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刹那
“苏迷卢……是人类称呼这座山的名字。”修理人走一回儿，停一会儿，好像在回忆什么东西，它似乎万分恐惧，但一种让他登山的冲动消灭了它的恐惧，“根据孔雀王朝时期留下来的阿育王石柱上的雕刻，两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曾梦见过这座山，后来东方来的僧人又把它翻译为须弥或妙高……不过我叫它苏迷卢。”
锡安跟在他身后，因找到了知道一些的人而感到激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幻兽辞典和螺旋教典里都写过。人类记得……这些恐惧从来没有从人类的本能中离开，早在人类从水里爬上岸以前……甚至比这更早，就应该记得了。偶尔，通过药品，超过现实的假象，看到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时，就会把它记录下，这就是秘经。”
修理人罕见的、好像神智非常清醒。
“苏迷卢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它是次子。”
“次子？”
“因为事物的诞生是有次序的事情。”
锡安随着他走去，越是走，所见就越是惊心动魄。
大量有脚的鱼类在这可怖的通往深渊山上逐渐演化为迷齿类、两栖类或者羊膜动物，类似蜥蜴，或者鳄鱼，还有更多的其他古怪的形态在这里惊鸿一现，要么是在地球历史上已经消失的生灵，要么是地球历史上也没有出现过的生灵。它们互相残杀，互为排泄，很快就出现专门食腐的长脚的鱼，接着还有自相残杀的鱼。
这座山上的丛林密集，许多鱼都躲在丛林间，有的鱼还学会躲入地里，就像它们当初躲在深海而捕猎浅海的鱼一样。钻入地底里的鱼，不再像海里的鱼一样单纯，似乎已经感应不到锡安的恐怖，有时候还会突然爬出来袭击锡安和修理人。
这些进化的鱼哪里知道这个站着的人的恐怖。
锡安一抬手，就被它们打飞了。
“原来事物的一切可能早已蕴含于事物之中，而一切逻辑的可能在自然世界都必定是现实。”
修理人边走边呢喃。
“那么，不论想与不想，最后，封闭都必然会被打破。”
修理人离开报应号时，仍穿着它那一身几乎要把自己裹成胖子的衣服。它的身上偶然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缝合的线条。
它说的话，锡安听不太懂，但哪怕使用心灵感应，这家伙的灵魂也一片混沌，好像完全无法沟通。
“你是地球的生灵吗？”
锡安越是审视它，一个问题就越是在脑海中清晰。
它好像变得僵硬，它说：
“我不知道，我已经被征服了，无法理解现实的事情了。”它开始碎碎念念，好像觉得自己见到的一切都差不多，又不是那么一样。
过去TPC对修理人的猜测一度认为它接触到了异端的知识与真理，导致自己精神上发生一种可怖的邪化。
但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是那么简单。
从这里往底下看，只能见到一片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山下有什么？”
锡安又问它。
“山下是哺育了这一切的东西，是螺旋，向外扩张的螺旋。螺旋既可以向内，也可以向外。”
它说。
锡安换了个问题：
“外面会变得怎么样？”
它没有回答，而是唱起了锡安熟悉的歌。
在当初从某个孤立的屋子里把它抓出来的时候，它唱过一样的歌。
然后它说：
“这个宇宙将完全异化。”
走着，走着，附近的植物也变得奇怪……植物也在发生进化，它们逐渐连成一块儿，与岩石连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条粗壮又巨大的树根盖在地上，以致于植物不想植物，岩石不再像岩石……倒像是一条人造的山脉。
这种物质就像海里的珊瑚，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面还有古怪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
锡安正想继续问修理人的时候，修理人突然说了一句：
“三子来了。”
话音未落，已地动山摇。
而看不清晰的深渊最底之处，闪出了两颗血色的星，正在迅速上升。
第四十八章 世界的透镜
而那时，黑雾已经淹过了南设得兰群岛、无限接近南极基地最后人类的所在。稍早一点的时候，报应号已进入南极圈。
直到真正见到世界的模样，艾雅、梦美还有六花才知道为什么锡安会缄口不言。
双目所视大气一片冥冥黑暗，不能见天上之星。海上的礁石与浪潮及冰川不停发生冲突，从而翻出许许多多人体的灰烬来。
穿过黑雾后，凭报应号的能力，在短距离内足以和莉子身边的设备直接建立联系。作为离开报应号和留守报应号的不同的两人再度见面时，两人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好久不见了，莉子。”
那时候，莉子正伏在案台上写作。
艾雅知道莉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写作，在离开报应号后就是无国界记者，也曾为各个媒体提供了丰富的供稿。
从莉子口中，报应号里的三人很快得到人类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正在发生的一切。
艾雅抬头，如遭重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她还不是最受动摇的。
原本正靠在报应号主控室另一边的六花在艾雅的身后晕眩地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大叫，然后向外飞快地跑了出去。
梦美追她而去，怕她有不好的想法。
之后，报应号很快飞入南极基地的顶上，横压数公里，遮蔽天日。
这把前来迎接的报濑吓了一跳。
按照公式化应对手段，南极基地的中央主控计算机AM会尝试与报应号发生联系，并对报应号进行咨询。
只是那时候，连艾雅都不知道报应号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AM与报应号进行联系的瞬间，这恐怖的机械生灵的心在不到一微秒内，就以绝对的算力与力量差距反过来入侵了AM的主机，为的是……追求比梦美那已经算是丰富的人类数据库更复杂得多的信息。
“波纳佩岛在人类的历史上有过哪些记载？”
在网络的世界里，它向AM备份冰冷地问道。
犹如怪兽在俯瞰人类。
AM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波纳佩岛是孤悬海外的小岛，并不具备详细的历史记载。在波纳佩岛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很少有人知道。不过根据二十世纪一次总地质勘察，波纳佩岛被认为是在泥盆纪从当时的超大陆·冈瓦纳中单独分娩，此后不曾参与过地球的超大陆旋回运动。”
超大陆旋回是人类用来描述地球大陆地壳周期性分分合合的理论。
“这代表了什么？会不会有所损害或毁灭性的力量！”
“无法确认代表了什么，这只是地球地质历史上的一个孤例。”
AM说。
从近代历史的记载来看，波纳佩岛上也曾居住过人，甚至还有一支原始民族，只是那些人早在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就被来自英国或西班牙的殖民者杀得精光。
纵然有所特异，也不曾保佑过上面居住过的人。
那时，苏迷卢之山上，锡安看着深渊底部发亮的两颗红眼睛，正要质问修理人的时候，却看到修理人自顾自走到了一边，着迷似的抚摸那粗糙的巨大的成脉系状趴在地上的巨岩。
它看到这些岩石不仅和树木、菊石壳长在了一起，也和一些无人得知的过去的雕像长在了一起。
“你们和我一样吗？”
它好奇地对那些雕像问。
可这里的雕像好像也只是雕像，并没有什么神力，不可能回答它。
从雕像诸如眼睛或嘴巴的空洞里，不停地爬出一种黑色的虫子，在珊瑚礁般的岩石中穿梭。
“你们也是进化的产物吗？”
夹杂着大量怪异的音节，修理人继续说话问虫子。
可虫子没有回答它。
锡安看到修理人这样，哪里还猜不到这家伙根本指望不上！它从一开始就没有清醒过。
他只能自己转过头来，还要往前踏步。
只是那一瞬间，风暴从底下传来，如同山上的雪崩，澎湃的气流发出尖锐地呼啸，掀飞他的周身，把十几处带状的岩石居然一一吹起，舞在空中。
于是这些巨大的岩石不再像是岩石……反倒像是寄生在这片大地之上的怪物。
但那些长脚的鱼好像浑然无惧似的，仍在往底下奔去。
他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的黑暗越来越浓重，逐渐不可思议。
只剩下两点红光，越来越明亮。
每走一步，天色都更加昏暗，荒野迷蒙，一切好像都见不清晰了，仿佛自己正在一条绵长的黑暗的隧道里前行。
而前往的两点红光，就像是在隧道里急行的列车。
只是这个隧道的大，足以匹敌人类世界最广阔的荒野，而这列车的大简直就像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冲向人类。
纵然世界昏暗，色彩却并没有消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静止，一切都在动，一切生物的阴影和轮廓都在不安地摇动。譬如鱼从那流体力学优美的轮廓逐渐长出了四条腿的轮廓，从四条腿的轮廓又逐渐脱去了尾巴的轮廓。万事万物的轮廓线，无穷的组合，让锡安眼中的世界无比光怪陆离。
他看到引力好像在“山顶”的地方发生畸变。可他却看不到山顶究竟是什么。
直到腥红的光闪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到在两点红光的正中，在一个波动不停的、分不清边缘的圆中，正在倒映出一大片的陆地。
山野的纹理，文明的余烬，在历次怪兽的袭击中饱受蹂躏的万物，还有崩溃毁灭的城市，以及倾倒的山，裂开的大地。
还有随风一起……纷纷扬扬的人的灰。
“不对……这一片土地的纹理，不是异界，也不是别的地方。”
只需要仔细端详片刻，锡安立刻就能意识到：
“这是地球的另一边，正被黑雾所覆盖的另一边，是与波纳佩岛所相对的欧亚大陆的某一块土地！”
而那苏迷卢山顶端的圆圈就仿佛一个黑暗无底的窟窿，径直穿过地球，在这一点之处，令两边的天空互为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