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王念明揉搓着手指,抬头看向那位已呈老相的靠山,有些鬼鬼祟祟的低声问道:“王清霁那人堪称无情无义,心里根本就没有血浓于水的想法,向她这种人真的会因为一封信,就这样子决然行事?伯父你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
王景略撑开眼皮子,眼珠稍有浑浊色,平静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所知的王清霁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既然开始就已经错了,那想再多也还是一个错字,倒不如少思考一些,把心给静下来,好好准备一下之后的事情。”
闻得此言,王念明才是稍微心安了些许,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顾虑,喃喃自语道:“若是今夜一切事成,这整个天下只怕是垂手可得的事物了,想来那时候我也能在长安城中登高俯瞰万千庶人,圆满先辈夙愿。”
王景略看了他眼,别过头去,顺带着将那一丝嘲弄掩埋了下来。
“魔主倒也是精明的很,竟趁火打劫将师红叶送进南琅琊之中,先前更是趁着谢家天人离去外出,肆意在大江之上胡作非为,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怪物一只。”
男子见他反应,仿佛心安了不少,语气多上了些嘲弄和不屑,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他也未免太过于不堪了,竟被王清霁挖了这样一个大坑,落了那么一个下场,可谓是颜面尽失,只可惜魔道贼子终究狡猾,偏偏让他知道了这些事情,还能在短短两日间强行掺合进来,让今夜平白多上了师红叶这一个变数,否则伯父你连那封信都不必伪造。”
“再说王念日当真是愚不可及,我本以为当年丧妻一事能让他清醒过来,殊不知如今还是这个愚痴模样,当真是浪费了一身真境武道,不过若不是有他在的缘故,师红叶也不会来的那么爽快吧?”
王景略笑了下,提起了些精神,打趣道:“谈别的没意思,师红叶能来就挺好的,要是能一次将事情全解决掉,那再好不过了,免得日后还要烦恼如何处理她。”
王念明镇定许多,笑着附和道:“确实如此,今夜我们这边办妥了,明日麓山那边捷报传来后,天下大局基本是定了的,赵恤赵羽再是不甘心也好,都不可能找到办法逆转如此大势,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王谢二家替天下换姓,只是到那时候……景曜叔父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了,不过要是木已成舟,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随着我们一同前行了,如此当真是极好的。”
“人各有所求,但人也是不可能自由的,特别是心有牵挂的人,现在看来你是稍微明白这一点了。”
王景略看着他,缓声说道:“左丘家逼迫太紧,心思太急,过犹不及,于是左丘承贤便栽在了元季风的浩然剑上,这几年天底下诸如此类的事情络绎不绝,如此浮躁之下,唯有静得下心的人才能真正看清藏在迷雾之后的大势,以雷霆手段敲定大局。”
“是的,伯父你说的再好不过了。”
王念明呵呵笑道:“戒急戒躁,方能成就大事,如王清霁这般明明有着绝佳天赋,且不堪重用的人,即便证得天人境又能如何?对我南琅琊不见得有多少好处,反正景曜叔父正值壮年,堂堂王家岂会沦落到离恨天那种后继无人的境地?”
说着说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嘲弄,“于素铭此人亦然如此,说她是魔道妖女其实都是一种侮辱,如此痴傻之人,真的是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出身,但比起王清霁来说,终归是要强上零星半点的,毕竟她可以‘活’下来。”
末尾处,语气习惯性多上了些不可描述的猥琐,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活字,却偏偏让他说出了下三流的味道。
闻言而不喜,王景略皱了皱眉头,再次掀开帘布看向窗外的淅沥雨水,沉默许久后放下了帘布,转头看向已经在畅想着未来美好的王念明。
他忽然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王念明愣了下,不解问道:“那头还没有动静出来,为何差不多?”
王景略看着他,微笑道:“我是说,你上路的时间差不多了,准确一点儿说是现在。”
话音未曾落下之际,氤氲着红光的剑指已然点在了王念明的心窍之上,朱雀离火眨眼间便焚尽了所有抵抗的力量,仅仅留下了一口气。
王念明脸上仍旧维持着不解,眼睛瞪得极大,显然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生出,然而王景略没有任何解答的仁慈,再是轻轻一弹。
车厢内便多上了一堆灰,恰好帘布揭开,风便带走了它,洒落在雨中。
“王谢,王谢……”
王景略舒开了眉头,似是因为杀死血亲而宽慰了些许,神色略有惋惜意,摇头道:“你都快要把谢字放在王字前面了,又凭什么活下来呢?”
第九十九章 道理
街上不复人来人往,夜雨敲在青石砖上叮咚作响,两侧街铺倒是热闹非凡,然而也多有埋怨的声音响起。
马蹄声不曾被雨水掩盖,带着斗笠的车夫神色淡漠,不断挥舞着鞭子促使着马儿,奔向王家祖宅,偶尔还会与街上其他马车擦肩而过,溅起一摊水花引起几声咒骂。
南琅琊富庶三百余年,城中道路说是错综复杂也不为过,王清霁本想着直接动身赶回祖宅询问谢青莲,然而师红叶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种念头,以免直接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境地。
正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车夫正指挥着马儿拐过了个街角,走入一条与灯火不绝的街道相比略微寂寥的捷径。
然而路未过半,车夫却忽然勒停了马儿,抬头看向那辆显然是等待已久的马车,沉默片刻后回身掀开了帘布,低声与车厢内的三位道了个清楚。
“这个时候……”
王清霁沿着帘布掀开后的缝隙,望着雨中那辆静然等候的马车,思考了一段时间后,轻声道:“你们先回去吧,他等的是我,放心就好了。”
不欲多言究竟,她摇了摇头断绝了于素铭的担心之言,又看向已经蹙起眉头的秋水,温和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真境,而且这里还是南琅琊,不过就是谈些早晚要谈的话而已,没必要在意太多。”
言罢,王清霁不再犹豫,伸手拾起把油纸伞,行出车厢,却没有登上那辆马车,安静的在屋檐等待着车厢里头那人的出现。
待到马车离去之后,拦路的那人也然和王清霁一般,拿着把纸伞走出了车厢,夜色夜雨虽说模糊了视线,但那张挂着温和笑意的脸,这几年包括上述十数年中的南琅琊鲜有不认识的人。
“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王景略摇了摇头,挥手让忠于他多年的车夫驶走马车,笑着说道:“还记得你当年去长安之前,也就是离开北地那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当时我说妄图两全其美只会顾此失彼,你可忘记了这句话?”
王清霁平静道:“谨记于心不敢忘,但我也有一件事想问很久了,早些年家中我最为钦佩的是被世人誉之为‘才情百巧拟风光’的王念洛叔父,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念洛叔父的父亲便是景略前辈您吧?”
王景略笑了下,点头承认,又言道:“前辈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过于生分了,但其实这样子也不差,既然你提起前尘往事,那么我们还是边走边谈吧,恰逢我也很久没有走过雨中的南琅琊了,挺不错的。”
沉默片刻,王清霁才是点头答应了这个邀请,与其一并踏着夜雨,漫步在幽深巷陌之中,偶尔还能看见几株会初春时绽放的杏花,如今早已凋零只剩单调的木枝了。
直至这一场夜雨,王清霁才想起自己也从未好好见识过南琅琊的风光,早年之时醉心武道修炼,十七岁时本该是风华初绽却蓦然得知婚约之时,以至于后来一直都对此地有着下意识的厌恶,又怎会做些足以称之为诗情画意的事情。
“现在突然提起念洛他,看来你似乎知道了不少的往事,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可言呢?”
王景略笑意温和,缓声道:“我当初已经说过了,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固执之下,所以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世上是先有可劝之人,再有能劝之言,且事分先后不可逆。”
王清霁漠然补充道:“而我在你眼中看来便是这样的人。”
“不错,这点你自己清楚得很,想来也是不会反驳这一点的。”
王景略稍微淡去些笑意,话锋一转,说道:“我一生中见过的人许多,如今人到老了,仔细回想着过往,竟发现这种愚痴不可言之人,仿佛格外受到这个世界的宠爱,往往能在武道路上走的比常人更远。”
“世上不是只有武道一途。”王清霁纠正道。
沉默片刻,她看着落下的雨滴,继续说道:“我无意与你争执这些,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吧,我想知道你如今的这些选择是否因为当初念洛叔父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