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110章

作者:黑巴洛克

“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卫兵。”

“我成功守护圣杯不为守墓人和邪恶使徒所染指吗?”

“你成功了。”

“黎明到来了吗?”

“就快来了。”

“啊,祂来接我了……”老人的眼中忽然迸发出一缕奇异的曙光,情绪高涨,两颊激烈的痉挛起来,“巴姆没有抛弃我们,即便在我们经历过那样的失败后……”

“我们将在黑夜里仰视,愿你永远追逐黎明,圣徒大人……”老人的声音渐渐微小,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瘦小干瘪的身躯从壁坑里跌落出来,那轻若无物的遗体被尤利尔抱入怀中。

他们的身影就像瑟缩在角落里的阴影一样,转眼间便被疯狂蔓延而来的火势所淹没。

……

“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男爵打量着那具浸泡在血泊里的畸形尸体,不由地叹了口气。

芙琳倔强地抿着嘴唇,将那块余烬用黑布一丝不苟地包裹好,抱在怀里。

“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我们可以从他口中套出很多有用的信息。”男爵看着她转身登上台阶的背影说道,“除了猎杀的技巧,你还应该从你老师那里学到耐心和理智,时刻审视局势,作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才是一名合格的狩猎者应该做到的。”

“如果,”芙琳骤然止步,却没有回头,颤抖的双肩显示出她在努力克制情绪,“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开始对这些事变得无动于衷,我或许就不会再挥剑了。”

男爵没有再说,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它很了解,不少的新人狩猎者在踏入这一行时,都会遇到相似的困惑,而随着不断的狩猎,身上染的血越来越多,他们会逐渐忘却初衷,变得麻木不仁。

不知为何,它对这个小姑娘总是有种莫名的好感。一方面它由衷希望芙琳能逐步成长为优秀的狩猎者,另一方面它也担心残酷的现实会压垮她的心理防线,所以它意识到自己所能做的,也许就是闭上嘴巴,不作过多干涉,让这些东西在流逝的时间里慢慢沉淀。

芙琳低着头,盯着圣杯里那团火焰,它就附着在一节短小得快要被淹没在遗骨和死灰里的灯芯上,静静地燃烧,但它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她深吸口气,掀开黑布,把那个四四方方的脂块儿倾倒在盆里,火焰的势头瞬间高涨了起来。

“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芙琳欣喜地转过身,看到猎人就完好无损地站在台阶下。

欣喜匆匆而去,悲伤又袭上心头,芙琳有些难过地看向圣杯里的火焰,“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一步……”

“这不是你的错,芙琳,”尤利尔缓步登上台阶,来到她的身边。他低头俯视着面前这个被称为圣杯的东西,一路历经艰险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石盆,盆里盛满了陈薪留下的残渣——那根本不足以称为灰烬——还有不少残次品甚至还保留着骨骼的外观。“如果你不想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始终牢记一点,不要让自己沉浸在无关任务的情绪里。”

芙琳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的脸色显得很是痛苦。

尤利尔摇摇头,接着把一瓶烈性臭血浆扔给芙琳,“喝了它,然后好好记住这滋味,这就是维持杀戮所要付出的代价,你要学会慢慢习惯它。”

说完,他再度把视线投向圣杯。

余烬与灯芯,他心想,卡斯洛·安塔尔没有说谎,火焰得以燃烧,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只不过,圣杯里的灯芯明显存在被切割的痕迹,短得几乎快被埋在死灰里。

【三分之一的灯芯】

果然,圣杯里的灯芯也只有三分之一。

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尤利尔把之前得到的那三分之一节灯芯攥在手里,并用原初之火点燃了芯头,但当他试着把手里的这节灯芯放回圣杯里时,白色的火种却熄灭了,而圣杯里的火焰也比刚才缩小了一圈。

“老师,出什么问题了吗?”芙琳捂着喝过臭血浆后火辣辣的喉咙,嘶声问道。

“还少了一节灯芯。”尤利尔回答说。

“少了一节?那剩下的那节灯芯在哪呢?”

“我差不多已经有眉目了,”猎人把那三分之一节灯芯收了起来,“走吧,也是时候回去拜访一下我们的伯爵大人了,我还有很多问题等着他来解答。

第四十一章 守秘人(上)

大雪仍在肆虐着贡德乌尔的群山与针叶林,盐湖表面开始凝结出冰盖的雏形,灼热的蒸汽墙亦无法阻挡寒霜的降临,残酷的惨白色席卷了镇子的大街小巷,把路上的行人压得直不起腰来。

然而,就在一墙之隔的伯爵府内,却完全是另外一幅光景。严酷的风雪止步于花岗岩所筑的城墙,仿佛被天堑阻挡的野兽,只能在墙外发出不甘的咆哮。

——哒哒哒,一阵硬质靴底发出的清脆脚步声,在逐级攀高的螺旋走道里回荡。

“毫无疑问,他们会被绞死,以叛国和顶撞司法的罪名。”

“可我听说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会得到宽恕,教堂方面会收留他们……”

堡楼的拱廊下,有几个忙里偷闲的卫兵,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过来。

“嘿!你是从哪来的,站住!”

脚步声没有停下。

“该死,你听不懂人话吗!?”一名卫兵从皮鞘里拔出了自己的剑。

轰的一声,大门被粗鲁的撞开,一名左臂被齐肩削去的卫兵,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创口,惊惶失措地跌进了中厅里,一边声嘶力竭地惨叫道:“老爷,是他,他回来了……”

“嘘——”和衣坐在壁炉旁的卡斯洛·安塔尔对那卫兵竖起食指,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小王子伊文神态安详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熟。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卫兵就像是看到了深渊里的恶鬼一样,惊叫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他想要释放自己的恐惧,却被一根冰冷的手杖扼杀在喉咙里。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咯咯地蠕动了几下喉咙,两手死死掐着被撕开一道豁口的脖子,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涌出来。

而后,一只被黑色鹿皮手套包裹起来的手,从背后轻轻拨开了卫兵的脑袋,让他朝着右边倒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喜欢暴力的人。”卡斯洛·安塔尔面带微笑地看着从倒下的卫兵身后走出来的猎人,后者的衣襟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

“前提是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猎人挥了下手杖,甩掉附着在那上面的鲜血,然后抬腿迈过卫兵的尸体,一步步朝壁炉走来。

犹如不可察觉的阴影般守候在侧的老总管乔瓦尼,此时从伯爵身后走了出来,阻挡在猎人与自己的主人之间。

“乔瓦尼,这里没有你的事,带伊文回房间去休息吧。”

乔瓦尼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伯爵,“可是,老爷……”

“这是命令。”伯爵沉声道。

乔瓦尼不敢抗命,有些不甘地看了眼猎人之后,他深吸口气,来到伊文王子身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来吧,殿下,我们该回屋歇息了。”

懒懒地呻 吟着,伊文不太情愿地睁开那双漂亮的海蓝色眼眸,他实在太困了,以致于完全没有留意到猎人的到来,随后在老总管的搀扶下,倦意朦胧地从后门离开了中厅。

待伊文离去后,伯爵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进来了两名卫兵,不需伯爵交代,他们便自觉地把倒在门口的那具有碍美观的尸体搬走了,离开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大门。

伴着空隆一声,中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伯爵和猎人,双方在无言中对视了片刻,前者才略感倦怠地叹了口气,“来这边坐吧,在壁炉边要比在地宫里暖和得多,我猜你的肩膀已经快被冻僵了。”

“多谢伯爵大人的好意,不过我有自己的御寒方法。”虽然是这么说,但尤利尔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在桌边给自己找了张冷冰冰的木椅子坐下。

“啊哈,没错,我差点忘记了,”伯爵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用原初之火这等圣物来取暖,这听起来就好像是国王拿自己的铁王冠来砸核桃一样,总感觉有些不合适。”

“物尽其用罢了。”猎人把自己的手杖搁在桌上。

“恕我多问,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是两个人。”

“你是说我的学徒,芙琳,”尤利尔点点头,“恐怕要让伯爵大人失望了,那孩子也完好无损地跟着我一起回来了,只不过回到镇上后,她听说费舍尔一家要在审判堂外接受公开处刑,便在岔路口上与我分别了。”

“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伯爵由衷地夸赞道,“她和你完全是两类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第一次看到你们二人时,我还以为你们是某种负债人和债主之类的特殊关系。”

微妙的巧合。

尤利尔没有回话,只是低垂着视线,好像对那只趴在桌脚下的绿蜘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伯爵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飘飞的白霜看似近在眼前,实则相距遥远,城墙为他们挡住了严寒,也把世世代代的安塔尔后裔永远关在了这座名为家族与荣誉的囚笼里。

“我的父亲,他或许是整个安塔尔家族史里最长命的几个族长之一,得益于他健康的体魄,我和我的兄弟们在年轻的时候完全不必为继承家业所犯愁,当然,说是不必犯愁,真正愿意置身局外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人,我在十五岁时被送去河谷地,在贝奥鹿特与一众权贵子弟在贵族学院里进修,后来又在辗转各地求学,也因此见识过很多事和很多人,这些经历都曾为我的诗歌提供过宝贵的灵感。”

伯爵望向窗外的眼神,空泛而悠远,仿佛亲临往事,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感慨,“我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我的兄弟们会料理家业,他们也乐意如此,而我的旅途也将继续,游历山川,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写下很多诗歌,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以功成名就的方式回到学院里教书。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直到我二十七岁那年,乔瓦尼在多夫多的一家酒馆里找上我,告知了我兄长去世的消息,于是我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被接回了贡德乌尔。然后又过了几年,我的父亲也病重不起,他在临终对我交代遗言的时候,随之也把安塔尔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传给了我,我因此第一次得知了兄长的死因……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圣杯,什么是原初之火,什么是安塔尔的长子血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起来。

“你知道吗,就在那之前的两个月里,我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两个月后,我便被告知要将自己的孩子当作一把柴给烧掉,”伯爵定定地看着桌对面的人,“回答我,猎人,假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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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守秘人(中)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猎人抬起头,迎上伯爵的目光,“抱歉,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也很难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

“那是自然,高高在上的圣徒,怎么会了解凡人的苦楚。”伯爵不加掩饰地讽刺道,“我很好奇,你是在得到原初之火后才变成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如此的冷酷无情?我曾在一本关于描绘图腾的古籍里看到过一个有趣的说法,里面在谈到火焰时,提到最初的火并不仅仅只是我们所熟知的火焰,它包罗万象,既是火,也是陆地,还是在混沌和黑夜中破晓而出的第一道曙光,只有用宿主的人性作为燃料,才能让它历久不熄。”

“所以这就是你的辩护词?”尤利尔没有理会他的诡辩,声色冷漠地质问道,“你愚弄了那些镇民,骗他们说蒸汽墙的熄灭是出自盐湖之神的惩罚,那些无辜的孩子都是因你的自私而死。而且你恐怕不是安塔尔家族里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你们打着民意的借口,把权力分享给无知的民众,便是给了他们行使罪恶的权力。不过,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撇清干系吗?”

“撇清干系?”伯爵挑了下眉,“你是打算代表民众来审判我吗,圣徒阁下?”

“不,我没有插手与自己无关之事的习惯,”尤利尔的五指渐渐收拢,握住手杖,“我只是来清理使徒,顺带取走剩下那三分之一灯芯的。”

伯爵微微一怔,他看着猎人那双猩红的眼眸,“使徒?这就是你的结论吗?”

“如果你不是使徒,怎么会知道我带着原初之火?”

尤利尔回想起在门威列岸边、在西河林、在斯卡罗隘口,从北地到贡德乌尔这一路上的种种经历,无不在告诉他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事实——这个化名为法比安的男人打一开始就知道他火之圣徒的身份。

“很好,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等什么,手刃使徒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伯爵摊开双手,把毫无防备的胸膛和脖子暴露出来。

陷阱?还是虚张声势?猎人看着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男人,一时间攥紧了手杖,陷入了犹豫中。

伯爵见他迟迟没有动手,不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为什么犹豫,因为在你脑子里有一个疑惑的声音:‘假如我眼前这个男人是使徒,他为什么会主动指引我找到圣杯’?”

他的话语正中要害,让尤利尔难以反驳。

“事实上你说对了一半。”卡斯洛·安塔尔长叹一声,“你还记得吗,我曾告诉你,六个月前,我因为迫切地渴求灵感,所以才离开了贡德乌尔,那其实是谎言。我真正想要找的是能够治愈伊文的方法。一年前,也就是伊文九岁的时候,圣杯里的柴薪已近枯竭,蒸汽墙开始逐一熄灭,镇上骚乱频发,恶性案件一起接着一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也明白自己的职责……但我就是做不到,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伊文的身体在圣杯里燃烧,他哭喊着说‘父亲,我好痛’的时候,我做不到。”他把脸深深地迈进掌心里,声音发抖得厉害,“我没能做到,我把伊文带回了城堡,但他已经接受过火焰的洗礼,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融入了圣杯里,当火焰变得黯淡时,他就会被病痛缠身,而如果火焰完全熄灭……我不敢去想。我不能失去他。”

“那么你找到治愈伊文的办法了吗?”尤利尔无意施舍怜悯,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

伯爵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我在河谷地徘徊了两个月,然后又去了盖斯特,除了它,我一无所获。”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放在桌上。

那是他常用的羽毛笔,笔杆中段用一节黄铜色的金属筒套包裹了起来。

“一支羽毛笔,”尤利尔有些嘲弄地挑了挑眉梢,“我记得法比安曾对我说过,这是伊文殿下送给他的,并且声称它拯救了他的诗人生涯……我想这也都是假的。”

伯爵苦笑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伊文‘送’给我的。”他把指甲嵌进金属筒的缝隙里,随后用力一顶,把缝隙撬宽开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金属筒脱落下来,掉在桌面上,笔杆部位也由此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