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连桐好奇道：“外头现在是怎样？”
草草笑着回答：“学生们的演奏刚开始一个小节，还得来一个半小时才能结束，但很精妙。雅蕾洁尔听得很入迷，但……”
“但？”
“她觉得主人可能不喜欢宇宙音乐，因为您闭上了眼，正躺着睡觉呢……所以就没那么专心听音乐了，而是时不时的……咳咳。”
这些银蓝色的雾，像是刻意为之，将自己染成红色，那仿佛是某人的脸红。
“而是悄悄在看您、舔您的头发、一点点试探着摸您的小手，或是隔着衣服戳戳你什么的，总之很对不起舞台上卖力演奏的它们。”
连桐老脸一红，不由得笑了起来，哪怕只是草草只言片语的描述，她也能想象个八九不离十。如果现在将灵魂从硬盘中抽离，忽然睁开眼，雅蕾洁尔一定会被吓得呆住吧？那会很有趣的。
可惜，暂时还不能去。
“走吧。”
“嗯。”
纳米机械收起了腼腆的红色，化为银蓝色的手环，乖巧贴在她的手腕上。
连桐脚步向前，银发随之摇动——然后在木门前停下。
她握住门把，真实无比的木质温润触感传来，令人怀念，却是宇宙里不存在的东西。随着“咔嚓”一声，连桐将大门推开——按琳玻所说的那样，去看看门外有什么。
“……”
“……”
连桐和草草都陷入了沉默。
为眼前的一切沉默。
一个在连桐推开门之前，就已经知道门外是什么，但亲眼见到之后还是为这景象的落后、古旧、低级、可悲而感到哀愁。
至于另一位——只是单纯的感到怀念。
“是我故乡的街道风景。”
“……果然是主人的故乡，地球。”
那是地球的街道，时间大概是现代的201X年左右吧？起码广告牌、车辆的样子、路人使用的电子器械，以及风中的氛围，确实是在如此诉说的。
是连桐离开地球之前的那种氛围。
国家也是她的故乡，东方那已从小憩中醒来的大国。至于是哪座城市，连桐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路上行人们使用的语言，听来像是南风口音。
为什么霍桑教授视若珍宝的硬盘里，装着这样的景色？
“主人，所有路人都是数据。”
“看起来不像……”
“写这个模拟器的人水平非常独特，所有人都拥有复杂多变的真实，却可以不占数据量……这个世界被以矩阵的原理构筑，一切皆是按此逻辑运作……它某种意义上来讲，甚至可以称之为真实……”
“但没有灵魂？”
草草沉默了一会儿，拿捏不定的答道：“对于这样高度模拟出的世界，灵魂大概不重要了，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同样的需求……”
那3T的容量里，装着一整个鲜活的、运作着的模拟地球？连桐感到目眩，可随后才发现，这是太阳光灼了她的眼——就连紫外线触碰肌肤的感觉，也是如此的真实……
在这里，她甚至不需要这套用于宇宙环境、负责供氧、模拟重力、提供医疗帮助的行头。
“但这个世界里，有唯独的一具灵魂存在……”连桐眯着眼，用手掌遮住太阳光，观察着街道的行人，“在我们眼前吗？”
“没有。”
“能追踪定位吗？”
“需要一点时间，即便以我们的运算能力，入侵之后想理解这个模拟地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换言之，写这个仅仅3T地球模拟器的，是生命等级很高的外星人吧。
连桐又问：“那我会有危险，或是……”
“不，您是程序逻辑外的存在，这里所有按照程序规定运作的数据……不，所有的数据生命，都不会对您有反应，当然，这个模拟器也不会排斥您——它并没有这样的功能。”
“懂了，我完全隐形的。”
“嗯嗯，而且您可以无视这个世界的各种模拟法则，比如物理、时间之类的限制。”
“听起来就和伟大者在宇宙里干的一样……”
她俩又打趣了几句话之后，草草便专心致志的开始高速运作，开始解读这个地球模拟器的种种。至于连桐，她离开了那间和琳玻聊天的屋子，踏入了被模拟出的世界。
这就是地球——她不知第几次的感叹。
就在这里生活吧？她不止一次的闪过念头。
但不行。
这里不是为她而存在的——连桐隐约猜到了。这里，只是旅行者的一站沿途，只有风景和故事在等她挖掘。
她缓缓走在街道上，普通话和方言交织，烟味和人味混杂，汽车驶过的尾气与噪音……还有忍不住想撑一把伞的念头。
如果忘了被雅蕾洁尔带入宇宙后的种种，如果忘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这就是平凡日常里不值一提的片段……她甚至觉得，自己正要去学校，或是打算去趟沃尔玛……
还有从地缝里长出的强韧小草，以及行道树。
“主人，您的情绪变化很强烈。”
“我知道。”
“请您不要沉入这个世界，这里不是您的家。”
“我明白。”
“但……”草草犹豫着，可话语没有停下，“如果您倦了、累了，不太想回到什么也没有的空旷宇宙，也许……在这里留下也……不错。我很清楚，您踏足宇宙，只是想回家呀。”
连桐睁开眼，毫无犹豫的摇了头，然后充满谢意的抚了这些小家伙。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度走在街上，试着对行人打招呼，或是唱上一首尴尬的故乡歌曲，虽然没有人理会她。
直到有了结果。
“主人，我已知道了这个模拟器里，唯一的那具灵魂在哪里，在做什么。”
“嗯。”
“她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一无所知的生活。”草草试着说，“我们推测，有人为了她，缔造了这个世界……只为了她能延续平凡的生活。”
第219节 208·于世界之中
好久不见。
地球。
我回来了——
连桐本想这么说的，但这些话语并不成立。
即便眼前的一切与地球没有差别，可这依然不是她的故乡，她只是一名访客，而非远游之人归乡。她在宇宙里踏足过许多文明，在各种星球上留下过足迹，这一次……也不例外，这里不是地球。
而是为了某个人，某个灵魂而制造的，像是地球的地方——至少不是为了连桐。
“主人，怎么办。”纳米机械们提出问题。
它们能感觉到，自从来到这硬盘里头，连桐的心态前所未有的起起伏伏，甚至好几次都远超过健康的阈值，但连桐却一脸平静。它们不知道这是好，又或者是坏——连桐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主人的沉默，草草又试着问：“我们……我们要离开这里吗？”这是出于关心。
连桐反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
“那就走走吧。”
连桐和许多数据构成的人类擦肩而过。
附近的咖啡馆里，女孩子正在拍着男朋友付款的咖啡；对面街的小卖铺，中年男人买走了一包便宜的烟；蓝色的天空里，航迹云渐渐散去；送孩子上学的母亲，正抱怨着家长群怎么在舔老师……
仿佛——只要连桐想，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但她知道，自己的装束、发色——都不属于这儿。她能从手臂上舔到甜味，地球人也没这功能。自己不幸的成了地球的异物，哪怕自己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啊。
还有一点证明了她的异物身份。
“我们该去哪……”
连桐不知道哪里属于自己，哪里是自己该去的地方——她不属于这儿。
当然，草草给不出答案，她也不期望有什么答案。她只能漫无目的，用缓慢的步伐向前走着，不知要多久才能消化内心的苦涩。是回去宇宙，还是在虚假的地球？
当情绪蔓延开来，差点盖过理性时，连桐才想起自己也不是无处可去。
起码，这个虚假的地球，是为区区一个灵魂而设的吧？
“我们去见那个灵魂，你说她正在进行平凡的日常生活是吧？”
“嗯，但……但主人，可能会有危险？”
“那我们就化解危险。”
“……如您所愿。”
随着连桐提出目的地，她所看到的东西发生了改变。在平凡地球的景色里，多了一些宛如单机游戏的任务指引，草草在这里头加了些箭头为她指路。
还挺有意思……
连桐感叹着这种微妙，倒是找回了一点平凡的心态。
她试图找辆车，或者是撬辆自行车什么的，但这个数据模拟的世界却不给面子。
没办法，连桐只能一路搭车。有时是乘上公交，然后跳车下去。有时则是踩在私家车的车顶，又跳向另一辆……再加上少许的步行。没有人会为她停下，她只能走自己的路。就这么踉踉跄跄，连桐来到了目的地。
一所……高中。
“主人，您不是高中生，不要融入……嗯？”草草习惯性的想提醒连桐，不要再触景生情，但这次连桐的心态很健康……
“纳米机械也有不懂的？我是大学生，已经从高中解放了，我反而很高兴我不是高中生……”
“但您看起来是初中小女生……”
“去去去，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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