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新凉
念奴娇解释道。
“辛苦你了。”她的丈夫此刻转过身来，剩下的座椅也在烛光中显露出真正的模样，那是名为轮椅的代步工具，两个道铁制的轱辘套上橡胶，便于在地上行走。
面容清秀的男子膝盖上插满了银针，对她微微笑道。
“今天有效果吗？”念奴娇半蹲在丈夫的面前，温顺的像一只小猫，关切的询问道。
“没有。”丈夫摇了摇头，叹道：“医者不自医啊，我这双腿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就是苦了你这位风花雪月宫的貌美刺客，陪我一起吃苦。”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念奴娇沉默了半响，“只要能找到黄泉花，你的双腿是能治的。”
“黄泉花啊，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即便真得有，凭什么这样的奇物是我们得到呢？”他说。
“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有，不论对方是谁，我都要把它夺过来！”
念奴娇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厉色。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是在丈夫面前，立刻又褪去戾气，变得潋滟如秋波。
“莫强求，这样的日子我就很满足了。”
丈夫微微笑道。
他看向念奴娇的眼眸有些复杂，既有爱慕与眷念，也有哀叹，甚至还有一丝命运弄人的无奈。
这位隐居在胧月村治病施药的医者，真名叫做：余清欢。
他出生千金堂，家族世代行医，并不参与江湖纷争，因庇佑一方，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望。
然而多年前整个药王谷因为得罪了一个厉害人物，遭到对方恶意报复，雇佣了风花雪月宫的刺客对千金堂进行了大清洗。
而做这件事情的人，便是余清欢如今的妻子念奴娇。
逃命之际，他被念奴娇打伤。
翻滚坠入茫茫大海之中，被起伏的海潮所吞没。
或许是念奴娇以为他必死无疑，或许是有意留他一条性命，念奴娇并未再追下去，回禀宫主任务完成，千金堂的人，一个不留，已被尽数斩除。
余清欢也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定了。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在一座诡异的浮岛上。
浮岛面积不大，一眼能到头，却是在海面上快速的移动着，极其神异。
他挣扎苟活，利用岛上的野果充饥，也才勉强活命，只是念奴娇那一掌造成自己的双腿经脉寸断，从此瘫痪了。
那浮岛一路载着他向苍茫的大海远处驶去。
直到抵达了浅草国境内，整座岛屿才忽然沉没，这时候余清欢才发现，所谓的浮岛其实是一头巨鲸而背脊罢了。
巨鲸的头顶托浮着一座岛，而他其实是被巨鲸载着，从苍龙国一路漂流到了浅草国。
就这样，余清欢被巨浪推到了海岸，被胧月村的百姓发现救了下来，从此定居在这里，化名胧月清欢。
一年前，渔民又发现了有人被海浪冲刷而来。
那是一位遍体鳞伤的姑娘，渔民将她抬到了余清欢的住处，就在他准备施针救治这濒死垂危的女子时，余清欢赫然发现这女子竟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念奴娇！
甚至她的怀中还有风花雪月宫的腰牌为证。
这一刻，余清欢陷入了重重矛盾之中。
灭族破家的仇人就在眼前，救还是不救？
若是不救，以她所受的伤势，必死无疑。
若是救了，千金堂的血海深仇，上百口人命，又该如何交待？
余清欢面临着人生最为重大的抉择，而他甚至连多少思考的时间也没有。
他面色苍白，额头绽出道道粗壮的青筋，掌心被指尖刺破，留下汩汩的鲜血。
在这迷茫的关头，他轻轻吟诵起，初为医者时，背诵的那句誓言：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
“……不问怨亲善友……”
余清欢长叹一声，暂且抛下那些恩怨，为念奴娇救治伤势。
一夜之后，才将念奴娇从濒死的边缘的救了回来。
虽然她的性命保住了，但武功跌境，修为大损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曾经的她有望问鼎八重天，如今恐怕只能在七重天徘徊了。
当念奴娇睁开眼眸，发现这一处陌生的环境，看见身上缠绕的纱布，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草木香气，刚想对救治她的恩人抱拳称谢。
然而当她瞧清楚的那位医者的容貌时，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那里，瞳眸骤缩，久久无言。
90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就像余清欢一眼认出了念奴娇，她也是如此。
为了叛出组织，念奴娇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身负重伤，辗转千里，几乎要葬身鱼腹，却被曾经的受害者救下。
或许念奴娇当初对坠入大海的余清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注定了今日的因果。
两人对视着，小木屋的空气在一刹那被杀死了一般，死寂沉沉。
依旧是余清欢率先开口，“等你的伤彻底好了，就离开这里吧，我并不想见到你。”
念奴娇心有愧疚，虽然她只是奉命行事，但灭族破家的施暴者，终究是她。
她也只能跪下三叩首，以谢救命之恩。
而后，这一位医者便照料起这位有着血海深仇的伤患来。
除却那一日的一句话语，两人之间若无必要的沟通，很少言语。
余清欢双脚不便，很多事情自己来做并不方便，念奴娇也会协助他一二。
晾晒竹篓中的药材，在药钵中碾磨草药，帮他递来纸笔。
甚至饮食洗漱，沐浴入厕。
很难想象，余清欢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此生活，哪怕渔村想要帮忙，他也不愿意被施以援手，似乎如此，会触及到他敏感而又细腻的内心。
越是行动不便，越是不愿假手于人。
但念奴娇却不同，她来做这些事，天然带着一层赎罪的意味。
相处的久了，两人以眼神示意，配合起来倒是并无错漏。
在不知情的渔村百姓看来，还以为这位被余清欢救活的姑娘，与村中唯一的医者将有一段姻缘。
一月之后。
当念奴娇的伤势痊愈，余清欢背过身子，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依诺，念奴娇是应该就此从渔村消失的。
但不知心中的愧疚，还是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令她有些无法挪开脚步了，那一天她坐在海滩上，遥望着苍穹之上那轮明月，看着繁星灿烂，听着碧海浪潮，曾经的往事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
成为孤儿，被风花雪月宫的人带走。
在地狱一般的试炼中苟活下来。
第一次注视着那个被称呼宫主的冷酷男子。
第一次杀人，双手沾染赤红如火的鲜血，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屠灭千金堂满门，注视着余清欢坠入苍茫大海之中。
那一夜，一向高傲的念奴娇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她回到渔村，敲响了余清欢居住小木屋的大门。
行动不便的医者打开门，瞧见念奴娇，脸上有着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冷漠的情绪。
“你回来做什么？”
“赎罪。”
余清欢冷冷一笑，“无聊。”
“若是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自尽以偿千金堂百口人的性命。”
念奴娇双膝跪下，如此说道。
“你的性命，换不回他们的命，再说了你不过就是个冰冷的杀人工具，这笔账要算也该算到风花雪月宫主，以及幕后主使者身上，你不配，滚吧，若碍了我的清闲。”
“那就让我照顾你吧。”念奴娇诚恳道。
余清欢紧紧皱眉，摇头苦笑，重重阖上了大门。
当晨光初照之际，他拄着拐杖，打开门时。
却见念奴娇依旧跪在那里。
这夜晚上下了一场急雨，念奴娇浑身湿透，并未催动真气将躯体烘干，晶莹的水珠还悬挂在她鬓角发梢，缓缓滴落。
看着曾经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刺客念奴娇跪在之际面前，如此狼狈，余清欢心中倒是有些快意。
但这短暂快意的消失之后，他更多的是感到无由的愤怒。
“你喜欢跪，就挪远了跪！跪倒自己满意为止！别妨碍了村民来我这医治。”
余清欢不再理会她。
就像是瞧不见这个人一样，该如何过，就如何过。
从这一天起，胧月村的村民就发现了十分令人不解的一幕，原先还看似颇有姻缘的阿娇姑娘和余清欢，不知为何，一人长跪不起，一人蓦然不理。
旁人来询问，余清欢也是闭口不谈。
村民来劝念奴娇，也是无用。
一日过去，她依旧跪在那里。
三日过去，寸步未离。
不知不觉，七日过去。
念奴娇是七重天的修为，哪怕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也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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