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迷
他的年纪，比森茗雪，比望月大得很多很多，但他依旧恭谨，依旧客气。
“所以我希望，您能看看剧本。”
他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小册子，递了过来，身子微躬，客套，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这是一本纯用文字手书，创作出来的笔记册。
森茗雪用极快的速度，扫了两眼，里边的内容，对是以对话居多。
那是一种平淡到了极致的意象。
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酱醋茶，讲邻居小孩什么样了，讲孙子上学怎么样了，讲奶奶的咳嗽爷爷的藏书，妹妹的玩具和去年全家人在沙滩边的相片…
数分钟过后，森茗雪抬起头，她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喉咙微微有些发哑。
“这电影，叫什么名字。”
是枝裕和嗯了一声，却是笑道。
“叫《小偷家族》…它叫《小偷家族》。”
第491节 482，慢吞吞的裕和老头子和想成为大明星的真纯小姐。
“客人，你们的茶。”
秋子小姐姐，端着个托盘，敦敦敦的跑到接待室这边，给她们几个送茶。
是枝裕和笑着道了声谢谢，捧着茶杯，慢吞吞的抿着。
森茗雪低着头，还在看着剧本。
是枝裕和也不催促，不紧不慢，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能让他的周围，他的时间，都随着他，渐渐变得慢了下来。
秋子小姐姐送完茶后，也没离开，就这样站在一旁，眨眼看着。
笔记本很厚，许多地方用笔勾画着，《小偷家族》这个名字似乎是是枝裕和刚刚想到的，所以并没有加到扉页上，多少显得有些随性。
很多导演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和别人不一样的风格。
新海的风格，是清新，干净，再带点小纯爱。
诺兰的呢，则是光怪陆离，玄奇，略带一丝故弄玄虚。
而是枝裕和，就很特别了。
他的风格，是啰嗦，事无巨细的啰嗦，他沉闷，无高-潮，过于冷静，他镜头底下的世界近乎没有任何的转折，也没有丝毫起伏。
曾有人笑称，他的电影，治好过无数人的失眠症。
但这就是他的风格了，和特效爆米花，有着本质上差别的风格。
其实不管是新海，还是诺兰，他们的作品，再讲故事的同时，往往多多少少，都会添加一些商业的元素在。
诺兰就不用说了，《盗梦空间》，《蝙蝠侠》，都是在尝试把商业与文艺作品，相互融合的佳作。
新海呢？
兴许是《你的名字》带给她的成功过盛，以至于她之后的《天气之子》，画风急转，小清新虽还在，但总觉得有点变味了，充斥着赤果果的唯结果论的，充满了功利性质的。
自然，《天气之子》，再也没能达到《你的名字》的高度。
但是枝裕和真的不一样。
他带着一种单纯且真诚态度，揣着一种近乎于纯粹诚恳：真要相信别人，就一定能够把事情做好。
所以他找上了森茗雪。
很坦白的说，我请不起你。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是枝裕和在国际上已经久负盛名，拿奖拿到手软。
但就如大多数文艺片的导演那样，他虽奖项很多，但是名声不显，推特微博上边的关注甚至连一些流量小生的百分之一都不足。
他也近乎没什么话题性，只知道诚诚恳恳，认认真真的，拍出一部接一部的电影…
是最纯粹的，电影人。
森茗雪捧着那本笔记，不知道这本剧本，到底凝聚了是枝裕和多少的心血，她从头开始翻看，从第一段，第一句话开始，第一眼还很随意，可随着看进去之后，她的精神，便变得格外的集中。
啰嗦，真的很啰嗦，长篇大论在描述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但却能从一些平平淡淡的对话中，挖掘出最感人的温情…
这就是日本最传统，也是最古老的温情电影。
见森茗雪不说话。
望月终归还是忍不住了，有些好奇，她歪着头，轻声问道。
“您跟家母认识？”
家母，自然指的是真纯小姐。
“是啊。”是枝裕和点了点头，却是认认真真的笑着。“这一晃好多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枝裕和捧着杯，浅浅抿了口气，没等望月追问，又自说自话般，接着说了下去。
“…我和她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她入学的时候，我刚好毕业。当时我是我们学校话剧社的社长，而她呢，则是刚刚入学，刚刚加入会社的新人…”
他说话很慢，偶尔伴随着几个手部的小动作，听他讲述，一切都是那么慢，平静，温馨。安宁，却又克制。
不知道为什么。
望月忽的觉得这种风格很适合森茗雪。
因为自家媳妇儿，本身也就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1995年，我和你母亲拍摄了一部电影短片…”是枝裕和还在慢慢吞吞的讲着：“那是一部很简单的记录片…电影的名字，叫做《这个电影时代》…嗯，那部影片到现在还收藏在我的柜子里，没有发行过，甚至未曾在任何公开的场景里边放映过…但我很喜欢那部作品，也很喜欢你的母亲。”
他嘴里的喜欢，是种很纯粹的喜欢，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男女暧昧…更像似亲人那种血溶于水的沉凝感。
“喔…”望月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是枝裕和笑了笑，似乎多少有些遗憾。
“…然后啊，我们俩个，就分道扬镳了…她不喜欢我作品里的风格，说我慢吞吞的，又太啰嗦。”
“我还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笑，学着真纯小姐的语气。
“裕和老头，你的电影真的太慢了，说话很慢，走路很慢，节奏很慢，上街买个菜都都能拍上大半个小时，你这样拍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明星啊！”
望月眨了眨眼，却是忍不住有些好笑。
好吧…在她记忆之中，母亲…那位名叫真纯的小姐姐，本就是这样一个飞扬的女孩。
“后来我才知道…”是枝裕和轻轻叹了声气：“她那个时候，身体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也许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讲述我的故事…但是她，已经等不起了。”
是枝裕和说着，又笑了笑。
“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母亲在我们大家的眼中，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结果一转眼，却是连孩子都有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丝慢吞吞的笑容，他下意识的摸出了烟壳，等到把烟取出，这才似乎意识到屋子里的有其它人在，他晃了晃烟壳，微微示意，见望月点头，这才点火。
接待室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但是很奇怪，这种时候，这种微妙的安静，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任何尴尬的地方。
反倒给一人种感觉，只要有是枝裕和在的地方，空气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森茗雪仍在低着头，看着剧本，始终没出声。
是枝裕和也很有耐心，慢慢吞吞的抽着烟，烟头火星，忽明忽暗的闪动着。
十几分钟的时间，刚好够她读完前边的一小段。
故事的梗概，大约也读得差不多了。
…很压抑的感觉。
她用手指摩擦着笔记本业，默然不言。
演戏这么长的时间，她第一次因为一个剧本，一个故事，一个虚构的且不存在的家庭，而感到异常的震撼。
她怔了十余秒的样子，这才抬起头来。
故事，确实不错。
第492节 483，风格这种东西。
“不好意思，看入神了。”森茗雪揉了揉略略有些发酸的眼眶，略带歉意的道着歉。
直到她抬起头，小屋子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秋子敦敦敦的给她端过差。
是枝裕和乐呵呵的摆了摆，顿了顿，跟着，这才笑道。
“没关系。”
他的语调仍是老样子，带有一丢丢微妙韵律感。
望月有些好奇，探头探脑的就想看森茗雪手中的那册笔记。
有外人在，还是这般毛毛糙糙。
森茗雪无奈的瞪了瞪眼，却是看向是枝裕和，后者点头同意过后，她这才将手中的笔记本，递给了望月。
故事是个好故事。
我们总喜欢去抨击一些电影，抨击一些过于沉郁的文艺之作，说它们啰嗦，说它们矫情，说它们道德绑架，说它们…不好看。
然而电影本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将人性，将道德，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感情，或是爱，或者是恨，放在某一个框架之中，然后加以具象化。
这本就是电影应该做的事情。
《小偷家族》，或者说是是枝裕和所写的剧本，真的真的，非常的啰嗦。
但正是这种古怪的啰嗦，絮絮叨叨，才给这个故事，赋予了一种难以想像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