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再是如何不好,他终究没死,既然没有死,那就算不上一件大事。”
“这难道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景略叔父。”
“谈不上,我想着她会直接杀人的,毕竟那比较爽快一些。”
“王清霁又岂会蠢到如此境地?”
“你不明白,凡是有着骄傲的人,终归是有些外人看似很愚蠢的矜持,旁人觉得这是他们强大的源头,我对此也不敢苟同,但也许这就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吧。”
“那么……”这把声音顿挫了刹那,变了个调子,“她们没多久便要到这头了,之后的事情,按照计划进行?”
这是一处幽暗的静室,门窗紧锁,阴暗的见不着一丝光,但便在语气变化之后,听着话的那人忽地推开了门,让灿烂的朝阳洒落进来。
推门的也好,坐着的也罢,两人都眯起了眼睛,不太适应骤然而来的强光。
王景略缓步行出静室,平静道:“先放一下吧,不着急,她不会愿意安静下来的,等事情发酵吧,否则有些过分的地方了。”
后头那人愣了下,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问道:“就这样吗……而且为什么你要这样子去对付她?”
“因为,这里不是她愿意待的地方。”王景略如是答道,至于后一个问题,他倒是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实话说,在我眼中这谈不上是对付,之所以如此行事,更多还是为了这个地方。”
余下的那人若有所思,而王景略早已远去不见。
……
自长安事了之后,王清霁便再无回过南琅琊一次,此刻将临入城之际,才是发现南琅琊与过往相比,已经称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如侍女所言,越是靠近南琅琊,官道上来往的马车便越发密集,恰好三人回来是最为繁忙的朝阳时刻,城门堵塞程度远超想象,于素铭即便不掀开帘布也能从喧哗声想象出外头的景象。
数年前,也就是外来人携带着大批家产涌入南琅琊之际,王家在经过了许多次争吵后,终究是决定维持家风,选择了稍微温和一些,不会让人过于反感的吃相,好将这些外来人的财富都吞进肚子了。
为了此事,议事堂下令让王氏子弟不得肆意胡作非为,亦是因此缘故,此刻的南琅琊就连王家子弟也得安安心心的顺着车流前进,唯有极少数人拥有直接开路的特权。
王清霁归来本是有资格的,可她直接出手废去了一位真境,事后又没有半点言语交代,而事情本是由那位老者负责,如今便只能塞在了这里,让那些同样不得前进的人思索着马车里坐着的又是王家中的哪一位。
“等着就好了,总得给他们一些时间来考虑。”
帘幕之后,王清霁咳嗽止下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的很,让人心里难免有些不安,而这句话便是她回答侍女,是否要命人直接开条堂皇大道直去南琅琊。
说完了这话,她看向秋水,说道:“一会儿若是他们过来捣鼓些小动作,你直接出剑就是了,不过你别弄个断手断腿出来。”
秋水稍微思索了一下,问道:“不能断手也不能断腿,那我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吗?”
王清霁笑了起来,轻声反问道:“那你现在是在逗我开心吗?”
“我觉得……”秋水压低了声音,偷偷看了眼于素铭的反应,说道:“我不是呀,真的很认真的在问你的。”
王清霁望着她的眸子,缓声道:“刚才我不杀他,一是事不至此,二是不想违背自己说过的话,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那个原因,这事情不是随意杀人就能解决的。”
“最初,这一趟回来南琅琊,我只是单纯的想算上一笔账,可到了后来,也就是那天上野和笙箫她分别时,让我明白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的。”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有些事情哪怕天下人皆然在心中知晓,可只要没有真正搬到台面上去之前,有些人便仍旧蠢蠢欲动,我知道就算是事情尘埃落定,天下人尽数知晓后后,心中打主意的人也不会少上几个,但做与不做始终是两回事。”
于素铭早已知晓她所求何物,此刻听了这话没有多少激动,而秋水还是那听不太懂的模样,然而话里头的认真,已然浸入了她那颗通透的剑心之中,明白王清霁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她下意识的心生欢喜,但旋即又有些莫名的讨厌,就像是失去了某些重要事物似的。
便在秋水想要一问究竟之时,外头忽地传来一阵不与寻常同的躁动声,恰好打断了她的思索,以至于三人之中唯一完好的她,忍不住掀开帘布看向外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伴随着马蹄声、车轮声、更有极多的粗言暴语,但没有几个刹那后全都变作了死寂,而远方则忽然间出现了一片空白,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向城门之地。
最后不出所料,这片突如其来的空白的停在了这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前,道路左右两侧皆是噤若寒蝉的来往路人,无一不在好奇着马车里头坐着的是哪位贵客,竟有如此大的场面。
如此瞩目之下,拉车的马儿却全然不觉,蹄声终于是欢快了些,朝着堂皇大道的尽头肆意奔去,仿佛是回忆起了许多年前的景象似的。
纵然不看,王清霁也能知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不由得想起当初离王赵渊,为了迎接她与她手中那柄陌上花的到来,列军队于左右两侧,长枪成林作冲天状,气势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只可惜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如今这一幕对比起来,却是有些好笑了。
王清霁感慨道:“这样看下来,其实彼此之间就是在比烂罢了。”
“不然呢?”
于素铭看了眼她,随意道:“这些年下来,我可见不着半位可以开创盛世的人,左丘家干大事而惜身,好谋却无断,立下赵家伪帝看似极为明智,可在我看来只是进退失据的愚蠢,直接把多年积累的威望给丢了个一干二净,还落下这么一个话柄在麓山手中。”
“王谢二家主战之人,却多是色厉胆薄之辈,看似老谋深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算,可实际上不过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望之不似人君,见小利而忘命,哪怕是真的借三百余年的积累登上皇位,崩塌的只会比前朝来的更快。”
“时势造英雄,可直到如今,我都看不出哪位是靠谱的。”于素铭轻轻将墨发捋至耳后,语气稍有肆意,“说不动将来会是个南北割据的格局,赶在现在急着跳出来的人,说个为王前驱是不过分的。”
至此,她才是断定道:“这样的人和时势,本就是大家都在比烂。”
秋水极为少见的赞同了于素铭的话,轻声道:“我觉得,可能是他们的心思都放在武道之上了吧?”
“应该是的。”
王清霁神色温和,笑着点头道:“毕竟这个世上有资格窥视帝位的人,十之八九都出身高贵,自幼便勤加习武,怎能不受到手中武力的影响,再且姜天主登天连十年都没有过去,一景一幕仍在心头,愚蠢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
她微微抬头,望向帘幕之后的前方,说道:“世上终归是有聪明人的。”
话音落下刹那,车夫恰好勒停马儿,悠悠的踏了几步后,正式回到了王家祖宅的大门之前。
一如既往,仪门仍旧紧锁着不开,偏门已然有人在恭敬等候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管家早已等候许久,此刻见得马车停下,仿佛没有得到码头那边传来的消失一般,迎着所有旁观者的希望,道出了一个称呼。
“大小姐,这一路车马劳顿,实在是辛苦了。”
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嗯,再无下文,便显得有些过于随意,好像刚才造成偌大动静的开道一事,在那位大小姐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也就在这个极为简单的回应后,先前那些隐约可闻的细碎骂声,倏然之间消失一空,换做了赞叹与感慨,前后的相反不觉讽刺,只是格外的荒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