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无数的高速粒子撞击在山影上，即使那山影只是虚影，依然呈现出了融化的迹象。大片大片的岩石和泥土化作岩浆，自接触点向四周蔓延。
铿惑的身上浮现出被烧灼的痕迹，犹如被投入火堆的纸人，黑色的余烬从他的右拳起始，向着身体蔓延而去，直至覆盖了半个小臂。
仿佛投身岩浆般的灼烧感几乎把铿惑的意志都撕裂开，他的拳头几乎碳化，可他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并不是轰碎了重粒子流，他只是挡住了。
用山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而已。
第一道攻击已然被拦下，可却并非势均力敌。铿惑的身上仿佛被岩浆淋浴了一遍，全然不复之前单人杀穿天命总部的威风凛凛。
天命总部的大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着，显得战舰引擎的轰鸣声也安静了不少。奥托站在雨中，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丽塔为他撑着伞。
与往日白底金纹的大主教法袍不同，今天的奥托穿着一身纯黑的礼服，仿佛是要出席某人的葬礼。
“哪怕是死，也要保护那个律者吗？”
毫无疑问，这句话一定是全天命广播，而不是像之前那种限制了传播范围的定域语音。
铿惑的身体从空中坠落，无法使用符文法术的他，无法仅凭肉体便在空中飞翔。而他的绝大部分武器也在之前和第二律者的战斗中崩碎，他的飞盾亦在此列。
干涸的土壤最终还是接住了铿惑，但却像是临终的垂死挣扎。悬浮在空中的大地如同浮空岛，体积却比天命总部的浮空岛要小上很多。如果铿惑拦截的不是重粒子流而是动能武器，这片浮空大地甚至有可能接不住他。
注视着狼狈的铿惑，奥托眼神冰冷，胜券在握。
无数次的行为分析，心理分析结果无一不说明现在的铿惑绝不会投降，更不会让步半分。而这也正中奥托的下怀。
从极东支部监控数据中总结铿惑的行为特征，从【弑神兵装·莱因哈特】中采集铿惑的战斗数据。将他的所有行为和心理活动进行全部模拟，演算，计算出铿惑所有有可能的行为，再提前针对这些行为指定针对性计划。
现在的铿惑就像一个被人研究得透透的网游BOSS，所有的出招表和仇恨机制已经被一步步解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奥托甚至可以预测铿惑下一步的行动。
奥托活了五百年，这漫长的过去让他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生经验，而这些经验让他能更容易地判断出一个人的未来。
奥托的视角往往会放得很长，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现在在发生什么，他也会看到将来会发生什么。
铿惑是他所见过的最适合担任领袖的人类之一，可如果铿惑不按照他所设定的人生来走，铿惑必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这心腹大患的程度远超律者，甚至远超崩坏。
从铿惑反叛的那一刻起，【杀死铿惑】这件事的重要性就超过了第二律者，超过了极东支部。只要能杀死铿惑，哪怕是暂时放走第二律者也没有关系。
尽管奥托之前一直在劝降，也一直将言语中的重点放在了第二律者身上，可他心里清楚，此刻他真正的目的是杀死铿惑，即使铿惑答应交出第二律者，奥托也不会真的答应。
奥托只是装作自己的目的是第二律者而已，他更希望铿惑也认为他的首要目的是抓捕第二律者。
这样，铿惑才会被牢牢地栓在这里，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灵魂为身后的极东支部铺垫逃生之路。
土壤激起烟尘，自由落体的铿惑哪怕努力调整了落点和落地姿势，重力势能却依旧转化为了动能，让他的身体伤上加伤。
“天命总部的女武神们啊，日珥议会的指挥官们，你们听到了吗！”
“我是铿惑，极东支部的总指挥官，天命的至高骑士！”
“极东支部为何反叛，我又是为什么被大主教称作叛徒，你们心里难道一点疑惑都没有吗！”
“一个小小的极东支部哪里来的底气反叛整个天命？我一个人又哪里来的勇气妄图在有三名S级女武神坐镇的天命总部发起政变？！”
“这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大主教的阴谋！”
“看看你们的周围吧！【日珥议会】的七席唯独我没有带着护卫舰队来到总部！你们接到命令，带着枪，带着炮，开着战舰来到天命总部，可我呢！我接到的命令是自己一人前来！”
“天命的女武神们啊！你们难道这还看不出真相究竟为何吗？”
“这从头到尾，就只是大主教针对我的一场阴谋，一场陷阱！”
“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事儿这么凑巧吧？偏偏是我的爱人具有成为律者的资格？天下一共七十亿人，为什么就这七十亿分之一的几率偏偏让我给碰到了？而且还偏偏是在大主教要收拢权力的时侯？”
“偏偏是我一个人来到天命总部，偏偏是所有支部都带着三四艘浮空战舰前来！却唯独我！孤身一人！”
“为什么偏偏七十亿分之一的几率，成为律者的人是我的爱人，而我又在天命总部孤立无援！”
铿惑站在悬浮于天的大地上，发出疯魔般的狂笑。
“醒醒吧！【日珥议会】！你们完了！”
“奥托可以让任何人都【成为】律者！而证据，只是他的一句话！和一次早有预谋的实验陷害！”
“我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借口是包庇律者——那么当你最重要的人成为所谓【律者】呢？当你成为所谓【律者】呢？整个天命也会像今天一样，对着你亮出炮口！”
“今天是我，明天是你，后天是她。管中可窥豹，见一斑而知全貌。你们现在都知道奥托是如何用畸形的手段统治了天命五百年！”
“奥托是最优秀的吗？不，他不是。但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那些可能比他优秀的人全部杀死，让那些比他所选择的更优秀的路不会出现！而你们！就是下一个我！”
“而当他把枪口对准下一个人，你们中的其他人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坐在战舰上向第二个牺牲者开炮，而第三个，第四个，也是如此！”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铿惑的怒吼在空中回响，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山灵附身的他有着山岳的一切特质，他的怒吼更是如山崩一样震耳欲聋，足以跨过上万米的距离，穿透厚实的合金板，传递进每一个围城者的耳中。
但是没有人给他回应，他的歇斯底里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疯子。一旦他开始用这种成功率极低的办法，便说明他已经无计可施。
奥托的双手轻轻搭在拐杖的顶端，在雨中注视着似乎已经因为走投无路而开始无能狂怒的铿惑，安静得仿佛是在雨中参拜墓地的祭拜者：“铿惑，你不懂人心。”
仿佛是在印证奥托的话，铿惑的反击更加猛烈。他的嗓子撕扯出破音，双目中血丝遍布，赫然是一个将所有希望都寄宿于不可能逆转的一击的赌徒。
“奥托，不懂人心的人是你！你懂个屁的人心啊，你就是一个脑袋里装着电路板和电线的怪物，一堆无机质的合成品，你懂个卵子的感情，你懂个窝窝头的爱！活该戴一辈子绿帽子！”
“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狂妄而傲慢地以为自己可以操纵别人的人生和选择，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
“你向一个人注射大量的多巴胺，他就会感到快乐幸福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哪怕生效了，那些让他不快乐的事依旧存在，他会重新陷入低谷。更让人绝望，也更恐怖的是，在短暂的快乐过后，那件让他痛苦的事依旧存在，他会一边莫名其妙地开心，一边不可自抑地痛苦。”
“可是多巴胺的效果依旧还在，他会在痛苦和莫名其妙的快乐中轮回。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快乐。”
“奥托！这就是你做的事！幸福和痛苦是不会互相抵消的！你只会制造出一个疯子！”
“你以为你可以控制人心，但其实你不能！到头来，你只是一厢情愿地纸上谈兵，是一个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的傻逼！”
铿惑跳着脚，疯狂地破口大骂。他像一个输光了家底被丢出赌场的赌徒，除了破口大骂以外毫无建树。可他骂得越是起劲，就越是将他的走投无路映照得纤毫毕现。
奥托的眸子反射出碧绿色的光，在雨中如同鬼火般不安定地跃动着。铿惑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却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奥托的眼神如亘古不化的冰川，但他依旧要把戏做足。他要让铿惑继续以为第二律者才是他的目标，要让铿惑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给休伯利安号当挡箭牌。
奥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浓浓的失望：“铿惑，你说了这么多，可对你现在的处境有半分改善？难道你以为仅凭这些话，就能让所有人临阵倒戈？”
“当然不会！”铿惑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心怖的疯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所说的话不会对现在的形势起到任何作用，“但是将来呢？”
“这只是一颗种子，一颗通往真理的种子。无论她们愿不愿意相信，今天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话，这颗种子已经在所有人心里埋下。只要某一天，遇到了合适的土壤和养分，这些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奥托！到了那一天，你会重复今天的所作所为吗？你会杀光所有人吗？还是继续试图以谎言欺骗所有人？”
“这是一个拜占庭将军问题，猜忌的锁链一旦开始，便永无尽头，除非这条锁链被终结！”
“更何况！下一次，只要某个高层身处险境，无论原因是什么，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我说过的话！”
“而你呢！你会比任何人都先想起我说的这些话！你会猜忌，你会犹豫，你怕他们将这件事与你的阴谋联系起来！”
“奥托！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很好奇，你是否还会像今天一样冷静！”
奥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铿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样。他做着对现在的局势毫无用处的反抗，像极了一个自知必将灭亡的亡命之徒最后的歇斯底里。
可铿惑会做出这样的事吗？他可是个哪怕要死都会先装个死，然后等你检查尸体的时侯跳起来咬掉你鼻子的人。
这种如泼妇骂街一样的行为铿惑确实有可能会做，但当他这么做的时侯，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一定在盘算着没有人知道的伎俩。
铿惑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而在那浓郁的疯狂之下，却被奥托捕捉到了一丝奸计得逞的意味。
【他在拖延时间……不，他在吸引注意力！】
“全体开火！目标休伯利安号！”
但是晚了。
休伯利安号的空间稳定系数正在飞速下降，它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破除了第二神之键的空间封锁。尽管进度缓慢，但一块小小的虚数空间已经生成，将它的舰桥笼罩其中。
“哈哈哈哈哈哈——狗托，傻了吧！”
第六百八十一章 倦
夜空中，上百名Welt已经随着炮火逝去，但他们体内蕴含的理之律者核心却并未消失。就在铿惑将战场上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侯，这些律者核心的残片已经不动声色地向着它们的最佳载体飘去。
这些碎片中本应存在着灵魂，可此刻这些灵魂却已经主动离开了律者核心的残片，放任这些碎片像磁铁一样被这个战场上仅存的【理之律者】聚合而去。
一颗小小的如种子般的【理之律者核心】无法突破第二神之键的空间封锁完成虚数空间生成，那么再大一些的【理之律者核心】呢？
再加上战舰主机的辅助运算呢？再加上……远比天命更加成熟的空间生成技术，甚至可以称之为【世界创造】的技术呢？
天命总部所有的计算力已经被分摊，而由于对符文技术的不了解，也因为电子机器语言和符文系统不兼容的关系，天命总部需要投入海量的计算力才能维持住卢恩符文逆解系统的运算。
与第二神之键由于系统不兼容而需要付出更多的计算力来启动它，再加上虚数空间生成，空岛自律运行，对铿惑的实时监控和动态分析等等需要投入海量计算力的系统，使得休伯利安号艰难地超出了奥托计算好的【极限】。
奥托无法料到他不知道的事情。
在他心中，瓦尔特·杨的分身已经死去，本体又不在此处。即使休伯利安号上有从【月光王座】中得到的虚数潜航系统，其破解空间的能力也不应超过奥托预先计算过的极限值。
可是铿惑交给韦德的更成熟的空间创造系统和凭空出现的理之律者核心残片，却恰巧超过了奥托所设置的空间封锁上限。
只要突破了这个上限，即使奥托再将空间封锁的力度加大也没有用处了。
虚数潜航系统是一个天才的构思，如果将空间比作一座山，把休伯利安号比作在山中挖掘隧道的人，而挖掘出的隧道便是虚数空间。
常规的虚数空间通道建立的是一整条通道，就像从山的一端挖到另一端的一个完整的隧道；
而【虚数潜航系统】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它建立的不是一个完整的【隧道】，而是一个小小的【空间泡】。休伯利安号在前方挖掘隧道，把碎石放在身后堆积，可以看作自始至终都只呆在一个不断移动的小气泡当中。
因此，只要它在山体上开辟出第一个缺口，空间的【内外】便已经联通了。剩下的工作并不是继续扩大这个缺口，而是将自己顺着这个缺口【挤】过去。
……
胜利大逃亡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但休伯利安号内的气氛却没有丝毫欢欣鼓舞的样子。
医务室中，德莉莎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挥挥手拒绝了旁人的帮助：“我昏迷了多久？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温蒂和芽衣，德莉莎受的伤竟然是几个人中最轻的。她昏迷不醒更多是因为力竭，而非伤势，这也就使得她成为了躺尸三人组中最早清醒过来的那一个。
不远处，八重樱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没多久……琪亚娜……保住了。铿惑说他净化了琪亚娜身体里的崩坏能，现在正在外面和奥托交涉……”
德莉莎顿了一会儿，似乎正在试图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我们现在在哪？”
“休伯利安号。”八重樱简短地回答了德莉莎的问题，她怕刚刚醒过来的德莉莎无法理解超过五个字的句子。
德莉莎缓了缓，感到侧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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