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铿惑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明白奥托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生死之外，皆为擦伤】
铿惑知道爱丽莎骗了自己，可既然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那么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因为当一个人的目光放长远了之后，才会真正地明白什么叫作“生死之外无大事”。
如果是过去的他，恐怕会感到不可思议吧？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可对方却依旧不对他说实话，反而还是想要把真相掩盖下去。
这种信任间的不对等很容易造成极大的心理落差，个中的失望和对两人之间羁绊的怀疑感是绝对无法避免的——可那都是过去的铿惑了，人都是会变的。
还活着就有希望，还活着就有补救的机会。过去是需要被铭记的，但仅仅是铭记而已。如果把过去记得太牢，那么它就失去了被铭记的意义，反而成了沉重的枷锁。
“带我去见他吧，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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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晚一些。”这次，奥托并没有在花园的小亭子里等他，而是在宅邸的会客室里，“怎么样，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铿惑摇了摇头，他本以为自己的情绪波动会更大些，但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看她过得好像还挺好的，我放心了。”
奥托定定地盯着铿惑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点其它的含义来，但最后他不得不确定，铿惑的勇气确实超乎他的想象：“我以为你见过了她之后会回来找我决斗。”
“没有那个必要。”铿惑坐在了奥托面前，语气里少了平日里常见的欢脱，“你所说的我见过她之后可能会想来找你就是这件事吗？”
“确实如此。”奥托摊了摊手，“以我的视角来看，你在寻找爱丽莎的路上沿途打砸抢烧确实很有暴民的风范，我觉得你见到她被囚禁在那个地方之后很可能会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铿惑叹了口气，他其实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这种想法，但他最后还是压下去了。
直接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爱丽莎不得不呆在天命总部。
其实在爱丽莎还和铿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铿惑就发现了爱丽莎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很容易生病，却执拗地不肯去看医生，一说要去医院就跟要押她上刑场一样。而这种【病弱】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重，爱丽莎经常皱着眉头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忍耐疼痛。
最后，铿惑觉得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打算强行带她去看医生，可是爱丽莎像是疯了一样对他又抓又咬，最后以双方各退一步达成了妥协。
爱丽莎愿意去医院，但前提是带她回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去看一看。
事到如今，铿惑已经弄明白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此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些把爱丽莎带走的女武神们。
在他刚才【天眼】的帮助下，他检查了爱丽莎的身体状况，发现她的身体构成既非完全的碳基生物，亦非完全的机械构造体，而像是进行过机械改造的人体，机械零件与血肉连接在一起，仿佛寄生藤一样。
她碳基的那部分血肉之躯是会成长的，比如她的内脏，比如她的骨骼。这些组织会逐渐发育成熟，成长到和那些机械组件的规格不相匹配的程度，这也是爱丽莎当初那么容易生病的原因。
她需要定期的维护，需要定期地更换身体组件。如果当初【天命】的女武神没有把她带回去，恐怕铿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因此，即使铿惑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必须以【爱丽莎要留在天命总部】为前提进行演算。
“过去的我对此毫不知情，只是觉得有人抢走了我的妹妹，我要把她抢回来，仅此而已。现在我既然弄明白了真相，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正相反，我甚至还很感谢你。”
“好了，关于过去的事到此为止吧。”奥托可能是猜到了铿惑想说什么，他对此反而并不在意，“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铿惑沉思了片刻，这种问题他其实一直都在思考，现在不过是把心中之前想过的东西整理一下说出来罢了：“首先，今天想吃顿饺子……”
“……你可以往长远些的地方说。”
“极东支部的位置很尴尬，它几乎相当于被一群中立国家包围在中间，如果继续以这种与其它支部进行往来合作的模式做下去的话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我觉得极东支部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打算和中立国家合作？可是你别忘了，中立国家之所以是中立国家……”
铿惑摇了摇头，否认了奥托的猜测：“我并没有打算让它们成为盟友，只是想和它们合作而已。”
奥托挑了挑眉毛，觉得铿惑的想法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哦？”
“大主教，你也说过了吧，人类热衷于互相提防与伤害，却未曾想过一起抬头看星空。”
“……那是你说的。”奥托善意地提醒了铿惑一句。
“……反正差不多，”铿惑试图蒙混过关，“现在的局势就是这样，人类的本质也是这样。人类是一个单子，单子是没有窗户的，因此人类无法真正地互相认同，这是由于存在形式而产生的必然结果。一个人没有体会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屁把裤子崩脏了的那种尴尬，所以他必然无法理解经历了这件事的别人的那种痛苦……哎哥你能别笑了吗？说正事儿呢！”
“等等，先稍等一下……”奥托强行忍着自己的笑意，先摆摆手让铿惑停下嘴，“让我先缓一会儿……”
“……那你先缓着，我就继续说了啊，”铿惑装作没听见奥托的话，“虽然短时间内人类的这种互相认同是无法达成的，但我们依然有办法做到差不多的效果。”
“如果你想说通过技术的交流和贸易的往来来塑造合作关系的话，那就免了吧，你难道以为【天命】和中立国家一点儿往来都没有？这种【桥梁】是相互的，【天命】如果想和中立国家成为类似于【盟友】的关系，在这一条路上做手脚的成功率太低了。”
奥托说完，却发现铿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禁一怔，旋即便明白了铿惑说了这么一大顿到底目的是什么。
奥托敲了敲桌子，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有些警告的意味在里面：“铿惑，你之前提的那些要求我可都答应了，但那不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资源调配集中到极东支部，和把东西白白送给神州是两回事。”
铿惑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伸手党的自觉：“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回报也是丰富的。神州与【天命】的关系一直有一些僵硬，我觉得物归原主至少可以让神州对【天命】的看法变好一些，在某些问题上，相比于【逆熵】，神州也会选择已经有了良好合作基础的天命作为同行者。”
奥托的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抵触感，但也没有什么认同感：“【物归原主】？从历史上看，【轩辕剑】确实属于神州，但你也要明白，【神州】和【天命】同属于【人类】这个大阵营，【天命】为这把剑付出了代价，那么【神州】又付出了什么？”
“它仅仅是一把剑，但它也不仅仅是一把剑而已。它不仅仅是一把剑，但它也仅仅是一把剑而已。况且……”
“那个代价，是极东支部付出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针锋相对了起来，铿惑一点先前承人恩惠的意思都没有，毫不退让地逼视着奥托。
奥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知道铿惑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才觉得铿惑的目的绝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那你是想要和【神州】展开联合研究？”
“这会是我们归还【轩辕剑】的条件之一。”铿惑睁眼说胡话的功夫从未退步，甚至还因为这段时间没少说胡话而有了少许的精进，“大主教，这不会是一场赔本生意，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甚至也有同样的想法才对。”
“那你觉得【天命】能从里面得到什么？”奥托笑了笑，“没错，人类阵营应该团结起来，但这依然无法改变现如今人类依然在内斗的事实。神州的底气太足，足到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觉得一柄【轩辕剑】就能打动他们？”
奥托的语气微微一沉：“铿惑……我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轩辕剑】并不止一把，神州那里有着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数量的【轩辕剑】，你觉得神州会因为这种并非绝品的东西而付出什么代价？铿惑，你小看了人类对于实际利益的追求，神州人更是注重实际利益的民族，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神州确实会为了自己的文化付出很多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一柄【轩辕剑】就可以动摇它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的国际局势，因为这两者在天秤上的重量是完全不对等的。神州的【中立】是一根钉子，它将整个世界的局势固定了下来，划分为【天命】，【逆熵】和【中立国家】。如果我们真的争取到了【神州】的友谊，你觉得【逆熵】会没有动作？到时候，偏向【天命】的神州必然会被卷入【天命】和【逆熵】的漩涡之中，其它跟着【神州】保持中立的国家也会开始产生自己的倾向。为了这份局势上的稳定，【神州】绝对不会发表任何偏袒【天命】的发言，即使是在广州市的事件之后也是一样。”
对于奥托嘴里说出来的可以堪称惊天秘闻的消息，铿惑置若罔闻，只是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但它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它是姬轩辕的【轩辕剑】。”
奥托叹了一口气，对于铿惑的执拗，他甚至有些觉得自己看错了人：“铿惑，如果有一天，德莉莎最喜欢的漫画书丢了——或者其它很重要的东西都一样——被【逆熵】捡到并归还，极东支部会在【天命】的内部会议上替【逆熵】出头吗？”
铿惑哑然。
“我承认神州对于自己祖先的看重，但如果神州人会为了祖先而对现世的国家利益做出退让，那它就不是神州了……”奥托的话突然打住，脸上浮现出了怀疑与思索的神色，他盯着铿惑的脸，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铿惑，说说你的想法。”
“诚然，神州必不会因为【轩辕剑】而在国际棋盘上站队，但我们也并不需要它站队。你之前也猜到了，我要和【神州】展开对【轩辕剑】的联合研究，那么……”
“你打算把研究所建在哪儿？”奥托打断了铿惑的话，他的问题显得十分跳跃，但对于这两个人对于这件事的了解程度来说，刚刚好。
“沧海市。”铿惑的回答毫不犹豫。
奥托笑了起来：“你打算派多少人去组成这个研究所？”
“这方面的研究人才极东支部是没有的，所以只能总部来出。”铿惑的伸手党当得是越来越顺溜，“联合研究所的保卫工作由女武神和神州自身的战术机甲组成。”
奥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你打算派哪些人去？”
“两支女武神小队，我，还有德莉莎。”
“你觉得神州凭什么同意这样的要求？要知道，神州对于领土权可是极端看重的，它拒绝任何国家的军队驻扎在自己的领土内，你凭什么派女武神过去？而且这是我们【归还】给神州的，不能以保护天命财产的名义派遣安保人员，对于这个，你又有什么打算？”
“……”
“对于这个，我倒是有个想法。”奥托笑了笑，敲着桌子的手暂且停下，“你回去吧，事情办妥了之后我会通知你的。”
“就不能提前透露一点儿？”铿惑本能地觉得奥托的笑容有点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没什么，这件事需要点儿时间运作，况且神州也不一定会答应……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真的不能提前透露一点儿？”
“不行。”
第四百二十五章 九幽掘墓人
“铿惑该不会被爷爷给扣下来了吧……”德莉莎趴在奶茶店的桌子上，昏昏欲睡，她已经等了铿惑的消息等了一整天了，现在眼看着日薄西山——虽然空岛上并没有西山——铿惑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要不要接通一下爷爷的通讯问一下呢……”德莉莎正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摆在眼前的通讯器却突然震动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在险些把奶茶店的桌子掀翻之后，德莉莎才惊疑未定地把通讯器拿了起来，上面的通讯人却不是她预想中的铿惑，而是奥托。
德莉莎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奥托通知她自己回极东支部，想来想去，她决定装傻不接这个通讯。
只要给铿惑争取些时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德莉莎对于铿惑的能言善辩是有充分的自信的，如果连铿惑都不能说服奥托的话，她估计也没什么用。
德莉莎愁眉苦脸地盯着桌子上震动个不停的通讯器，跟盯着杀父仇人一样。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通讯器终于停下了震动，就在德莉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奶茶店的店员却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她身边：“请问是德莉莎小姐吗？”
“嗯？”德莉莎警觉地一抬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
“上面发送了通知，说让见到了您的人告知您一件事……”那个店员显然是注意到了德莉莎身边环绕着的如临大敌的气氛，因此也有些忐忑，“说铿惑在三号空港等您一同返回极东支部，还说……”
那名店员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比较好：“……如果您不认识路的话，可以先打电话给铿惑，让他派人来接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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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德莉莎吸溜着奶茶，满脸的怀疑，“就这么简单？”
铿惑恰到好处地用一个白眼表达了自己包括无奈，鄙视，嘲讽等等多种情感于一体的心理状态：“本舰长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儿？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本舰长公海上面打过炮，枪林弹雨洗过澡，就这点小场面我还hold不住？倒是你，光顾着自己喝奶茶，不给我带一杯？”
德莉莎十分自觉地忽略了铿惑的前几句话：“还不是你去得太久了！我在奶茶店呆了一天，把所有口味的奶茶都喝了个遍，厕所都上了不知道多少次，你倒好，事办完了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害得我还在那等……”
“咳咳。”铿惑的眼神微妙了起来，他用一种介于严厉与关爱之间的眼神盯着德莉莎，“说话注意点儿，怎么跟你二大爷说话呢？”
德莉莎吸溜着奶茶的吸管顿时一停，愣愣地看着铿惑，呆萌的表情下似乎正酝酿着一座活火山，正在考虑以什么样的姿态爆发。
但是铿惑很是聪明地在德莉莎的脑筋还没有转过来的时候就把话题转向了另一边：“这边的事情也算是圆满结束了。对了，大主教说想见八重樱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见八重樱？”德莉莎的吸管都险些掉到地上，“为什么？他说了见八重樱是为了什么吗？”
“没说，不过我猜是为了表达感谢吧。”铿惑把目光投向了机舱的窗户，飞机正在穿越云层，一片白茫茫的浓厚云雾遮挡住了全部的视野，但这并不妨碍铿惑装作在看风景的举动，“我能明白他的那种心情，而且这也不是坏事。八重樱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虽然影响并不是很大，但我想这是个解开这个结的好机会。”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德莉莎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奶茶放到一边，“爷爷没把你调到总部去，这一点我倒是挺奇怪的……”
“你还很希望我被调到总部去？”铿惑眼神一凛，脸上满是沉痛之色，“难道你已经开始嫉妒我的才华了吗？我铿惑为圣芙蕾雅学园做牛做马，兢兢业业……”
“不是啦！”德莉莎气鼓鼓地蹬了铿惑的小腿骨一脚，聊作对他插话的警告，“爷爷突然让你加入阿波卡利斯家族什么的，总觉得他要做什么大动作……神州有一句话叫什么什么司马缸之心来着？”
铿惑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对德莉莎的智力不抱什么期望了，但这种类似于恶意卖萌的句子还是让他感觉一阵心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对对，就是这个！”
“放心，至少就目前来看，我觉得他并没有恶意。”铿惑拉开了桌面上的电子菜单，点了一份饮料，“但是没有恶意归没有恶意，他确实也给了我一个超大的烂摊子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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