光。

“铁处女卫队,”后方的黑暗中,显现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国王之剑不露声色地踱至悬空百余英尺之高的平台边缘,向下凝望。“这么晚,他们为何还在街上游荡?”

“据说今天好像是个什么节日……之类的,大概是增派的巡夜人手?”卢纳德语气不太坚定地揣测道,“我,我是瞎猜的……”

“除了红心大臣,没人能调遣他们。”铁处女卫兵无一例外都曾是迦迪娜的阶下囚,在死人塔里饱受酷刑折磨、洗脑,才有了现在这班唯她马首是瞻的狼群。

“可她已经失踪多日,死人塔也在前些天的暴乱中毁于一旦,还有……咦,他们调头了!”

那支秘密出动的队伍,突然在十字岔口调转方向,直奔西去。

皱巴巴的皮革帽檐下,戈尔薇深邃、窄长的眼廓中,闪烁着刀锋的锐芒,切开濛濛夜幕。视线向西平移,越过沿地平线延展数十里的外围城墙,答案已如旷野中的高山般显然易见。

“以诺山,”她低语道,“大臣的住所,什么时候也被纳入巡夜范畴以内了?”

两人搭档了不知多少个月季更迭,可谓知根知底,只要一开口,卢纳德立时就能领悟对方的用意。“我和你一起去,师姐!”

“不,你就留在这儿继续监视。”

“可是……”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卢纳德心有不甘地闭上嘴。往往四肢异乎寻常发达之人,头脑也情理之中的简单,但他不在其列。他早就注意到,自从师姐收到那封主教署名的密函后,有些事就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缄默不代表愚钝。他什么都懂,只是不想给重任在身的师姐再平添负担罢了。

慢慢地后退一步,用实际行动表示服从。卢纳德一言不发,目视师姐迈前一步,让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劲风撕扯着她棕榈色的大衣,把干枯成捆的白发切碎成千万缕,鞭子一样抽打着肩背。

“火在燃烧……”

抬起头,戈尔薇看见流云似火,在月表留下白垩色的灼痕。

“我去去就回。”

她的背影转眼就没入黑暗,只余下冷酷的风啸声。

——呜呜呜呜呜呜,尖锐、刺耳,使人浑身战栗。

掠过楼宇林立的街道,兀然闯进一片陌生又拥挤的空间,风在人工穿凿的石壁间茫然打转,犹如囚于铁笼的困兽,竭力地嘶吼。

这里是莱斯彻圣堂。

独具美感的弧形穹顶,在七十英尺之遥的高空中,冷漠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窜动人影。

圣堂内部宏伟的构造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一座以巧夺天工手段镂空的巨大山体,万盏火烛营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动态,酷似山脉里翻腾的滚热熔岩。以矿物质颜料绘成的壁画历久尤新,卷幅囊括天地、森林海洋、苍白冻原与常绿岛屿;硝烟过后的萧条荒芜,及兴兴向荣的和平景象,不过是这沧海桑田中毫不起眼的一角。

圣堂内原本属于承重柱的位置,被八个负重屈膝的巨型人像石雕取代,宛如八座擎天巨柱,用肩膀和脚掌,撑起了天和地,分开了混沌与深海。人们行走其间,一股庄严的宗教仪式感便油然而生。

佩林瓦多之夜,乐与火的狂欢,又称祝火日,是埃斯布罗德的传统节日之一,三百余名受邀者因这场盛大的典礼齐聚于此。

祝火仪式即将开始,各大家族的领袖及骨干已悉数到场,逐次入席。

在埃斯布罗德,权力是衡量一个家族地位尊卑的唯一标准,也是决定祝火日座次的真实票据。上个祝火日最令人难忘的场面,莫过于飞扬跋扈的泰西恩主母,彼时受慑于迦迪娜大臣的辛辣手段,其他家族只得忍气吞声。如今靠山失势,利维特家族也难逃一落千丈的厄运,识时务的泰西恩主母,自觉让出了头排的席位,眼下不知带着家人躲到了哪个无人瞩目的角落里。

伴随“空”的一声闷响,圣堂两扇侧门开启,为祝火仪式伴奏的乐师们先后登场。长笛、曼陀林、低音威奥尔琴、管钟,较之乐器种类五花八门,乐师们的仪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演奏全员皆为女性,着以守墓人的黑色修道袍,头发梳成单髻,表情肃穆。

然而今晚的主角不是她们,她们手里的乐器也无外乎典礼的陪衬。

不加颜料与雕刻修饰的正墙上,错落有致地遍布数十个黄铜管组,每组又有超过十根经过精确设计的黄铜音管,它们将致力于把管风琴洪大庄重的音色发挥到极致。这台拥有十八枚音栓,二十四台风箱、两排键盘与一层踏板的庞然大物,是莱斯彻圣堂最引人眼球的标识。

这场协奏,乃至祝火仪式,都将经由一位卓越弹奏家的手指来引领、完成。

“迦迪娜大人不在了,谁会来主持仪式?”

“也许是阿尔莎大人,我听说她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不输给她任何一个姐姐——当然,还有对信仰的忠诚。”

“不管是谁,永生之火在上,赶紧开始吧。”

人群在下面议论纷纷,焦虑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开去。

在局势岌岌可危的当下,佩林瓦多之夜不再是一场贵族们的例行集会,它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使命。迦迪娜的失踪,让埃斯布罗德的混乱局面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各个家族的领袖们亟需在这样一场仪式中得到安抚——也仅仅是安抚。

一阵骚动过后,天花板下的喧嚣声陡然沉寂。在三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今晚的弹奏者、祝火仪式的引领人,缓步走入了火光通明的圣堂。

“是她……”

“怎么会是她,卡洛琳大人在哪?!”

人们不敢置信,惊呼与哀叹此起彼伏,质疑之声一浪盖过一浪,场面几乎就要失控。

这名弹奏者全然不受外界的影响,姿态从容端庄,等所有乐手都就位后,她背对众人,面朝管风琴坐了下来。

刹那间,火烛尽熄,万籁俱静,莱斯彻圣堂顿时陷入死寂的黑暗。

屏住呼吸,等待,惶惶不安的人群等待着。

一缕悠扬的曼陀林琴声,率先打破沉寂。以桃花心木炮制的拨片,在琴弦上调弄出山涧溪流般清亮、纤细的音色,将听众恍然投身于秋阳下阡陌纵横的田野,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下,一直紧绷的身心开始逐渐松弛下来。不待片刻,低音威奥尔琴就闯了进来,美好的画面烟消云散,沉重浑厚的声音带来了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那是悲怆凄凉的黄昏景象,即将失去阳光的世界,万物凋零,四野荒瘠。

像是知晓长夜将至,听众的情绪随之跌入谷底,纷纷十指紧握,低头默默祈祷,氛围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此时,黑暗中陡然响起铜钹清脆嘹亮的音质,犹如在一堵密不透风的壁垒上,打破了一个窟窿,所有的压抑和不快都得以畅快淋漓地释放,夺目的光芒随即穿孔涌入。

惊叹声中,十二道柱状的黑色火焰,从台阶两侧的火盆中喷薄出来,状似绽放的黑玫瑰,绚烂无比。不过铜钹的回响很快消褪,妖艳的花瓣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继而皱缩成一团枯萎的苞。曾被短促点亮的圣堂,又陷入新一轮的黑暗。

眼看火焰就要熄灭,急促的鼓点突如暴雨般袭来,声势浩大,烘托出一股大厦将倾的紧张感,紧接着,管弦齐奏,洪鸣震耳,十二道黑色焰柱节节攀升,圣堂的气氛霎时间被推向高峰。当管风琴的弹奏者将其十根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指,于同一时刻狠狠压在琴键上时,仿佛飞瀑坠崖直下,轻易地盖过了所有声音。

短暂的轰鸣过后,奔腾的激流忽又趋于平缓。昂扬的情绪渐渐平复后,迎来的是一段管风琴独奏。层次饱满且厚重,广阔到不可思议的音域,不再急促跌宕,而像踽踽独行的旅者翻过绵延不绝的山丘,每一次平仄起伏都余音悠长,意犹未尽。

追寻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旅程,人们也永远不会对山那边的景色感到厌倦。冷峻而克制的音符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每位听者。他们闭上双眼,静静聆听,翻过山丘,把遐思寄托给深空背后那蕴含着无限可能、漫无边际的宇宙,漫步在法则与真理的浩瀚空间,共赴灵魂的终点。

一度就要触及天花板的漆黑焰柱,此刻不断地塌缩,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只剩小小的一簇,颤抖地蜷伏在焦黑的火盆里。

生命在静默中燃烧的样子是如此美丽,令人不舍眨眼,要把它深深烙印在瞳孔中。火焰流动的外表,既像翻涌的浮云,又似两具相拥纠缠的躯体:双方在小心中谨慎试探对方的底线,彼此渴求着对方,一面又极力按捺。这场理智与欲望的战争没有胜者,犹如区分水与火的界限,毫无意义——二者一旦遭遇,就只能在疯狂的激情中自我宣泄、蒸发,直至彻底的毁灭。

口齿不清地呼唤对方的名字,汗水混淆着泪水,在舌尖上留下山茱萸一样的酸涩味道;鼻腔里充斥着黏稠的湿意,呼吸愈发的粗重,变得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接触,开始索求更深层次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