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霸殿下
出于这种种因由,府衙中心眼活泛的小吏们就迅速统一了战线。
钦差大人与史家不共戴天,显然是要借题发挥干一波的,而且看他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肯定是不搅个天翻地覆誓不收兵。
他持金牌令箭为家族铲除竞争对手,自然是有足够的行动力与决心的,而且事后朝廷就算追究下来,那也肯定是追究他的责任,如此天赐良机,大家自然是要紧紧团结在钦差大人周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既然懂了这一点,所有人都爆发了空前的工作热情,磨刀霍霍向史家。
帝国体制,府衙仿照中央集权六部之式,也在各州郡府县的衙门里设置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管治下诸事,而持金牌传召史家来府衙听候审查的美差,就被刑房的典吏力压众人抢了下来。
这位典吏姓刘,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说话做事都只求念头通达,他与史家素有旧怨,简单来说,这两年史家飘了,膨胀了,原本家族名下有好几家赌场青楼都要给刘典吏交月例银子的,这两年竟是慢慢不给了。
刘典吏几次好心上门提醒,却被不耐烦的史家好生羞辱了一顿,羞辱事小,不给钱,那可是杀父弑母的大仇,自然被刘大人引为平生第一大恨。
可之前史家风头正劲,刘大人就算再恨,也只能默默等待机会,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天上掉下个钦差大人,那还等什么?
刘大人跪接金牌之后,就点了手下得力的书办衙役,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浩浩荡荡十几号人杀奔史家。
他可比贾似道会玩多了,心中戏很多,去的路上就打好了完美的腹稿,凭借着自己身为市井滑吏的朴素的审美本能,精心炮制了一出完美的打脸大戏,铺垫演戏扮猪嘲讽拉仇恨乃至装逼打脸一气呵成。
简单来说,流程是这样的。
他来到史家门前,既不直接亮出金牌,更不说出来历,先是咋咋呼呼地对着门子与护卫抖了一阵威风,然后大吵大嚷,说府尊老爷钧旨在此,要史家的三管家李兴出来说话。
这李兴管家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因常例银子之事羞辱过刘典吏的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大人按捺住心中的杀意,又对着李兴管家疯狂装逼,尽显小人得志的滑吏嘴脸,一口一个我奉府尊老爷钧旨在此,然后就是恐吓说你们史家必须老实配合,否则坏处大大的有。
总之,只是装逼吹水,但就是不说老子这里有金牌令箭。
李管家被这厮撩拨得火冒三丈,不耐烦地问他有何贵干,刘典吏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又抖了三分,趾高气扬地说,你们史家抢王仁棺木的事儿发了,府尊大人听闻此事之后,着我锁拿史家父子前往府衙问罪!
大概就是这种口气。
非常嚣张,非常跋扈,一副公报私仇的小人嘴脸,模样拽到不行,似乎近年来独霸金陵、远近闻名的史家老爷已经成了任他搓扁捏圆的阶下囚。
这种执法态度,莫说史家身为金陵最强乡贤、这些年横到不行,便是稍有名声势力的家族门户,也断断受不得如此折辱。
李管家果然大怒,心中杀意暴涨,望着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刘大人,牙缝里蹦出一个滚字。
这滚字一出口,刘典吏精心炮制的毒计就成了一大半,他立刻大呼小叫,说你竟然敢阻挠本官执法,居然对公务员大呼小叫,你眼里还有没有府尊老爷,姓李的,你以为帝国王法治不了你吗!?
论起诱导性盘问和钓鱼执法,李管家比起身经百战、家学渊源的刘典吏,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很快两人就开始了互喷互骂,并且事情越闹越大,很快引来了不少史家的吃瓜群众来围观。
当暴跳如雷、愤怒至极的李管家在自己的诱导下说出了“在这金陵城里史家就是王法”的振聋发聩的名台词时,刘大人虎躯一震。
他觉得他的灵魂刹那间攀升到了三十三重离恨天之外,他觉得太阳的光照映射在他的魂魄之中,暖洋洋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时光都为之回溯。
没错,回溯,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当年。
在那难忘的一天,他鼓起勇气从父亲的柜子里偷了些银钱,去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家青楼,红着脸,进了房间,抱着那个在十几天前倚在窗边对他笑的小姐姐,他乱亲着,乱-摸着,抱着那从未感受过的香软白皙的身子,凭借着本能疯狂地耸动着,他感觉身体在欢呼,灵魂在歌唱,随即,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统治着他的身体,从大脑到脚趾,身体的每一寸都在颤抖。
纵使当年的小姐姐早已经从良老去,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刻宁静,就像是火焰燃烧前的第一抹星火,那是一种明悟,一种提醒,一种直觉,那是灵魂最深处的声音,它根植于欲望,在一切最终到来前发出振聋发聩的最强音,它说——就是现在!
刘大人的灵魂在咆哮。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在十五岁的那一天之后,又攀升到了另一个新的高峰。
就像当年的少年嚎叫着疯狂挺动身体射爆一般,刘大人疯狂地大笑着,将那一块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金牌令箭拿了出来!
时间在此分界。
天地倒转,日月无光,一个朴素而浅薄的灵魂在此时得到了升华。
在这一刻,金陵府衙的刑房典吏顿悟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世上除了射爆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能让他获得千倍百倍的灵魂上的快感,那源自于有仇报仇的快意,源自卑微者的不忿和不甘,是每一个受压迫和受剥削的平凡生灵心中所蕴含着的,最原始的诉求和冲动。
何等扬眉吐气。
他望着原本趾高气扬的李管家的表情变化,倨傲凝固,随即变为震惊,而后是惊恐。
他望着围观的那些史家人,不屑和鄙夷变成了茫然和恐慌。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属和同伴们,他们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终于亮出王牌的激动……他们的情感是连在一起的,从期待,到最终的得偿所愿。
这一天,金陵府衙刑房的公务员们都成了好朋友。
大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同步和一致。
——爽到!
御赐金牌,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代表着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最大的秩序,代表着一个最有权力和公信力的共同体。
刘大人大吼道:“御赐金牌在此,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传召史家父子,姓李的,在这金牌前面,你再说一遍,金陵的王法是什么?”
李管家在刹那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个恶毒至极、早有预谋的陷阱,他冷汗直流,软倒在地,裤裆里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的了,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他确实喊出了那样的话,结局可想而知。
帝国国祚绵长,皇权深入人心,何况还有打赢天元大战的赫赫武功,皇权与国家威严之隆重,简直是根深蒂固,所有守序阵营的人都要无条件地遵从和敬畏——譬如现在,当金牌令箭现身之后,史家众人已经跪了一地。
这事儿的性质立马就变了,若是平时一个小小的典吏上门,别说是大老爷了,估计连少爷的面儿都见不到,来个管家就能打发走,可如今来的不是刘典吏,而是金牌令箭,是如陛下亲临的化身信物,若是真的细究起来,史家成员,但凡是能喘气的,都要盛装前来叩拜的。
有责任心的连滚带爬去禀报家主,剩下的人跪伏在地上,心中又惊又怒,偶尔用余光瞥了一眼软倒在地上的李管家,心里不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的怜悯之意——这李管家,算是完了。
但更多的,则是惊疑和惶恐,这从天而降的金牌令箭似乎预示着什么。
李管家确实完了。
听到消息的史家老爷火速赶来,与刘典吏相见,刘典吏不愧是恩怨分明的好汉,装逼打脸之后不忘乘胜追击的补刀,不咸不淡地描述了几句李管家的原话,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抵赖不得,而刘典吏既持金牌而来,将其灭口更是下策中的下策,史老爷被迫弃车保帅。
李管家因为出言狂悖,被下令重责八十大板,然后逐出史家,以示此人刚刚所言,是自己发了失心疯,与史家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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