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人很有节操
“全都给我住手！”
燕琮大喝，眸光阴沉无比。
那气势汹汹的老嬷嬷一看来人是大内御前禁军的少都统、当今朝堂之上的英杰、也是很快收敛了一张老脸上的狠色，行礼笑道：“老身刘嬷嬷，见过燕少都统。”
在场的侍女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随之行礼。
燕琮背负着长弓，一言不发，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了女子的身前，看着她微闭着眼眸、一手拢着单薄的里衣、却不发一言的幽静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
女子轻描淡写的拢了拢衣袖，可惊鸿一瞥之间，她白皙的手腕上的指痕，却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很明显刚才是已经遭到了一些不太礼貌的对待。
再看宫中来的刘嬷嬷与侍女们带来的随身物件，无不都是一些精美的首饰、衣物，甚至其中还有一套专门为她准备的、雍容华贵的红罗长裙、大袖霞帔，与她那尽管一言不发、却隐隐流露出来的抗拒之意，就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无非就是因为将在三日后上殿，所以五殿下才特地嘱咐下人，为柳蝉衣安排了这些，
可别的物件都还好，唯独那件大红嫁衣，巧妙的戳中了她的痛处......但这一点，只有包括他、苏长空与天玑子在内的少数人才知晓实情。
好在，他来的及时。
“来人！”
燕琮眉宇沉厉，头也不回的道：“立刻将这些人，全部给我轰出去！”
这话所指的，很明显就是包括刘嬷嬷在内、宫中来的侍女们了。
“燕少都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可都是五殿下的意思！”
一听到要被轰出去，向来手段阴狠毒辣的宫中老人刘嬷嬷也急了，道：“难不成你连五殿下的口谕也要忤逆不成？！”
“五殿下应该没让你刘嬷嬷来这里，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吧？”
燕琮略微回过头去，看向了刘嬷嬷，发出了凌厉而沉稳的质问。
这让刘嬷嬷一度语塞，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燕琮却是不由分说，大手一挥，“把这些人全部给我带走！五殿下那边，我亲去解释！”
被侍卫硬生生架出庭院的刘嬷嬷，生平从未如此愤怒过，
她在接到五殿下的口谕、精心准备了衣物饰品来到这里时，已经早早的设想过很多种情形，而以这个‘许氏’一介弱不禁风的民女之流，又如何斗得过她这种大内宫中出身的老人？
只要她想，便有无数种方法，能狠狠的敲打敲打这个‘许姑娘’。
可唯独让她没有想到，这个五殿下身边亲信、大将的燕少都统，竟会为了这个‘许姑娘’而当众拂了五殿下的意、强行赶她回宫！
而下一刻，更让一向自诩手段不俗的刘嬷嬷这位宫中老人感到瞠目欲裂的是，
那个站在房间门口，披着单薄的里衣，一直以来沉默不语、仿佛任人宰割般的柔弱女子，缓缓挽起耳畔的鬓发，看着被拖离庭院的自己，微微弯唇，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没有出声，可刘嬷嬷看得清清楚楚，她说的分明就是——
“嬷嬷，好走......”
这个女人，知道燕少都统会来，竟是早早的便在示弱？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刘嬷嬷简直气的两眼一黑，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着对方，厉声道：“燕少都统，你绝不能遭这个女人蒙骗！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心思叵测、她心思叵测！！”
可惜刘嬷嬷不说还好，她越是这样说，在场的侍卫们就越发偏向另一边。
一个受了欺负、结果从始至终都只是沉默寡言的站在那儿，也不辩解、也不委屈，平平淡淡；而另一个，直到最后还在造谣摸黑，再加上昨天的那场误会，让在场的众人本就对柳蝉衣有了一种‘柔弱、麻木、平静’的感觉，眼下再一对比，
众人更是只觉得刘嬷嬷这个宫中老人，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燕琮自然更是如此，站在原地，眸光前所未有的冷厉。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他甚至已经开始想放走这个命途坎坷的天之骄女了......大婚之日与夫君离别，来到陌生之地、受到软禁，还要默默忍受周遭的种种欺侮，现在居然就连一个嬷嬷，都能借着送赏赐的名义骑到这个昔日风姿冠绝一大州地的天之骄女的头上来、逼她穿嫁衣。
“这么做，难道不怕周胤祯与你心生间隙？”
女子一手拢着单薄的里衣，平静的侧眸，看向燕琮。
燕琮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红罗长裙、又看向了她，眉眼微沉，“我会去与五殿下通报一声，如果允许，便将这一套换掉吧，只是上殿罢了，应该也不需大红色那么招摇显眼。”
说完，他转身便走，雷厉风行。
只是在走出了数十步远时，又停了下来。
“女人这一辈子，为一个人，穿一回嫁衣，便已足够了吧？”
燕琮略微回过头来、语调微沉，却是讲自身的音量控得恰到好处，让只有站在原地的她一人能听见。
而果不其然的，燕琮也看见，一向平淡而安静的女子，听到这话，看着他，美眸中泛起了几分不可思议、错愕之色，似是在意外，他这个隶属于周胤祯麾下的开阳大将，为何却能够理解她从不与人诉说的、女儿家的心思。
燕琮最后并无食言，没有多加停留，便带着侍卫离去了，
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去找五殿下禀报此事了。
直到整个庭院空荡荡的，只留下了柳蝉衣一人，她这才重归平静，走到了一箱箱的珠宝边上，眸光浅淡的把玩起了里面的一串手链，红唇微微弯起。
得益于常年游走在刀尖上的杀手生涯所锤炼出来的心理素质，再加上早有经验的缘故，如今的她再茶艺起来，倒是早就能做到风轻云淡、面不改色了。
而这一波，如果用直播间的话来说大概就是......
刘嬷嬷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实际上只不过是待在了第一层罢了；而燕琮，以为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已经人在大气层，可实际上却也只是待在了第二层罢了，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她的裙下之臣罢了。
她很早就已经猜到，周胤祯想尽快结束朝堂内乱、登基称新帝，那么顺势推出她这位凰命之女，排场也势必不会弱到哪去......最起码的，凤冠霞帔这种对于女人而言格外敏感的、能够用来大做文章的东西，是必然存在的。
而果然不出意料的是，
这才不过第二日，便有侍女与嬷嬷带着东西一大早上门来了，
一开始，大概是因为周胤祯特地嘱咐过这些宫中下人要特别上心的缘故，刘嬷嬷对她的态度倒还算客气，只是在她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那件大红罗裙的抗拒之色后，才成功引起了刘嬷嬷的注意，进而敲打敲打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女子’，
再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让本就好骗的燕琮看到这一切了。
毕竟要知道，像燕琮这种三代从军、根正苗红的少年英杰，本就有着一身浩然正气，
对待她，更是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理亏的一方上，
再加上连日来的相处与她有意无意的暗示与恰到好处的在他面前示弱......想要就此勾起一个少年郎的保护欲，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而当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在不知不觉间，对一个女人感到怜惜、进而产生了保护欲，
那么距离他彻底沦陷，或许也就不远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气方刚，可以理解。
“五殿下......”
天命群星林列、文臣武将在场，站在大殿上的燕琮犹自不甘心，固执的开口想劝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不远处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喝止住了，“燕琮！”
天玑子，这个看似江湖术士出身的男子，修长的双手搭在一起，眉宇之间难得的有着几分沉色，看着站在大殿之上的燕琮、略带几分警示的意味的看着这个位居北斗中天之位、弓破邪妄的开阳之将。
燕琮仍有几分郁结的看了眼主位之上，那个负着双手、背对着整个大殿、已渐渐聚拢起大周气运的尊崇男子，还是只能咬咬牙，打消了劝说与替柳蝉衣求情的想法，抱拳沉声道：“燕琮......先行告退！”
归根结底，他是臣，周胤祯是君。
芥蒂的种子，终归还是在悄无声息之间被埋下了。
大殿外，两名全副武装的亲信侍卫早已等候多时，见燕琮脸色微沉的走了出来，对视一眼，也是心知肚明，早上那件事约莫是被五殿下压了回来，连带着还被训斥了一顿。
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符合情理。
别说是因为儿女私长、道德良知，或许就是全天下都站出来反对，也起不了分毫的作用......这世间，或许除了老皇帝重现人世间、抬手之间，以天威镇压天下群雄、朝堂乱党。
否则世间便是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周胤祯这条被誉为有帝王之风的大周潜龙，坐上龙椅登基称帝、以固父辈基业、定内患平外乱的坚定而固执的脚步。
世间，谁人也不行！
回到庭院时，已是晌午时分，一只脚还没跨过大门的燕琮却是有些犹豫了。在院外驻足了良久，也不知该如何进去面对那个总是独自坐在窗边黯然神伤女子。
分明在离去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结果他此行一去，却非但什么也没能改变，反而还让五殿下对她的监管变得更严苛了些许。
砰！
思来想去，眉宇微沉的燕琮重重一拳砸在了墙上，震得头顶上方的石块不断的簌簌落下。
最后，这位身披朝堂盔甲、背负良弓的英武少将军，仍是没敢踏入这间庭院、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或许仍在等候着他带回好消息来的女子。他大大的憋了一口闷气、选择了头也不回的离去。
打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已经觉得，他们这群人不过只是强行分开一对鸳鸯鸟的恶人罢了。
而现在，这种负罪感和愧意，越发变得浓郁起来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燕琮都没有再踏入庭院半步。
同时他也特地吩咐了把守四周的侍卫们，倘若女子问起，就说他去了五殿下那儿，至今未归。很明显，是开始有意无意的在躲着她了。
可事实证明，躲是躲不了多久的，
离上朝还有不足一日有余，燕琮还是一如既往的，避开了正门，来到了庭院内的偏院。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柳蝉衣的闺房，可平时又鲜少有人踏足，因此原本是不用担心被发现的，可以用来观察，可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
在这里他却好死不死的、正面撞上了独自出来散步的女子，
一向被称之为英年俊才、燕家虎子的大内禁军少都统，竟是破天荒的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就想视而不见的转过身去，避开她那微闭着眼眸、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
“燕少都统？”
然而，就被轻声叫住了。
燕琮的身子前所未有的僵硬了下来，足足几息的时间过后，才轻舒一口气，转过身，沉眉望向了她：“许......柳姑娘。”
“你何时回来的？”
一头青丝如瀑、不施粉黛也恬静如画的女子走来，轻声问。
见她仍被蒙在鼓里，燕琮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眉头更沉，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抱歉，五殿下他......”
“五殿下他说了，昨日刘嬷嬷倘若有哪里冒犯到了，他可代为执礼赔过......可有些事情是避不开、逃不掉的，这一点希望姑娘能够明白。”
燕琮咬咬牙、还是将昨日五殿下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说了出来，而言下所指的，很明显就是送到她府上来的那一袭精美华贵的大红衣裙。
换言之，
她在中州，想光鲜亮丽也好、想肆意妄为也罢、哪怕是想权势滔天都可以，但是她必须以凰女之身，先发挥尽了她自身的存在价值才行。
也就是，穿上那一席嫁衣。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燕琮在心中想了很多，
悲伤、愤怒、拗哭、麻木......种种可能出现在女子身上的反应，他都设想过，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不过只是片刻的安静过后，面前却是传来了一声让人猝不及防的轻笑。
“嗯，我知道了。”
然后，简简单单的一句回复。
燕琮颇感错愕的抬起头来，可对上的，却是女子唇边淡淡的笑意，闭着美眸，却能让人清楚的察觉到，她此时正是在看着自己。
“你不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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