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灯夏火
张翠芳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换了个姿势,继续划拉着屏幕嬉笑,手机音量甚至还大了几分。
怒气骤然升腾,冯铁根转头吼道:“声音关轻点!没听见么?”
张翠芳愣了片刻,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审视着平时胆小怕事的懦弱丈夫,“你敢吼我?”
“就吼你怎么了?”冯铁根紧咬牙关,“要不是你个臭娘们,我妈会死么?....”
“你说什么?”张翠芳凝眉瞪目,眼白占据大半部分的眼珠子仿佛要突出来一般,“冯铁根,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啊,当初是谁说治病太贵的?是谁说照顾老娘太累的?又是谁把亲娘带进牛棚的?
你自己出去打牌喝大了昏睡过去,还怪别人没给你娘送吃的?”
冯铁根攥紧了方向盘,手指上青筋暴起,像是要把方向盘生生捏爆。
“哟,怎么,要打人啊?”张翠芳看了眼丈夫,施施然将手机放下,扭着身子躺进座椅里,冷笑道:“诶,冯铁根啊冯铁根,我就奇了怪了,你说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没卵用的孬种...”
讥讽,嘲弄,各种各样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机关枪子弹一般从张翠芳的嘴里溅射出来。
蓦然,讥讽风暴瞬间平息,冯铁根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张翠芳死死盯着后视镜,本就涂有浓妆的脸庞变得煞白。
踏,踏,踏,踏,踏。
极有节奏的奔跑声在货车后方响起,从后视镜里冯铁根看到,一个穿着褐色寿衣的黑色身瘦削影,正沿着盘山公路疾行狂奔。
那道身影奔跑的步伐节奏并不快,但是步伐间距极长,每一次跃起落地都能跨出七八米的距离,看上去如同低空飘行。
而它的灰白发丝,则如一条直线般直直横在身后,褐色寿衣的衣摆烈烈舞动,在夜色中竟然能紧紧跟上货车的速度。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身影距离货车只差几个身位。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冯铁根也终于能看清身影的面容。
他的母亲。
“嗬....嗬....”冯铁根惊骇得难以自抑,一旁同样惊惧不已的张翠芳狠狠推了丈夫一把,大声叫到:“快开!!”
冯铁根如梦初醒,顾不上怦怦直跳几欲炸裂的心脏,猛地一踩油门,将僵尸甩在后面。
盘山公路蜿蜒崎岖,一侧是坚韧石壁,一侧是百丈山涧。寻常出行,哪怕是白天都得小心翼翼行驶,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摔下山崖,车毁人亡,更何况是在深更半夜。
冯铁根却顾不了那么多,沁满汗水的手掌紧紧握住方向盘,脚掌在油门与刹车间来回切换。
生死时速。
奔跑声逐渐变得轻微,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冯铁根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妻子道:“甩掉了么?”
没有任何回应,冯铁根转头看向副驾驶,却看见那披头散发面容狰狞的僵尸,以飞云掣电之势蹿上坚韧石壁,抓着横生而出的树枝,猿攀猴跃,数息之间冲到了货车前方。
还未等冯铁根反应过来,僵尸从树梢一跃而下,瘦削身形如有千钧一般,猛地坠落在货车驾驶室的车窗上。
玻璃应声而碎,车辆不由自主地向侧方转去,一头撞在悬崖边缘的石质防护桩上。
货车的钢铁骨架扭曲变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没系安全带的冯铁根飞出了驾驶室,翻滚着失去了意识。
...
良久,冯铁根醒来,额头滴着鲜血,脸旁和手掌上的皮肤磨没了一半,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传来剧痛。
混乱无序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拼凑成型,冯铁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货车的车灯还勉强亮着,在那两道光芒中,冯铁根看见了自己躺在车前的妻子,还有自己的..母亲。
名为张翠芳的妇女早已死去,无声的瞳孔盯着漆黑夜幕,遍体黑毛的僵尸蹲在她的身旁,伸着手在张翠芳的身躯里,搜肠刮肚。
字面意义上的搜肠刮肚。
咀嚼,咀嚼,黑僵咀嚼着脏器,淋漓鲜血顺着寿衣的前襟滑落。
浓郁血腥味冲灌着冯铁根的鼻腔,让他直欲呕吐,但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伸手捂住了泛酸的口腔,转过身去。
他要逃命。
左脚脚踝似乎已经骨折,每迈出一步,剧烈的疼痛就会让冯铁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痉挛,他蹒跚地走着,走着,在漆黑夜幕中。
不知何时,咀嚼声慢慢停歇,黑僵站了起来,那灰败无神的瞳孔中,映射出儿子的背影。
(未完待续)
第20章 冤仇
嗒,嗒,嗒。
脚步声在冯铁根身后响起。
黑僵那沾满粘稠污血的脚掌,与水泥路面上的细碎石子摩擦着,在这寂静无声的夜幕中,显得极为刺耳。
冯铁根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地挪动着已经骨折的脚踝,一步一个踉跄地向前走着。
剧烈到刺痛脑髓的疼痛,在恐惧感与求生欲面前,也得让步。
啪嗒。
骨头断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冯铁根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挣扎着转过身,看向那具体型瘦削的僵尸,脸上满是泪水、鼻涕与尘埃。
黑僵弯曲着脊背,朝着冯铁根缓步踏来,不可名状的鲜红脏器,从它那没有牙龈的口腔中掉落,仅剩的独目浊白且无神。
它躬着腰,狭长锋锐的指甲在风中摆荡,无意识地划拉着地面。
伴随刺耳杂音,水泥地表被指甲撕裂出了一道道深邃伤痕。
“娘啊!”冯铁根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喊道:“娘,不是我要饿死你,是张翠芳,是张翠芳那个女人不给您饭吃!”
黑僵置若罔闻。
憎恨,冤屈,悲愤,绝望。这些让死者重新苏生的极端情绪,彻底主宰了黑僵的神志,
除了复仇之外,它那早已腐烂的脑海中容不下任何东西。
冯铁根面对着黑僵,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我是铁根,铁根!是你的亲儿子啊!”
“娘!你还记得吗?我爹死的早,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
“那年村里自然灾害,家家都没吃的,你一辈子正直,为了养活我我奶奶,不得不做起了偷粮的耗子,从公社风磨房里夹带粮食出来。”
“公社发现粮食减少,严加搜查,防止夹带。”
“没有办法的你只好在临下工之前,偷偷跑到风磨房里,趁着昏暗,忍着呕吐,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干燥粗粝的粮食,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装满了胃袋。”
“我和奶奶在家里饿的头昏眼花,你回到家里,脸色涨得通红,弯下腰就着木盆开始干呕。”
“我和奶奶都以为你生病了,抱着你哭,你全身流满了汗,脊背弓得跟虾一样。”
“呕吐声像打雷一样,豌豆伴着口水和血腥味儿,啪嗒啪嗒落在了木盆里,像珍珠一样。”
“你抬起头,对着我笑,沙哑地说:‘儿啊,咱娘俩有救了。’”
“一天天,我和奶奶,终于不用挨饿,你却瘦了,像芦苇杆。”
“我们家活过了饥荒。”
冯铁根眼眶通红,朝着母亲的僵尸跪倒在地,哭喊道:“娘啊,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啊,娘。”
黑僵停下了脚步,站在儿子面前,那肌肉干瘪的丑陋面庞上,似乎有一丝异样的表情闪过。
它颤抖着弯下了腰,伸手抱住了冯铁根。
冯铁根脸上刚露出喜悦,下一秒,却被黑僵的双臂紧紧箍住。
黑僵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夹着冯铁根,让后者面色涨得通红,脸上青筋暴起。
“娘......”
冯铁根的眼珠暴突,从喉咙里呻吟出一个字。
咔。
骨头折断,脏器破裂,冯铁根死了,像一滩烂泥,从黑僵的拥抱中滑落。
黑僵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尸体,良久,它蹲下身,剖开死尸腹腔,搜肠刮肚,咀嚼吞咽。
随着血食下肚,僵尸那枯如树皮的皮肤渐渐滋润起来,连同身上的毛发一起闪烁着光泽。
如果它的身躯没有腐朽,如果它的灵智还未泯灭,它一定会狂笑着哭泣。
可惜,那张黑黢黢的脸上,既没有泪,也没有笑。
蓦然,正咀嚼着脏器的黑僵嗅到了生人气息,它猛地抬起头,看向盘山公路石壁上方的那片树林。
刷拉拉,李昂从憧憧树影间走了出来,跃下石壁,站在公路上。
他靠着面具削弱存在感的功能,已经在树林里隐匿偷窥了十几分钟,静默注视着黑僵完成了它的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李昂也不管黑僵听不听得懂,平静说道:“僵尸集天地怨气晦气阴气而生,以怨愤为力,以血肉为食。我不拦着你报仇,但冤仇既已勾销,是时候上路了。”
黑僵一言不发,报之以沉默。
一人一尸在夜幕下静穆对峙,撞在石桩上、正冒着轻烟的小货车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车头灯忽闪忽闪,渐渐转暗。
在车灯熄灭的一瞬间,黑僵动了。
它的身影形同鬼魅,步伐一跨,轻飘飘地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闪至李昂身前,一爪挥出。
狭长指甲切割空气,发出尖利的倏倏破空声,早有准备的李昂双脚如同铸铁一般扎在地面,上半身挺直似板,向后仰去,
以铁板横桥躲过爪击的李昂没等起身,就抄起装有钢珠子弹的短管霰弹枪,斜斜朝着黑僵的胸膛开了一枪。
枪声轰鸣,弹丸迸射,饶是僵尸有遍体黑毛防护,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轰得倒退数步。
李昂接着挺身而起的空隙,更换子弹,看也不看朝着黑僵又是一发霰弹。
钢珠飞射而出,彻底打烂了黑僵身上的寿衣,却被那堆杂乱无章的黑色长毛所阻滞,难以再进。
李昂飞快地更换子弹,一边开枪一边后撤,三两步闪入树林,隐匿不见。
黑僵猛踏地面,小而朴素的寿鞋在水泥地表上踩出碗大坑洼,身形如离弦之箭,蹿入林间。
林中树叶繁茂,枝杈横生,昏暗无光,寂静无声。
僵尸踩踏在松软的枯叶堆上,张合鼻翼,轻嗅气息。
骤然间,僵尸猛地抬起头颅,却看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正是刚才一直趴伏在十数米高树梢上的李昂。
李昂一路下坠,右手持斧,左手持枪,接着重力之势,一斧头狠狠劈向黑僵的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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