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霸殿下
夜已深沉,明州城已经入眠,在一片寂静漆黑的夜色中,钓仙楼依然是一派群魔乱舞之状。
“十九世纪,最重要的新兴产业是什么?是传媒!”
振聋发聩的声音来自于资本主义的伟大导师孙朗,虔诚静听的人是已经洗白上岸的民营资本家张建元,此时孙大爷虎踞龙盘,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凳上,手边抓着一坛美酒,正在挥斥方遒,而张大香头则是无比乖巧地跪坐在地上,听孙夫子开讲。
这样的画面如果在一两百年后被人绘制成画,多半可以命名为《一个资本主义的幽灵在明州上空游荡》。
今天的孙朗依然在传达反国-家反社会的先进思想:“我不是在针对谁,我是说,现在的报纸,都特么是辣鸡。我问你,新闻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吸引眼球的东西!最不重要的是什么?是事实真相!报纸啊,就是他妈的要操纵民意,就是要引导舆论,就是要打广告,就是要造谣,就是要爽赚,就是要抹黑你的竞争对手,就是要成为你最锋利的武器!”
看张建元有些懵逼,孙朗摇了摇头,扳着手指头给他举例子:“如果明州城有一半的人都在看你家的报纸,如果你在报纸上说,绣春堂的臭豆腐,吼啊!再请几个酸秀才胡吹一通,你这买卖会不会兴隆?如果你在报纸上说,某家酒店菜好酒好老板娘也好,这家酒店生意会怎么样?既然会好,那你为什么不收那家酒店的广告费?你在报纸上说ta,怡红院的阿玉吹得一口好箫,这姑娘的生意会不会好到爽爆?这样的话,你去城中各大妓院会不会被姑娘们当成祖宗来伺候?”
他连连摇头,捶胸顿足道:“他妈的,这个落后的封建社会是一片还没有开发的净土啊!有多少的商机,多少的好处,多少的财富,多少的奶-子值得探索和拥有!娘希匹!我感觉我错过了一个亿!”
张建元闻言,眼中精光闪闪,心悦诚服道:“孙师之智慧,胜我百倍千倍,如果涉足商业,必然无往而不利,十年即可积累无数财富,甚至富可敌国……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亲自在这商海中遨游一回呢?建元愿为马前卒啊!”
孙朗将酒坛子放到一边,懒洋洋道:“提不起劲啊……做人啊,最重要的是开心。至于人生追求,当然也很重要,但不要太执着,凡事都要争第一,最后受累的还是自己。依我看啊,这辈子,完成一个最高成就就好了,就像是你,你之前做黑社会没前途,转行当商人,所以你这辈子,能成为世界第一的肮脏资本家就行了……”
张建元听得有理,微笑道:“这么说,您已经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最高成就了?”
孙朗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
张建元识趣地没有往下问,他看了一眼另一边,欢声笑语,莺莺燕燕,几位绝色的美人闹成一团,而那位可怕的女魔头赫然位列其中——张大香头目露敬仰之色,确实,孙师已经完成了人生的最高成就了啊……
他稍稍羡慕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想了想孙朗提到的报纸之事,心中若有所得,他今天晚上又是磕头又是拜师的,是觉得自己这臭豆腐已经卖得小有成就,念及孙大师之前讲过的“稍稍进阶的大人手段”,实在是心痒难耐,今晚缠了许久,终于让孙师松口,传下了这般大道,实在是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他心思电转,沉吟道:“如今城中发行的数家报纸,除了官府邸报抄录之外,很多都是文馆或者造纸世家用以取财的产业,内容大多是抄录邸报或者胡写一通,这些人鼠目寸光,尚未发现报纸真正的价值所在,只是赚取售卖报纸的微薄利润,比起孙师的智慧来,实在是不值一哂。既然我们可以另辟财源,那报纸的售价,不如再低一些,先期以折本的价格倾销出去,挤压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占据了优势之后,再征收试行所谓的广告,开始盈利……”
孙朗斜睨他一眼,深沉一笑:“如果仅仅是这样的手段,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这只是明州一道,想想看,如果你的报纸发行天下,帝国九州,全都在看你张建元的报纸,民众习惯性地从你的报纸中获得信息,并且先入为主地认为,你报纸上的内容完全正确,你说国外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就信,你说国内的人民生活幸福美满,他们也信……”
他笑道:“那么,你在报纸上说,某州某郡的某个官员,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罪孽深重,天地不容,那会发生什么事?你说某个世家某个豪族巧取豪夺、欺压良善,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者说,你讲这个国家……”
孙朗在这里停下,他已经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张建元已经脸色狂变,汗水涔涔而下,身体开始发抖。
游侠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怎么?怕了?你以为我说的肮脏的资本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张建元勉强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孙师,我做到了那种程度,不会死吗?”
“你傻吗?”孙朗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做到了那种地步,皇帝还是能一道圣旨干-死你,那你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庙堂之上,皇帝要下旨干死柱国大将军,那帝国超过一半的军镇要哗变,皇帝要下旨干死右相,一夜之间,全国三成的文官要上书辞官,整个帝国的行政系统得跟着崩掉一半,所以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扶植政敌甚至推出太监来怼他们……”
他的手微微用力,笑吟吟道:“大香头啊,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一点人生的道理,不要将这个世界想的太美好,更不要信任狗逼皇帝和那些当官的,否则突然哪一天,你赚着钱,干着秘书,砰的一声……”
孙朗歪了歪头,笑了起来:“——你就死了。”
张建元一脸冷汗地匆忙离开,临走之际,不忘对孙朗行大礼,然后被靖安侯府的管事送了出去,他的小弟们已经赶着马车在外面等候,孙朗目送着大香头离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胡守信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晃了过来:“这笑容……嗝……你他妈的,他妈的又在……”
老胡举起手来,指了指孙朗:“又在误人子弟,他妈的,跟个老鸨似的……”
孙朗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扯淡,我只是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富有生机和乐趣,有什么不对的吗?”
“每次你都这么说。”胡守信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咧了咧嘴,他已经酒气熏天,醉的不轻,人在醉的时候,心防会放开,会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总是擅自的,擅自改变别人的命运,用你的歪理邪说,让他们变成另外一个人……”
孙朗坐在石桌上,翘着二郎腿,平静道:“他张建元,黑社会头子一个,干着有今天没明天的事情,这种人想要挨到金盆洗手,真是做清秋大梦,将来不是被哪个大侠摘了脑袋,就要做某个官老爷的替罪羊,伸头缩头,都避不了一刀。我心情好,看他是个可造之材,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有什么不好?有哪里不对?”
胡守信皱了皱眉,又打了个酒嗝:“是啊,从一开始,你就一直这样。东方万胜也好,岳不群也好,高丘也好,司马义也好……你都用这样的理由,让他们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你说这是为了他们好,所以就做出了这样的主张,你说你没有逼迫他们,但你却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庄家,总是能用各种各样的筹码和诱饵,诱使他们走上你所希望的那条道路……”
孙朗摊手笑道:“这样不好吗?看这一个个庸碌无为、一生也许就此埋没的家伙在自己的手中绽放出新的光辉,向着能够发挥自己才能的方向大步前进,你难道没有一种养成卡牌的快感吗?”
“就像刚刚张建元那样?”胡守信闭上眼睛,微微冷笑道,“教他怎么不择手段,教他怎么以商干政,教他怎么挑战皇权?”
“至少我给了他选择的权利,至少我没有用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去做,至少我也让他清楚明白了失败的后果。”孙朗淡淡道,“八年前,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白花,有几个人说,来吧,成为天下第一吧……谁他妈问过我,我想不想做?我不想做的话,谁他妈愿意把我送回家,让我正儿八经地继续过日子?”
“又来了,又来了……你总是这么说,你总是让我们无话可说……两年没见,你还是没有变……”
胡守信突然笑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眼角晶莹,眼神茫然而忧伤,他或许是在说醉话,或许是在说自己一直都不敢说的话,他苦笑着,望着孙朗:“你一直都这样啊,永远正确,永远有理,永远都是受害者,永远都……这么无辜。”
孙朗的瞳孔骤然一缩,嘴角的微笑还没有消散,在他回过神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胡守信的右颈上,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消去了眼中的寒意,轻声道:“老胡,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我醒时糊涂,醉时也糊涂,我这八年都是一个糊涂蛋,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坐在地上,仰着头,醉眼惺忪地望着孙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从来都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啊,不用说别人,不用说过去,现在的我也很害怕啊,我也很担心啊,我也不知道你这家伙下一刻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啊……”
孙朗慢慢地从石桌上跳下,将沉重的石桌往后一推,然后坐在了老胡的身边,轻声道:“咱们不说现在,只说过去……你们为什么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救了这么多的人,我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勋,我跟这么多人交朋友,我还认了一大家的亲戚,我在帮你们打天魔啊,我回不了家了啊……你们为什么还不信我?你们为什么还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不像我们啊……”胡守信嘟囔道,“说着谁都不懂的话,做着大家都不懂的事情,顶撞陛下,不尊上司,为了小兵跟将军顶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骂谁就骂谁,一个游击将军骑马时不小心撞断了一个农夫的腿,钱都赔了,只不过在中军帐中说起这事哈哈笑了几声,你就当着诸将的面将他的腿直接打断,谁的面子都不给……你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我知道你有理,但那时候是在打仗啊,一个游击将军的腿能跟一个农夫的腿相提并论吗?大家都是去拼命的啊……”
他撞了撞孙朗的肩膀,低笑道:“你说啊,类似的祸,你闯了多少?就你是正义的,就你是活圣人,你在战阵上能扛着受伤的士卒一路杀出重围带他回营,你能将陛下泼天的战功厚赐全都分给部下,自己一点都不要,但你能做到,其他人能做到吗?你做得到,其他将军要不要跟着做?他们如果不做,是不是显得他们很贪婪无能?你战功赫赫,品行无暇,武力超绝,兵韬无双,连我这样的大老粗,都知道史书上这种人死的最快,尤其你还是个……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说,老胡似乎就越伤心,越生气,最后直接一把搂住了孙朗,不满地喊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你就不能,像个帝国人,把你那些臭毛病收一下?我不管你家是什么样,但这里是帝国啊,人就是有贵贱高低,否则我们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将军的命就是比小兵高贵,否则你让小兵去带兵冲阵他能赢吗?我知道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但这就是这个世道啊,你让我女儿跟掏粪苦工的女儿平起平坐,我他妈也不愿意啊,你来这里几年了,就不能像我们多一点?就不能正常一点?”
“因为我傻啊……所以我自讨苦吃。”孙朗望着星空,淡淡道,“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傻了,那时候的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要变得像你们一样……”
他低头,轻声道:“——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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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嗯,明天就要回家了,大家晚安,早睡……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尴尬
孙朗与胡守信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以至于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只见月色之下,两人并肩坐在地上,胡守信抱着孙朗,大吵大嚷,而孙朗望着天空,淡淡地笑着。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画面,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酸楚。
胡夫人拎着裙子小跑到了胡守信的身边,将自己的丈夫小心搀扶了起来,老胡看起来已经彻底醉了,依然抡着手臂,想要拍孙朗的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小……小兔崽子,就知道笑,就知道闯祸,老子……老子迟早要被你给拖累死……”
孙朗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对着胡夫人说道:“老胡醉了,嫂子就带他回去吧,我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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