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洲黑猫
他真的要死了……在死亡面前，原本无法释怀的东西，现在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老二想道歉。
但他又觉得，都这种时候了，道歉还有什么意义……莫名的阻碍让他的舌头绊在那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现在说不说，似乎也已经不重要了。
错误已经铸成，而且无法更改了……老二之所以先回老家，而不是跟个真正土匪一样跑路，恐怕就是准备用自己的死亡，结束掉过往的一切。
迟钝如尤里乌斯，也渐渐开始理解一切。
他……在害怕。
他当然会害怕。
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只要是个正常的生物，都会由衷的感到害怕。
参加军队，和帝国士兵们一起战死，听起来很光荣。可活的好好的，谁愿意死？
可是……他很痛苦。
在生死存亡的边缘，许多原本根本不会去考虑的想法，也如同池塘中的泡泡般不断冒出。
愚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痛苦。但是，他至少知道该怎么样让自己不再痛苦。
强硬的猎户眼瞳显现出了泪光，他只觉得很难受，却说不出为什么。
老二移开目光，他强装无事，牙齿却已经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三兄弟中最年轻的老三将自己的两只手，分别放在了两位哥哥的肩头。
“宽恕是美德。”
“承认错误也是一位义人应做的事情。”
“过往的仇恨，只会让活着的人继续痛苦。如今哥哥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洗刷自己的罪业，我们应该为他庆幸……他，终于踏上了义人的路。”
“放下仇恨之后，你们的灵魂都将得到救赎。”
老二朝着老三龇了龇牙。
“老三，大哥把你送进修道院，你都学了些什么？什么放下仇恨？仇恨这种东西是能放下的？如果能放下的话，那魔族为什么和人类干到现在？听某些大师的说法，人类和魔族最初不是同出一源吗？按照这种说法，大家不也是兄弟？怎么现在还是打的狗脑子都要出来？”
老三握住了哥哥的手。
“觉悟者，恒幸福。个人的觉悟很难，种族的觉悟更难。但只要能有所觉悟……这个世界，或许会得到真正的救赎吧。”
听到三弟这么说，尤里乌斯垂下了眼帘，表情黯然。
如果说老二是咎由自取的话，那老三真的就是被尤里乌斯害了。
是尤里乌斯亲手将老三送进了隔壁领地的大修道院。
从小艰苦的遭遇，很早就让尤里乌斯意识到了一件事——有些东西如果出生的时候没有拥有，那么很大概率，这一生也不会拥有了。
何其冰冷的现实。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对谁温柔过。
如果非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要么就是那种能力超群的天才。要么……加入修道院，对于平民们来说，或许是距离奇迹最近的方式了。
尤里乌斯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直到后来，他才从他人的口中，知道大修道院里生活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变态。
教会禁止他们结婚，于是那些神甫们……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那这些恶劣的神甫们，一定会直接降临最底层的地狱，无论怎样的神迹都无法拯救他们！
尤里乌斯不知道，老三在大修道院的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如同他不知道，老二到底是怎么熬过独自一人，在外飘零的日子。
真正的勇士，拔刀向更强者。拔刀向更弱者的，只是一群杂碎而已。可对于大部分只想活着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根本没的选……杀，或者被杀。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弄脏自己纯白的灵魂。
强加的善意与恶意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那个时候，尤里乌斯能……
风，卷起了外面的雪花，然后卷起了漩涡。
罪孽，这个世上的邪恶，流转着增幅着连锁着变化着款其漩涡。
欲望——忧郁、愤怒、怠惰、虚伪 傲慢、嫉妒、贪婪，一遍遍蹂躏着萌发着卷起漩涡。
尤里乌斯的嘴唇蠕动着，经过生死之后，许多原本不在乎的东西慢慢显现。可到了这种时候……
“老二选择了去前线和魔族战斗，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那老三你呢，你回家是……”
“赫尔明特先生想要通过能娶数个正妻的宗教改革，大主教们不同意。于是，赫尔明特先生选择发动政变……其实就在现在，赫尔明特先生就已经在行动了。我这样的人，帮不到赫尔明特先生什么忙。但我想，哪怕只是一点点力量……我可能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当人魔前线全面吃紧的时候，后方的教会圣山在……政变。
尤里乌斯知道赫尔明特，他是第一位死灵法师教宗。
认真的说，除了XP怪异了一点之外，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死灵法师教宗，其实干的相当不错。
现在他想要在圣山发动政变，除了是准备登上教宗之位以外，恐怕还准备借此，对整个教会进行改革。
不过……太危险了。
现在可不是辛洛斯的死灵海已经成型，平推一切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对教会出手，其危险程度不会比上人魔前线低。
尤里乌斯看着这两位兄弟，一时悲喜交加。
高兴的是，这两位兄弟并没有因为过去的经历所迷惑。在地狱的尽头，他们看到了曙光，并且朝着曙光努力前进。
悲哀的是，他们……可能也没有以后了。
老三看着尤里乌斯。
“哥哥，你为什么难过？你应当为我们庆幸——对觉悟者，应该报以祝福。不管是他临将死亡，还是刚刚诞生。”
尤里乌斯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人惊讶的看着兄长，呆愣了一会之后，两人突然都笑了起来。
这些年的种种，这些年的互相憎恨，互相埋怨，突然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三人狂饮一番，直至天明。
不过来时是两人，离开的时候，却是三人。
兄弟三人并没有说很多的话，但此时此刻，也已经不需要说了。
穿越生死，真正死过一次之后，孰轻孰重，辨识起来尤为轻松。
小妹看着突然都变得很高兴的哥哥们，有些想要挽留，却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只能看着哥哥们离开。
在分别前夕，已经熟读经文的三哥为小妹送上了最后的祝福。
“黎明总会来临的。”
“我不会全部遗忘。”
“我不知是否值得。”
“我所思不止于此。”
“我无惧前路何往。”
“我与最后的赌注。”
“一切，敬未来。”
三哥呢喃着，他的指间，渐渐浮现出了微弱却明亮的七曜圣光——掌握了七曜圣光，这可是真正希望教会中级神甫的标志！
而且，每一位神甫应该都是经过希望教会圣器的引导，才能觉醒七曜圣光才对。可他……
老三先是惊讶，随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已经，无所谓了。
他已经感受到了。
神明的呼唤。
老二：“这什么鬼经文？这可不像是一个神会说的话啊。”
老三：“是的，这的确不像是一位伟大的真神会说的话语。新任教宗的想法是好的，废弃手头现有的，已经完全被腐化堕落的经卷，从最古老的文献中去追逐神明的真意。不过时间实在是过去了太久太久，而且……来不及了。”
一个小小的来不及中，蕴含了多少无奈和心酸。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这件事的话，会不会许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尤里乌斯只是重生了几个月，就救下了妹妹。对于尤里乌斯来说，妹妹就是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物。只要妹妹还在，那让他怎么样都行，之前身体和心灵上遭受过的那些痛苦，他都可以遗忘。
只要妹妹还在……
为什么偏偏只有几个月啊。如果是几百年……不，哪怕只有几十年……人类帝国现在的皇帝是难得的贤王，帝国的情况也没有变得那么糟。如果能在那个时候复苏的话……哈，这简直是痴心妄想。那个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是啊，如果这些事能早发生一些的话，我们现在的日子，会不会好上很多？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早知道我会那么豹躁的杀人，那骑士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吧。如果早知道会变成现在的土匪模样，我就听大哥的，去鞋匠那里当学徒了。如果早知道三弟会……哎，哪怕穷一点呢，最起码大家还都在一起。”
四人说罢，相顾无言。
最后的最后，老三挨个拥抱了自己的两个弟弟，以及小妹。
“不要那么悲观。赫尔明特教宗说了，现在不早，也不晚，而是正好。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我们几个，怎么会坐下来好好聊天呢？”
相视而笑之后，背负着过往的三人，朝着死亡开始进军。
尤里乌斯有些想留下，但他最后还是只留给了妹妹一个无限歉疚的眼神。
还好，他的妹妹显然理解了这个眼神。
从未祈祷过神明的妹妹看着三位哥哥离去的身影，发出了这一辈子第一次祈祷。
“神啊，求您救救我的哥哥……救救这个世界吧……”
“我听到了。”
恍惚中，哭泣着的女孩听到了一个含糊却坚定的声音。
“我听到了向往未来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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