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奶牛，外星人 第66章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在那座向着资源前进的丑陋城邦之中，一场被严格保密的交谈，正在城邦的最深处悄悄展开。

除了最高层的几位“探寻者”，以及一位从文明之初便存在的“拥智者”，没有其他任何居民知晓他的来访——纳杰尔·霍桑，在数天前来到无欲之路，而直到半天前，才艰难的抵达此处。

他没有高调的踏入城邦，只是在周围散布了一些没有敌意的讯息，引起了这里高层的注意。于是，经过该文明的紧急讨论，决定和他接触一下——这位数十亿年来，唯一的客人。

霍桑教授被邀请来到了城邦的最深处，一个既不是祭坛，又不是神龛的地方，这里没有宗教，但却有信仰和依靠之物——那便是这儿·「创造者」圣体的冷冻舱。

石制的棺椁放在这里的正中心，内外都削得极其平整。

棺椁里躺着一位高等生命，来自百亿年前。是第一批踏足无欲之路、并深入到这片区域，并沉沦其中的考古学家中的一位。胸前考古协会的标牌，非常清晰的证明了它那考古大师的头衔。但过去已有百亿年之久，现在的它，被称之为「创造者」。

——正是它的欲望和思想，让这个文明诞生。

“看来，这就是对你们来讲，最珍贵的地方了。”

霍桑教授伫立在棺椁旁。来自棺椁的强烈的寒意、冰封了百亿年的时光。霍桑教授眼中的浑浊，也是由同样长度的时间酝酿而来，这个理由，也让他的目光多了些罕有的认同感。

这时，这座城邦、这个文明的领导者·拥智者，一点点靠近了霍桑教授——带着强烈的提防、好奇，以及欲求。

“霍桑教授，在进行沟通之前……我们没有和外界生命沟通的经历，如果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请包容。”

“这一点，我也一样。”

霍桑教授转了身，耐人寻味的看着它。它们种族的外表，那犹如极简版人类的外形，和这座城邦的建筑一样奇妙。扁平的身体、扁平的五官，除了如豆子一样微微凸起的鼻子，其他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BUG。

低等、没有美感、算不上生命、与灵魂无缘——却真实存在。

“我已很久没有踏出星球、没有与宇宙的生命交流，希望不会太落伍。”霍桑教授的表情平淡，“在互相包容的前提下，我们来谈谈彼此的诉求吧。”

“你想要什么？”

拥智者和霍桑教授面对面，以考古大师的棺椁为分界。从棺椁里漫出的寒气，宛如环绕其中的紧张感，将一切冻得发脆，稍一用力便会支离破碎。

霍桑教授的声音一成不变：“我想往更深的地方前进，请你们为我指路。在那之后，我会留下一件仅仅对我重要至极的宝物，储存在那儿……请你们替我守护这件宝物。”

“奇怪的诉求，这种逻辑和贪婪，是外界的通用标准吗？”

“会有足够的酬劳——无论外界或此处，这都通用吧。”

“可你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霍桑教授将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被灰色胡须扎满的脸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笑，又或者是忘了如何笑：“你们肯定对外界好奇——外界是怎样的？是否存在外界？之类的问题，你们总有吧。”

“唔嗯，确实。”拥智者却没有表达出更多的反应，只是诚恳的点头，“而如你一样，神志清醒踏入此处的个体还是头一次，你能解答我们的好奇，对吧？”

“我还可以解答更多，你们不好奇吗？自己是如何诞生的。”

这些因想象力而生在封闭之处的存在，去不了任何地方，触碰不到真正的宇宙。而百亿年来，它们只能接触到种族、存在方式截然不同的，早已沉溺在无欲之路里的生命们。

这些家伙的存在毫无规律，甚至，在霍桑教授到来之前，它们恐怕都不知道，生命的正常形态是“神志清醒”、“可沟通”吧。这是一个注定充满好奇，却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可怕环境。

因此，霍桑教授简单做出了判断，这些家伙想知道一切。

拥智者有些苦恼，但还是做出了类似人类的笑容：“霍桑教授，那你不好奇，为何我们之间能沟通吗？”

“翻译器。”

霍桑教授并不意外，它们靠打捞沉溺者为生，自然从各种各样的家伙身上扒下了许多东西。翻译器、用来冻结考古大师的冷冻装饰、装饰品等等等等。

而它们是考古大师幻想出来的文明，所用的语言和存在方式，多半也是有被记录的，所以翻译器里当然有它们的语言资料……应该是这样吧？

带着一些不安，霍桑教授检查了自己的翻译器，忽然发现，它并没有运作。

拥智者的笑容里多了些和善：“我们确实捡到了很多翻译器，但其中并没有我们的语言，我们将语言完善后，自己写入了其中的资料。在这之后，我们还完全研究了翻译器，包括之中的种种资料。”

“你们……怎么办到的？”

“我们存在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们有无尽的生命和时间来探索——和祈祷。”

“祈祷？”

“祈祷，下次沉溺在无欲之路的生命，能带着我们用得上的东西，能幻想出我们用得上的东西……在这漫长的日复一日里，我们探索了许许多多的知识。”

望着惊讶的外来者，拥智者收起了笑容。

它们理解了“客人”这个词很久，但这还是第一次目睹客人这个词化为现实。所以，拥智者以自身的礼貌，将“待客之礼”这个概念也化为现实。

“我们不是低等文明——起码我们的智慧和知识不是，希望您也予我们尊重。”

“我为之前的一切失礼致歉，也就是说……”霍桑教授在地球迟钝了太久的头脑，现在终于褪去了那些锈蚀，“你们知道，自身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拥智者平静的说：“因为这位考古大师的一个幻想——我们是被幻想出来的存在。”

霍桑教授平复着内心的惊愕，又试着问：“那你们的欲求，是真正的拥有生命？”

“不！”怒吼完，拥智者虔诚的跪在棺椁前，用简陋的手，抚摸着寒冷的棺椁，“我们只是希望，我们敬爱的创造者……有朝一日，能结束这漫长的煎熬和虚假的幻想，回到那真实的故乡。”

第92节 088·轮换

它们知晓，自己只是被幻想出来的虚构存在。

但它们也期待着，这无尽幻想结束的那一刻。

……

“唉……”

望着拥智者如今展示出来的情绪，霍桑教授叹了一口气，然后收起内心的惊讶和其他感情波动。

被幻想出来的文明，知晓了自己只是个幻想，还想着要走向覆灭——这很稀奇，即便以宇宙的尺度来讲也是如此，但这属于“坏的”那类稀奇。

对霍桑教授来讲，这和自己的唯一关系，就是宣告了“交易失败”。

他将插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摊开，以示自己的无奈。

“很遗憾，这和我的诉求相悖了。”

“可是……”拥智者从霍桑教授的话里，听出了感情的变动——不利于自己这一方的。可它仍怀着一些希望，“霍桑教授，既然你能神志清醒的抵达我们这里，说明你肯定有办法对抗无欲之路里的诱惑……对吧？”

霍桑教授点了点头，眼前的人形存在，也理解了这个动作的意义。

拥智者从棺椁旁走开，用飘动的方式靠近霍桑教授。距离越靠近，就代表自己的心意越诚恳，这是它们文明在漫长岁月里诞生的肢体动作。拥智者知道，对于外来者，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但依然下意识的做了。

它很诚恳：“求求您帮我们一把，将我们的创造者带走，您的一切诉求我们都会尽可能的满足，我们还积攒下了结晶般的智慧、从无数沉溺者身上取下的东西。哪怕我们从未去过宇宙，我们也知道，它们的价值不低……真的无法打动您吗？”

“我很乐意花上十分钟，倾听你们的报价，但不行——这场谈话的根基就已经错误。”

霍桑教授摇着头。

“我为了往返，已经花掉了几乎所有的力量，现在残余的力量，只能支撑我走向最深处，然后离开。”

“那您离开的时候，带上我们的创造者吧？！”

“那仅足够我自己离开，我没办法带个累赘。”为了浇灭对方的期待，霍桑教授又多用了些唇舌，“我的离开手段，是开启一扇通往宇宙某处的门，它的持续时间极短，所以是以我为中心启动，只足够一个人离开。”

这是拥智者无法理解的手段，但听起来霍桑教授没有撒谎。

它粗糙的手臂弯曲，抚着自己的下巴，扁平而苍老的脸也微微偏着，那代表了它正在进行沉思。过了将近百亿年的时光，才抓住的唯一希望，它实在是无法将其放弃……要使用武力吗？或是进行某种双方都可以满意的方法？

无论如何，拥智者的话语依然诚恳。

“可您来的时候，并不是以开启门的方式直接抵达的……而是走来的？我认为，您也许拥有足够抵抗诱惑的强大精神？”

“并不，只是偷来了一些极其微弱的力量残渣，替我剪开了欲望而已。”

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想找个地方坐下，但周围的东西只有那棺椁——对该文明来讲，是至高的圣物。他只得站直身板，再和满身的疲惫对抗一会儿。

“现在，这份力量已经殆尽，再不够我原路往返，只够我继续深入——然后开门离开，这便是我的计划，你们懂了吗？”

拥智者几乎是立马便脱口而出：“让我们来研究这份力量，我们会尽全力将它制造出来。”

可意想不到的——这招来了霍桑教授的嘲笑。霍桑教授的皱纹爬上皮肤，看起来十分扭曲，证明他鲜少会露出这种笑来。

不带恶意，却带着本质上恶意的剧烈嘲笑。

古怪的笑声不断从他的嘴里发出，因为他听到了宇宙里最为自大的话。何等无知、何等可悲的生命，才会说出这种大话？

“我说错话了吗？”拥智者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更添一层好奇，“我不自量力想研究的东西，是如此伟大的力量吗？”

“是的，那等同于完美无瑕的逆行者新生儿本身，也许，比这还要更崇高一点点。”

拥智者点了点头，明白了含义。在从沉溺者们身上获取的无数信息里，它们当然也掌握了逆行者这一存在的信息。或者说，它们知晓的，也许比宇宙里大多数文明都要深。

它知道了自己为何被人嘲笑，但它并不在乎嘲笑：“成就伟业的灵魂，在踏出第一步时，都会被人如此嘲笑。”

“……”霍桑教授的笑意淡化了，只是变成了一种清醒的惊讶，“你说得没错，抱歉，拥智者。”

“其实我是第一次被人嘲笑……”拥智者碰了碰自己黄豆般的鼻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怎样。唉，而刚刚的话，也只是取自沉溺者们带来的文学作品……我没用错地方吧？”它还有些期待。

“哈……”霍桑教授又一次笑了，但那是十分纯粹的开心，“用得很漂亮。”

拥智者也开心了一小会儿，虽然它们的文明里没有“嘲笑”，但开心时也被允许了“微笑”。在这之后，拥智者诚恳的说——

“我想，您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来到无欲之路，也是在坚持伟业。”

“呃……”

霍桑教授非常惊讶，这个词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不惜苟活到现在，不惜肮脏去盗窃也要坚持的事，算得上是伟业吗？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只是，在地球过了那么漫长的寡淡日子，本以为再没什么会让自己的灵魂和感情波动，看来宇宙还真是浩瀚。

“回到正题吧，拥智者，这份力量无法借你研究，我也没时间了。我接下来要去无欲之路的最深处，在那危险到极点的地方，放下这样东西。”

与话音同时，拥智者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移动硬盘。东芝产，容量4TB。如果有地球人看见，只会觉得平淡无奇。

拥智者一眼便看出了它的用途：“这么小的数据容量、这么粗糙低劣的原理和设计，很奇怪的东西。这应该是属于……外界宇宙里，那些被称之为低等文明的产物？”

“但这些技术是在远比你们还要古老的时代，就已经被该文明掌握。”

“很伟大……可它看起来没这么古老，应该是用了我们所未知的技术！宇宙还真是浩瀚，真想好好看看。”拥智者相当开心，这是它诞生至今最开心的一天。

如果不是客人在，它肯定会用各种方式来表达兴奋——虽然作为整个文明的最高权力者，只能躲在房间里悄悄兴奋。可如果去躲着表达，就没办法和客人再聊更多了……

拥智者想伸出头去好好观察，可惜得保存一点威严：“您手中的这份小小的数据，是什么呢？为何要放进无欲之路的最深处？”

“因为那儿是我所知道的，全宇宙最安全的地方。在逆行者们已变成历史的现在，不可能有人深入。”

“那是诱惑和欲望的逆行乱流，我们也无法靠近。”

霍桑教授又说：“但我可以将它寄存着，直到我找到方法再来的那一刻。”

拥智者很快理解了：“所以你想要让我们成为保险，替你看管通向那儿的唯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