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耳喵
胸口、脖颈、额头、腹部、脊椎……纤细的伤口开始浮现。那是周奕在他失神的一瞬间，对他做出的无比精准却又十分致命的攻击。
但那并非是即将夺走他生命的凶手。
更为关键的，是那银灰色的符文。如同剧毒一般从他的脚下开始向上蔓延，从脚底开始，他对身体的感知也开始麻木消失。
那并非是周奕的暗算。
荒野宗莲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什么。
那并非是从地面悄悄蔓延上来的什么东西……而是他所储存的“死”的具象化。周奕没有立刻抽取他体内的经历，而是如同被蜘蛛注以消化液的昆虫一般，以特殊的力量将自己体内的记忆凝固并封存起来，从意识深处浮于身体表面。
反正，在那些经历全部被剥离出来、并转移给达利乌斯的时候，荒耶宗莲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黑衣的僧侣沉默的注视着那些符文，然后以淡然的语气说道：“一切凡夫，不了诸法空性，不明五蕴等法由因缘而生，如幻如化，固执法有实性，一切所知障由此而生。人类之所以将爱称作‘爱’，只不过是因为愚蠢、没有意识到那所谓的‘爱’只是生物的本能，才给它冠以新的名字。而之后则是因为思维的惯性和自我的保护，让他们不会去反思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否则的话，他们就无法让自己爱上其他人。”
无论是对异性的审美，还是对美食的追求，亦或是对父母、子女的爱护……本质上都是身体的记忆之中，对于这终极本能的美化和矫饰而已。
想要维持灵长之世。
那才是人类能够生存至今的根本。却也是人类始终在互相伤害的原因。
“只因为自己想活着，所以假装在帮助、保护他人。其实是因为不这样做，自己可能也得不到他人的保护和帮助。那并非是个人的自私，而是‘我’的选择……因此，人类是绝对无法得到拯救的。”
荒耶说，人若非独自拯救苍生，那就毫无意义。
若是自己先拯救一个人，再带着这个人一起去拯救两个人，以此类推将信男信女之数倍增，最后甚至于拯救世界……那也只是自欺欺人，仍如梦幻泡影一般。
“那就像是除草时只割掉草叶而不管草根一样。以众人拯救众人，其最终选择仍是多数的人改变、控制了少数的人，就算朝代更迭、思想改变，人类会选择优势更大的那一方这样的生存本能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荒耶的话里，只有憎恨存在：“因此，即使拯救了全世界，那短暂的和平安乐依旧是虚无的。早晚有一天战乱依旧会来到，重新被拉入轮回之中。”
“所以，你才想以一人之力，胜过六十亿人的意志吗。”
周奕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荒耶宗莲的目光之中复杂之中却又带着些许怜悯。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认输。”
荒耶宗莲毫不犹豫立即答道。
那种就算与全人类为敌也无所谓的意志力，简直如同钢铁一般。
在进行这个回答时，荒耶宗莲一定设想与六十亿人类一个个战斗、以自身的意志压到他们的尊严的场面。
就算清楚知道那是何等艰苦、无限接近于不可能的事，但荒耶仍然没有任何动摇。
这种意志……
“……真是悲哀。”
周奕叹息道。
他从荒耶宗莲背后走上前来，看着那已经蔓延至大腿的符文，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这个痛骂人类的男人，究竟一生要多么苦闷，才能断然将人类之爱视为不该存留的幻觉？
荒耶宗莲始终是活了太久，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概念。不会变化思考的方向性，就已经不能称为是人。
——周奕自身也是一样。
“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
周奕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注视着荒耶宗莲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么说吧，我……爱着人类。”
“哪怕人类互相帮助也只是为了人世的延续，或者爱、痛苦、憎恨、后悔……这些都只是因为激素而产生的幻觉也好。但人类仍有美丽之处。”
“因为人类是复杂而相异的。”
他轻声说道：“即使将人世的奇迹，将爱与希望视作某种机械产生的物质，将人类的意志和精神视作某种错觉的话……人类仍旧是美丽的。因为光是人类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能够存在，就已经是不可复制的大奇迹。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却可以互相影响互相改变……从这无限循环的螺旋之中，却总有崩离开的异种。正如荒耶你之所以能够存在的理由一样，也许少数人会过的不太好，但绝不会消失。”
周奕的目光蕴含着某种强烈的情感，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改变。
周奕与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他能够理解所有人，也因此能够爱所有人。
英雄的经历，和普通人的经历，某种意义上是完全平等的。
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类在相同处境的相同事件上，总会有相似而不同的抉择。即使是最终采取的决策完全相同的那些人，他们心中所思考的也绝不一样。
这就像是每次打开都会出现新的故事的书一样。这样的人类史是如此美丽，以至于即使再看一千五百年也绝不会腻。
“……随你怎么想。”
荒耶宗莲对周奕的想法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保持着自己之前的苦闷表情，双眼之上浓郁的黑暗仍旧没有散去：“毕竟那是你的起源。时至如今，你距离觉醒也只差临门一脚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觉醒起源……以你的存在性，是不会被起源吞噬自我的。”
“没那个必要。过度的爱说不定会成为别的什么东西。而且在吸收了伪神之书和你之后，短期内我已经不打算接受更多了。”
周奕摇摇头，轻声拒绝道。
荒耶宗莲沉默了一会：“这样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上的符文已然蔓延到了喉咙，给人的感觉如同心脏一般不断跃动着的小川公寓也陷入了完全的静止之中。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眼看着符文就要将荒耶宗莲整个人全数吞没，周奕却突然开口道：“只是告诉我，我的起源是什么……我还是没有意见的。”
“如你所愿。”
面对自己的死亡，荒耶宗莲仍旧没有任何畏惧——这种违反人类本能的能力正是他所追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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