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霸殿下
气势汹汹而来、曾经横眉怒视的贾似道,如今失魂落魄,宛如在雨天中狼狈不堪的狗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法反驳,曾经辩才无碍,如今张口结舌。
这不是仅靠能言善辩就能改变的局势,这不是仅靠牙尖嘴利就能解决的难题,这道题是无解的,因为它早已经有了不言自明的答案。
孙朗是受害者,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哪怕天元大战血流成河,都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任何的责任与义务。
但他被蛮不讲理地抓到了这个世界,被逼迫着参加战斗,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和折磨,建立了极大的功勋和荣誉之后,等待他的是毫不犹豫的背叛,这种事情,说破了天,都是不正义的,都是错误的。
所以他有资格憎恨,有立场怨怼,有理由复仇。
甚至矛头不仅仅指向皇帝,不仅仅指向天策府,还指向了荣国府……但身为贾府成员的贾似道却只能惨笑着,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来。
什么辩论都是无用的……贾府也是受害者,荣国府也失去了嫡亲的孙儿,这一切都要怪皇帝——这些话是没有用的。
孙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在乎贾府是否无辜,他不在乎战争的结果,这一切本来与他毫无关系,他本来是另外一个世界中的无忧无虑的普通人,是谁害得他来到这个世界,是谁直接导致了他的穿越?
是谁,很明显了。
贾似道无话可说……在如此倾四海之水都难以洗刷的仇恨面前,辩解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无辜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
仇恨与理性本来就是相悖的事物。
复仇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情绪激烈的产物。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这样的事实,这样的孙朗面前,一句“对不起”实在太过沉重了,沉重到他没有资格说出口。
而今,他只是觉得很悲伤,一股刻骨铭心的悲伤。
他坐倒在地上,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即使在今天将自己的过往和来历全都说出来,将自己最痛苦的记忆全都展现出来,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再度血淋淋地撕裂开来,重新面对黑暗般的过去……连自己这个外人都会为这样的故事感到极度悲伤和震惊,很难想象,对于亲历者来说,究竟是多么惨痛的折磨。
可眼前这个人,他的神情依然平静,没有见到任何悲伤与愤恨。
仿佛在说与他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的故事。
不是已经释怀,是因为早已习惯,他将所有的仇恨和悲伤里里外外全都沉浸身体,每一寸骨,每一滴血,每一句话。
贾似道紧紧地咬着牙关,握着拳头,心脏剧烈地抽痛着。
他曾将堂兄引为毕生知己,觉得自己是堂兄最好的搭档与助手,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以为他们兄弟两人配合无比默契,希望在有朝一日,两人能够同时入朝拜相,兄长做首辅,他就做次辅,兄弟同心,定能改变这个世道。
可现在他才知道,兄长不是兄长,而他,也从来没有了解眼前这个人。
之前自己表现出来的愤怒,简直是小孩子一样,他愤恨于兄长的默不作声,指责着兄长的疏离和回避,但这种愤怒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在血腥弥漫的真相面前,他的悲伤和愤怒不值一提。
他不禁想到两年前的光景,在军中的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打仗虽然很苦,但大家都怀着同一个梦想,为了同一个理由而战斗,周围都是足以信任的袍泽,身边就是可以一生追随的兄长,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兄长明亮如同太阳,阳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他对待将士很宽厚,对待敌人却毫不留情,残忍与仁慈,邪恶与善良,冷酷与随和,面对敌人与朋友,他有两种不同的面孔,这样的特质,所有人都很喜欢,他是那种你可以拿来向所有人炫耀的袍泽与上司,他百战百胜,战功赫赫,年轻而前途远大,大家都相信,他会是帝国未来的栋梁。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不仅仅因为他能打仗,在平时,他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与所有人都能聊得来,他脑子里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有些能让人热血沸腾,不自觉地发出激动的怒吼,有些也能让人热血沸腾,不由发出意味深长的嘿嘿的笑声。
平易近人,礼贤下士,这似乎是所有的上位者所必须拥有的特质,但能做好的人不多,因为贵族就算再礼贤下士,面对身份卑微的泥腿子时,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表露出不屑和傲然,哪怕表面再和善,骨子里的骄傲却掩藏不了,因为礼貌的态度源于自己的修养与身份,而不是灵魂的认同感。
但他能做到……似乎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贾似道曾经相信,这是伟大之人的特质,他觉得兄长身上确实有这样的魅力,他能够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他懂得什么叫平等和尊重……所以很多人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他曾经以这样的兄长为傲。
但如今,一切都崩塌了。
笑眯眯的兄长,开黄腔的兄长,将大家戏弄得团团转的兄长,跟士卒们有说有笑的兄长,这样一个宛如太阳一般的人,这样一个整天都在笑、整天都在带给别人温暖的人,事实上却背负着痛苦的过往和深沉的恨意。
他在笑的同时,心里也肯定在犹豫吧,犹豫该不该报仇,犹豫应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永远都见不到家人的悲伤,被当成傀儡的痛苦,被袍泽们相信和尊敬的快乐,被士卒们拥戴的喜悦。
这样的矛盾和为难,恐怕折磨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站在兄长身边,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堂兄,自以为很了解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之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他的恨意,他的杀意,那深入骨髓的疯狂,那杀气毕露的呓语。
这是很正常的。
经历过那种事情的人,希望与幸福被连续打碎了两次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即使疯狂到要毁灭一切,都是正常的。
贾似道痛苦地闭着眼睛,眼泪却充盈滑落,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孙朗的叙述很平淡,但他可以想象孙朗当时的心情。
从大荒山的血战中挣扎出来,结束了战争,却失去了所有,因为没有地方可去,因为回不了家。
六年的一切只是幻象,这场战争以痛苦开始,以绝望结束,希望被打碎,归宿被剥夺,只剩下一个满心狂怒与憎恨的人发出疯狂的嘶吼,除了憎恨和复仇,他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只能复仇,所以他只能憎恨,他发疯地列举着罪魁祸首,仇恨在延续和放大,不仅仅是皇帝,不仅仅是天策府,仇恨吞噬着心灵,疯狂和恶意在不断蔓延,所以贾府也有罪,甚至整个世界都有罪……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想什么都是正常的,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但是,两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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