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而无法从这儿飘荡向外，湮灭于宇宙的灵魂，则会被阻隔在墙壁上。
雅蕾洁尔认得那些光球，它们是一种叫做灵魂残响的特殊残渣——往往是因为留念太过深邃，仍不愿消亡于世，所以才会将执念留下，形成这种叫做残响的东西。
在如今的宇宙，灵魂残响已经很罕见了。毕竟，将灵魂转移进其他容器，以保持鲜度和存活环境的手段并不少见。倒不如说，靠着更换容器来获得半永生，也早就是一种十分平凡的事……可倒影之城没有这种技术，它们更是畏惧着影子。
于是，代代主教的灵魂，嵌在了阻隔灵魂的墙壁，倒是将知识和研究成果，与不想消亡的执念一起，留在了此处——像是图书馆一样，只是稍微特殊了一点。
雅蕾洁尔舔了舔唇，像是要温润话语：“我们可以阅读这些记忆吗？”
“可以，能展示成果，它们一定也会很高兴。”又做了一些粗略介绍后，主教便离开了墙壁附近，只留下她们自便。
而雅蕾洁尔和脸色青白不定的连桐，则来到了最为黯淡的灵魂残响面前。在这里的，多半就是倒影之城的第一位主教了……跨越时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令两位少女都觉得哭笑不得。
要知道，这可都是倒影之城的历史——活生生的历史。
连桐不知道怎么阅读这玩意儿，所以把手收进口袋里，默默在旁边看着。脸蛋上不见往常的轻快，倒是写满认真。雅蕾洁尔对着光球伸出手指，在指尖也荡漾着一些类似的光彩，来自灵魂的光彩。
就像是选中图书馆里的某本藏书，用食指将它从中抽离，然后直接翻阅了起来。
她所阅读到的，是十分短暂，但又足够充实的内容。
第一位主教的大半人生，都被投入了思考如何活得更久上。它的想法简陋而充满愚蠢，但雅蕾洁尔对此没有丁点嘲笑。作为高级文明的居民，理应分析对方的误区、并尊重这些原始思想。
而这些原始思想理所当然没有一个成功，第一位主教很快湮灭了。
不过在它生命的尾声，主教也接受了生命短暂的命运，开始研究另一个问题：影子。
而研究一个东西的最简单方式，就是观察——至少这一点，无论多么原始简陋，或是多么高等先进的文明，都是一致的。
主教知道余生无几，自然不会惧怕被影子中的怪物吞噬，在交接好职位之后，干脆在神所里用念力挪动小石子，开始观察影子——接下来的记忆十分清晰，即便几万年后的今天，雅蕾洁尔也看得很清楚。
被小石子投出的影子，像是天上的一抹乌云。
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动，开始千变万化。
而强烈的悲哀情绪，从影子里的某处向外透出。
那影子也挣脱了物理法则的束缚，甚至向着观察它的主教靠近。在记忆里，主教感到了极其强烈的恐惧——但还有一点奇妙的亲近。或许是这一点起了作用，主教并没有抗拒，反而主动的靠近了过去。
它想用自己的余生来测量，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会是怎样的怪物，给自己怎样的终结。
但从影子里，并没有冒出怪物撕咬它。
有的，只是一张消瘦的、郁郁寡欢的面孔，看起来没有丁点儿的敌意。它说着简短的话语，但当时的主教并没有翻译器，当然不可能理解分毫，它将其称之为怪物的嘶吼。
可万年过后的此时此刻，雅蕾洁尔却听懂了留在残响里的话语。
——“忘了我吧，原谅我吧。”
第200节 189·影
这些只有灵魂残存的生命，即便贵为倒影之城的“主教”，甚至得到了与“神”沟通的权力，但这一切都没能让它们活得更久一些。
所以，无论是哪一个灵魂残响之中的记忆，都短暂到可悲的程度。
哪怕不是宇宙里常用的载体，而是在连桐的那颗地球上，人们所使用的书本，也可以只用区区一页和数百的文字，来记录下一位主教的完整人生。
但在这里，这些信息量短小的书页，却构成了一本十分厚重的书。
——雅蕾洁尔已经从第一页，翻动到了第七百页。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她脸上的困惑和严肃，正随着翻阅的深入而一点点加深着。
她了解到了很多内容，奇怪的内容。
令她意外的是，倒影之城的居民们畏惧的影子里，实际上还真有怪物，而且是雅蕾洁尔从未听说过，感觉会十分棘手——甚至想直接找爸爸过来一劳永逸的东西。
但不光有这可怕的怪物，时不时的，影子之中还会有支离破碎的历史片段出现。没有例外，那都是倒影之城成为现在这样之前，仍沐浴在“无尽削皮大赛”这一光荣传统之中时，所拥有的历史。
它们不是完整客观的历史，而是以琐碎的形式出现。
比如——
即便是不灭冠军星系之中，那些最伟大的领导者，也没有资格内定上一张特等席的门票。他们依然要跟普罗大众一起，去挤爆预定网站，去掏几十单位的巨款下单，还要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去跟拥有特等票的人购买。
活动的开始前和结束后，附近几光年的范围都会陷入狂欢之中，聚集而来的兆亿宇宙居民，会把这附近装点成为狂热的商业交流地。而参赛选手可以不花半分钱，就能拿走任何看上的东西，还会有大量的异性或同性花高价，想找他们私下单独聊些有趣的事。
每场比赛的出场费，都是根据门票来按比例发放，但选手们总有把出场费捐赠出去的传统。所有选手都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个传统，倒不是能从其他地方赚得更多，或是道德清廉，只是全星系都在盯着，哪怕有一点不光彩的事出现，选手的下场就将极其悲惨。
雅蕾洁尔还看到了很多的历史片段。
但它们绝不是什么客观公正的历史介绍，而是另一种历史——某人的回忆。
这些回忆细碎而杂乱，只是偶尔才会出现在影子里，然后被某代主教观察、记录下来。雅蕾洁尔如今所做的，就是从主教灵魂的回忆里，翻阅它们看到的——属于某人的回忆。
接着，将这些记忆片段试图慢慢的拼凑，将它们整理成有序的，就像拼图。但需要还原的不是某幅画，而是藏在倒影之城影子之中，不知名某人的人生。
这位某人的回忆片段，被极其华丽的喧嚣沾满，到处都是狂欢和热衷的烟火味。但这位某人的第一视角，却只是冷淡的、平静的从旁看着。
即便是牵动整个星系兆亿居民的盛会，也无法打动这位某人。
这些回忆——充满了孤独感。
翻阅到第两千时，雅蕾洁尔暂时停下了阅读，然后向自己的左手边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的光团在此飘荡，这意味着自己已经看过了两千个灵魂、两千位主教的人生回忆。即便每个都短暂如斯，但还是很累人的事。
只要闭上眼，那回忆中的巨大孤独，就会侵占到雅蕾洁尔的心。
她倒是熟悉这种情况，就像是看了什么很棒的影视文艺作品，被其中蕴含的巨大情绪所感染，所共鸣……但无论是什么经典著作，给她的感受都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雅蕾洁尔沉默的睁开眼，不知道这些回忆的主人，为何如此孤独。
雅蕾洁尔暂时搁置这个困惑，只是轻轻念了一个名字：“连桐。”
“干啥？”
“没什么。”
雅蕾洁尔藏起含蓄的笑容，缓缓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奏效了。
被回忆影响，占据心中的孤独感——被赶走了。
她又用带着喜悦、喜爱，还有信任的眼神，再次瞄了一眼那位银发少女，她正靠着墙，打着哈欠，和困意对抗，看起来随时都要睡着似的，迷迷糊糊的很是可爱。
这也难怪，翻阅历代主教的回忆，确实花了雅蕾洁尔不少的时间，连桐可不太擅长这个，也只能在旁边等待了。
不过连桐也没闲着，她自然而然跟现任倒影之城的主教搭上话，聊了很多东西。但与其说是闲聊，实际上更像是无知的幼童在听天上的仙人讲述未知世界的点点滴滴。
从宇宙浩瀚的常识，再到旅行的见闻经历，无论哪一句，那大量夹杂在话语里，看似寻常平凡的词语，都会让主教愕然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无法理解，甚至超过了它的想象——但依然渴求着听到更多。
直到最后，放弃去思考和接受。
只能遗憾着自己生命的短暂。
雅蕾洁尔看了连桐的倦容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又精力充沛了起来。心里冒出了一些奇妙的想法，很希望早点处理完现在的这些事情，再帮连桐解决地球的种种麻烦——然后带她到自家文明去进行私人圣物登记……
再次开始有干劲后，在耳畔连桐沉稳入睡后的呼吸声里，雅蕾洁尔心灵安宁的，缓缓翻起剩下的历代主教回忆。
……
花了不知多久，但至少比一天一夜要长，雅蕾洁尔有了不小的成果。她将极其零碎的回忆努力拼凑，还原成了至少称得上连贯的东西——并因此知道了不少事。
藏在影子里的那位某人，其实如雅蕾洁尔所想，正是那位和她聊过几句的家伙。
当时的她灵魂出体，深入了倒影之城去探路，其实就是进入到某段盛大而热烈的回忆中，理所当然的见到了一场无尽削皮大赛。那位像是导游一样，告诉了她不少关于比赛常识的声音——正是回忆的主人。
也就是那位蝉联了五届冠军，正要赢下第六届的选手。
不灭冠军星系有史以来名声最盛，实力最强，被人人都知道的英雄削皮手。
但如今，雅蕾洁尔可查不到这家伙了。
不光是他那本该震天响的名字，就连这历史悠久的比赛项目，甚至是作为比赛场地的倒影之城，也一切都被颠覆、毁灭、抹去——只留下了不起眼的痕迹，无人再记得。
如果不是这个星系的名字就叫做“不灭冠军”，雅蕾洁尔甚至会以为这些回忆都是编造的呓语。
可惜不是。
——回忆的主人就藏在影子里，至今仍在。
……
弄清楚不少东西后，雅蕾洁尔结束了考古工作。
她暂时合上眼，感受着心里依旧弥留的巨大孤独感，它们庞大到了甚至会动摇灵魂的程度。
这次，雅蕾洁尔没有再去借用连桐来打消孤独，因为担心会打搅到她休息——毕竟翻阅和还原工作到现在，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单纯的觉得连桐仍在睡着觉。因为自己正是伴着她入睡的眠音，专心投入的工作。
“搞定啦？”
“……咦，醒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轻快的少女嗓音，却主动出现在了耳畔。
雅蕾洁尔恍惚间发现，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再也听不见女孩子入睡的呼吸，相反，是一串脚步声。雅蕾洁尔正好睁眼，正好看见连桐一脸尴尬的来到身旁，想伸手碰她。
“怎么了？”
“那个，我可能闯祸了。”
“所以……怎么了？”
雅蕾洁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十分担心的看着她，甚至忘了心里弥留的孤独感。连桐脸上的表情很别扭，就跟摔碎了爹妈刚买的瓷器似的，显然不打算带来啥好消息。雅蕾洁尔懊恼于自己太过专注工作，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思索了一阵，连桐指着某个方向，脸上更为尴尬。
雅蕾洁尔立刻看了过去——然后眉头一皱：“这是谁。”她看见那儿站着一位裸身的成熟女性，勉强可以说是人形生物的分支，倒是具备很多人类的特征，尤其是生理上的性别特征。
这位成熟女性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并且还光着身子，用十分充满诱惑的方式蜷在地板上，背靠着那个娱乐用肉体制造机。在女性清澈的眼里，懵懂和魅惑，以一种矛盾的方式并存，她身上还有些黏糊糊的。
雅蕾洁尔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不是某个不认识的访客，而是——她看向成熟女性身后的玩意儿，娱乐用肉体制造机。说起来，主教当时丢了点尸体进去，以此为原材料，确实定制了个新肉体来着……看来，这就是结果了。
想通之后，雅蕾洁尔到处看了看，发现主教的灵魂十分飘渺，跟一夜白头似的，就蜷在最角落的地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毫无疑问是没闲心思管这刚做好的肉体了。
“那啥，那机器就‘叮’了一声，跟烤箱烤好面包似的……”连桐依旧尴尬的在旁边解释，并且叹起气来，“我就下意识的过去看了看，听到提示音就会过去，这是现代人的本能，你说是吧！”
“然后就打开了？”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我没想打开，但它检测到我的靠近，自动打开了。”这倒是纳米机械们检查之后，才汇报给连桐这位主人的。
而尴尬的地方在于，这位看起来风韵十足的裸身熟女，刚刚出炉就逮着连桐喊“妈”了，完全认定了连桐就是她的存在意义。
现在，她被连桐手足无措的冷落在那儿，显得很消沉。而没过多久，一直沉迷阅读的雅蕾洁尔忽然结束工作，连桐当然就不管不顾跑了过去，试图抓住救命稻草，询问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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