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136章

作者:黑巴洛克

尤利尔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他的最终目标。

河岸上余留下来的那三座营帐,犹如雪白画布上的黑点般醒目,其中有两座营帐里一片漆黑,唯有最南边的一座营帐里,还有熹微的橘色灯光溢出。

他刚走到帐外,扑鼻而来的尸臭就让他皱起了眉头。

在掀开帐门的刹那,猎人骤然止步。

尸臭的根源就躺在营帐中央的地毯上。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袍里的蛇人,有别于最下等的奴隶战士,以及黑牧师,这名蛇人的衣领下挂着一串干瘪的金皮蛇胆,那是亚达里斯蛇人社会中,崇高的祭司象征。

这名能够利用通感与人类进行交流的决策者,如今躺在被恶臭绿血浸湿的地毯上,蜷缩的身躯早已变得如石头般僵硬。

“你知道我要留下这条活口,”尤利尔眉头微皱,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木椅上梳理自己漂亮金发的芙尔泽特,“从它口中能套出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比如蛇人为何会来到河谷地。

是否果真有古龙复苏。

亚达里斯蛇人与守墓人之间又存在怎样阴暗的勾结。

不论他之前准备了多少个问题,这些答案,如今全都随着地上这具完全冷却的尸体而化为了乌有。

“从蛇人祭司的口中,你什么也得不到,因为在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你可以检查它的伤口,然后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事实。”金发少女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太低估这些自恃血统高贵的生物了,它们对信仰的执着不是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人类可以理解的……嗯,怎么说呢……”

芙尔泽特抱着一头柔顺光亮的金发,扭过头来,弯而细的眼角下,隐有一丝嘲弄的笑意。

“我很遗憾,你的期待落空了。”

尤利尔表情冷漠地看着她,钢铁所铸的手指缓缓蜷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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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光与影

帐外刮过一阵凄厉的冷风,河面上传来宛如鬼嚎的呜呜声。

营帐里的灯光摇晃了一下。

“你的情绪看上去有些不太稳定,人类。”

尤利尔紧握手杖的动作没有逃过芙尔泽特的双眼。浅灰色的眼瞳里凝聚出一个沙漏状的银色漩涡,不可名状的,仿佛液态黄金的神性无声流淌而出,在少女眼眶边缘勾勒出一条明亮的金线。

“你好像忘记我们的合作前提了,”猎人把右手探向后背,沿着十字弩的木座,摸索到了金属制的扳机。他为这场战争准备两种毒箭,其中涂抹有五指黑寡妇蛛毒的弩矢对人类形态的旧神同样卓有成效。“你干涉了不该自己干涉的事。”

“如果我还未丧失记忆,或者你双目尚且健全的话,你就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芙尔泽特冷笑道,一边继续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歌恩·赛托伦协议的约束对象,是深海与混沌,限制神明直接干涉物质界,而芙尔泽特是以完全降临的姿态进入物质界。虽然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神性,但不可否认她现在使用的是一具货真价实的人类载体。一名吸血鬼眷族。

尽管芙尔泽特能以这种障眼法能够蒙蔽她的同类,却蒙蔽不了尤利尔。与这位女神兼孕母相处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内心警醒自己,不要被对方捏造的假象所迷惑,正如他不会忘记真正的混沌双子是超越人类认知的存在。

“这名蛇人祭司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我最后的耐性,人类。信与不信,这取决于你自己。”

“我不相信从你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我只会根据你的本性和动机来甄别真伪。”

芙尔泽特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上,“噢,那么结果呢?”

尤利尔盯着她的背影,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右手,“我会继续保持观察。”

“不过,”他忽然话锋一转,“千万别让我发现你有效仿阿尔格菲勒的企图。记住这句话。一旦你倒戈深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我不会放过你那藏在神殿里的白痴老哥,更不会放过你肚子里头那条孽种。正如现今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下的巴姆一系旧神,从此往后,北地再也不会有双子的信徒。”

面对这个人类青年的威胁,金发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宛如黄莺啼鸣。只有那日在贡德乌尔的地下祭祀场内,她才如此肆意的笑过。

“这个时候你应该补充一句:‘我以自己的性命起誓’,这样才能让你的豪言壮语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哦,或许再加上你那亲爱姐姐的性命——”

芙尔泽特转过头来,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漆黑弩矢,渐渐收敛了笑容。

“好生斟酌接下来你要说的话。”尤利尔端举着十字弩,直直瞄准对方的后背,“我不太喜欢别人威胁我,那会让我产生疯狂的报复冲动。河谷地如今遍地都是真知教会的眼线,试想一下,要是阿尔格菲勒发现祂曾经的同僚,如今就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眼皮底下闲逛,祂会是多么的惊喜。”

“我打赌,你体内的火种会让祂更加惊喜。”在度过最初的新鲜劲后,芙尔泽特已经开始有些厌倦这种角色扮演游戏了。她不太乐意再用笑容和俏皮话来掩饰自己的杀意了。“那个节肢体会在注意到我之前,优先夺取火种。这将是一份珍贵的礼物,阿尔格菲勒会用它来好生巩固一番与深海之主们刚刚建立不久的友谊。你应该在巴姆幼子的梦里见到过,火种的失窃,让深渊之海里充斥着愤怒的声音。”

对于芙尔泽特描述出的可怕后果,尤利尔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所以我说过,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报复冲动。”

听到扳机下压时发出的低微呻 吟,芙尔泽特终于明白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她无声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杀意又归于平静。正如猎人所说,她不愿意冒着被阿尔格菲勒察觉的风险,在这里和他发生冲突。

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不想弄坏了这条裙子。

芙尔泽特拍拍裙摆,从椅子上跳下来,金色长发如瀑布般落下,“放心吧,人类,和你的灵魂相比,你姐姐的灵魂对迪恩尔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而且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死去,我向你保证,到时候我会亲自来接走你的灵魂。”

“但愿你那白痴老哥牙口够硬。”

猎人走到蛇人祭司的尸体前,用脚尖抵住它的前胸,将尸体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只见长袍的前襟上,有数条被利器割开的裂口,恶臭的绿血还在源源不断地自伤口下溢出。

除非芙尔泽特突然开始青睐下等生物才使用的冷兵器了。他心里嘲弄道。

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接近营帐,下意识举起了十字弩,对准了闯入帐门的人影。

沃伦特猛然止步,连忙举起双手。他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把剑。

“霍、霍尔格先生……我们是来帮你的……”他紧张地解释道。

果不其然,尤利尔很快又听到更多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

他随即调转十字弩,照着地上那具蛇人祭司的尸体扣动了扳机,弩矢噗嗤一下刺进了僵硬的尸体里。然后他又将自己剩余的弩矢逐一取出,直接握住箭身,用力插在了尸体上。沃伦特惊奇地张大了嘴,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直至箭袋最后一支弩箭也插 进蛇头里,猎人站起身,把手里那台十字弩扔给了沃伦特。

“帮我一个忙。”

说罢,他拍拍这位年轻指挥官的肩膀,径自走出了营帐。芙尔泽特打量了一下猎人匠心独运的插花作品,笑了笑,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只留下沃伦特一人,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没过多久,当尤利尔把岸边的一艘木艇推下水时,他远远听见背后传来的欢呼声。

第二天,沃伦特的名字,将会被冠上战争英雄的头衔,传遍整个埃森多营地,以及贝奥鹿特。

英雄的光辉越是夺目,他才能在光芒之下的阴影里从容前行。

“我猜他们明早就笑不出来了。”

芙尔泽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踩在船尾上,动作轻盈地跳进了木艇里。她那轻若无骨的身躯,只是让小船左右摇晃了两下。金发少女满意地叹了口气,面朝着双手握桨的尤利尔,抱着裙子坐了下来。

“至少他们还有一夜时间可以欢庆。”

尤利尔缓慢而有力地划动着船桨,木艇乘着水流,摇摇晃晃地向着有胜利号角吹响的河对岸驶去。

“骑马,划船,人类的旅行方式还真是笨拙。”

“你可以选择游泳。”

“话说回来,你不是有翅膀吗,你觉得它能承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吗?”

“如果你不担心摔成一滩肉泥的话,下回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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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噩梦初醒

这场战争始于某个毫无预兆的突兀瞬间,就像一颗火星窜进了干草堆里,眨眼功夫已成熊熊大火。

但战争结束时又是另外一派光景了。

随着高墙下最后一名蛇人战士仰面倒下,赫斯特的残党也不再作无谓抵抗,纷纷缴械投降。持续了一整夜的激烈砍杀声,终于平息了下来,但鲜血与尸体营造出的恐慌感,并未因此而消散。除了在高墙下历经浴血厮杀幸存下来的勇士,还有更多的守军士兵,小心翼翼地从废墟的掩体后面走出,他们来到尸积如山的广场上,双脚踏在血泊里,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噩梦仍未苏醒。

战争开始时,恐惧和愤怒迫使所有人都自发拿起武器,迎向敌人。可是现在,他们失去了敌人,也失去了愤怒,漫无边际的黑暗再度笼罩在废墟上空,所有人都在这黑暗里陷入了迷茫,没有人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直至片刻之后,嘹亮的号角一遍又一遍地在钟塔上奏响,废墟间才零星响起欢呼与喜极而泣的哭声。

胜利的讯息立刻传遍了整个佩兰忒。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了夜空。

然而,在欢庆胜利的另一面,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重伤、乃至断肢的伤员在哀嚎,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胜利的喜悦。伤势较轻的人或搀扶或协力扛起重伤员,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后方,但其中仍有不少人会在之后死于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一些信奉圣冠教的虔诚信徒,正双手合十,感谢圣冠之母回应了他们的祈祷;不少士兵更是丢掉武器,瘫坐在地,掩面痛哭起来;还有一些悲痛的啜泣与哀悼,则属于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亲人或好友的人。

但不论如何,是的,战争结束了。至少今夜如此。

在统一的指挥下,守军们开始有序地清扫战场,安置俘虏,并把贵族子嗣和普通士兵分开关押。传令兵则带着最高指挥官的命令,快马加鞭,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到埃森多,接受民众的欢呼。然后再从埃森多传到更远的地方,传到伏罗特,传到盖亚提斯,等到明天,全泰比昂郡都会知道这场伟大的胜利。

“把那些蛇人的尸体集中起来,统一销毁。留下几个样本,派人送回盖亚提斯去,全贝奥鹿特最优秀的炼金术师与各领域的学术专家都汇聚在国王身边,他们会弄清楚这些怪物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等等,最好再多准备一些样本,也许要不了几天,赫莱茵的各大学术协会就会派遣专业的研究小组来进行实地考察,不要怠慢了我们的‘贵客’。”

在佩兰忒废墟的后方指挥所——一幢破败的三层楼建筑。曾隶属于某商会。房屋整体街道微微倾斜,二楼地板有一大半都塌陷下来,堆积在一楼大厅里。好在大厅足够宽敞,玛利亚·波斯弗给自己在角落里找了一个舒适的座位。

芙琳挤过拥挤的门口和大厅,给她带来了一壶清水,不过这不是用于解渴,而是用于清洗身上的污浊。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猎人少女兴许才是更需要清洗满身污浊的那个人。

“恕我直言,公主殿下,赫莱茵的奥格威家族,还有他们所统治的白狮鹫联邦,对我们来说是另外一头凶险程度不亚于妖后的恶狼。在这种时候,我们最好不要把第二头恶狼也引进家门来。”

艾德·罗林此刻斜躺在一张椅子上,由圣冠教修女临时担任的战地护士,正在替他检查伤势。他身上那条千疮百孔的外衫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衣服下面自然也不会好看多少,当护士用镊子揭开他血淋淋的内衬时,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过在艾德·罗林自己看来,这些皮开肉绽的伤疤,至少要比诅咒造成的肤色变异顺眼多了。如今他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肉色,那些白色的毒斑也已完全消失,这证明已经有人找到了施术者,并亲手结果了它。

他听到指挥所外面传来阵阵欢呼与掌声,有人高喊着沃伦特,他的副官的名字。

玛利亚当然明白艾德爵士说的话。她是贝奥鹿特的公主,却不是一无是处的花瓶,事实上,她比这间指挥所里的大多数人都更看得懂形势。

“您说的没错,艾德大人,我只不过是对那些在王庭会议上,向我王兄建议向赫莱茵求援的领主大臣不能释怀罢了,”艾德·罗林早年曾深得威尔伦王的倚重,还在王宫里担当过亲卫队长,玛利亚与这位不苟言笑的爵士之间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两人谈话时她可以不用像在王宫里时那么拘谨慎重,“你是一位勇敢的骑士,你带领我们打下了这场硬仗。也许陛下身边正是需要像艾德爵士你这样正直和忠臣的人。”

“不,那不是事实,我只是用铁斧砸烂了几颗蛇头而已。”艾德·罗林摇了摇头,护士把刺激性草药覆盖在伤口上时,疼得他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庞滚落下来。他龇着牙,强作笑容道:“我听手下的人说了,公主你在断桥上的表现……”

玛利亚抬头看了下芙琳,后者连忙收拾好水壶和手帕,匆匆离开了指挥所。

“我现在只希望这件事不要传回德莱斯和那帮大臣们的耳朵里。”公主无奈地叹息道。她不希望在返回盖亚提斯之后,被那帮好事者抓住把柄,批判她不务正业,有损王家形象。

艾德·罗林用嘶哑的嗓子干笑了几声,这也让为他清理伤口的护士不致于始终紧绷着神经,“当然了,不能忘记从伏罗特赶来支援的同胞。没有他们,恐怕我已经死在敌人的包围圈中了。还有那帮柯蒂奇佣兵,不过我想他们更喜欢真金白银的酬谢。”

他看到几个身着飞蜥盔甲的佣兵,正在指挥所的另一侧,与自己刚刚任命的新副官,以及菲勒烈家族的代表进行协商。

至少他们是明码标价。艾德心想。而且很讲究契约精神。

玛利亚则垂首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以她的立场和她身后所代表的波斯弗王室,个人的喜恶根本无足轻重。

“还有公主你和塞拉伯爵派来的那位新顾问,”艾德爵士声色沉重地说道,“事实证明,他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那些浑身长着鳞片的怪物。出于对权威人士最起码的尊重,我聆听了他的警告,却没有对他的话予以足够的重视,这是我的失职。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当面向他表达我的歉意。”

不论何时,艾德·罗林都一丝不苟地维系着铁血军人的形象,但他很清楚,单单一个失职,远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内心中的羞愧与懊悔。他相信霍菲尔在死前一定也曾抱有过同样的想法。

“你会得到这个机会的,艾德大人,”玛利亚目光望向指挥所门口,“他已经来了……”声音顿了一下,她忍不住抿住了嘴唇,“还带着他新结交的女伴。”

艾德·罗林不顾护士的劝阻,挣扎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扭头看向门口,发现猎人正领着金发灰眸的占星师少女,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周围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他们的存在,因为在他们身后,年轻的战争英雄沃伦特,在一大群欢呼雀跃的士兵簇拥下走了进来。

指挥所里的掌声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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