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然而这里终究是麓山,老者说的话大多也是实话,道理应该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情况似乎谈不上好这一个字。
王清霁正考虑着要不要不讲道理,反正提前一些离开麓山,不能算是件完全的坏事,毕竟她们已经定下了明日清早便走了。
正直此刻她思绪流转时,忽然听到了一道清冽如冬泉流淌过溪石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了些怀念。
“无趣。”
于素铭静静地看着老者,缓声说道:“说来道去这么多,什么禁忌不禁忌的,当初我师娘登山之时怎不见你站出来拦着她?如今跳出来在我面前说这些,是否想着师傅和师娘都走了,就可以来算这笔账了?只可惜你依旧没有这个资格算,留人的剑气被一眼看碎,便用些毫无意义的言语想要攻心,难怪当年被莫雨仇斩断双脚,想来当初不是你逃出生天,而是别人觉得杀你浪费力气吧?”
连着三个问题,语气淡然随意,没有半点儿咄咄逼人时的连续性,只是说出一种几乎无法被质疑的事情,寻常人自然不能说这些话,但只要想到这一位圣女殿下的师傅和师娘是谁,宽阔广场的所有人便沉默了下来,除去食古不化的老者外,竟无一人觉得于素铭的行事态度有半点儿放肆之处。
也许,换做是在场的其他人拥有了这样的师傅和师娘,行事只会来的更为嚣张跋扈,以己度人,当然没有发生的欲望了。
老者已经涨红了脸,但想起当日那道堪称人间无敌的气息,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但承认的也终究是在心里罢了。
他忍不住怒气看向了云遮雾绕的山中高处,那里便是两位天人的居所,此刻理所应当的也在看着这里。
王清霁注意到他的举动,想了想,轻声问道:“你知道耻字有几种写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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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尽量三更
第五十八章 不只是好看一些
任谁也没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句话,纵然语气仿佛陈述一般平淡,但正是这种语气才来的格外刺耳,凡是有耳听见的人,没有谁会认为这不是一句嘲讽。
老者颤抖着双唇,可以确定是被气着了,一时半刻间根本没能整理起来言语,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是好。
王清霁看着这位年轻之时也许曾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老者,再想到他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凄惨境况,本是有些惋惜的,可一旦她想起刚才这位即便掉光了头发却仍旧食古不化,想要运用言语和规矩,来构陷一个险境让她们踩进去的时候,这些心情便都已经去光了。
也许当年敢于前去面对莫雨仇的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可如今的老者只是个被时光和伤痛腐化了的肮脏存在,变作了过去自己所厌恶的存在。
王清霁墨眉微蹙,轻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得,那又何谈教训人这样一回事呢?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强大的存在,反而将自己的懦弱宣泄向你的晚辈,这便是一种耻,记住怎么写了吗?”
不等话音落下,她便继续着自己的话,“但这也不算上什么,旁人大抵只会觉得你这个老人太过于讲究了,还是会愿意容忍你的恶意,毕竟尊老爱幼的规矩不只是麓山通用,天下人都知道辈分这两个字的存在,可这种习以为常的尊敬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更不是你玩弄言语的理由,这也是一种耻,应该是能记住吧?”
言至此处,她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是在真的在等候老者把她的话给记下那样子,旁人眼中更是恣意妄为至极,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
她愿意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嘲笑,亦是极美的一副画卷。
今夜清风凉月,盛夏不炎,有幸见得绝代佳人轻言淡语说耻,自是足以铭记一生的事情,有些人想起了那件让长安纸贵的逸闻,清醒过来后,更是连忙奔向课堂拾取纸笔,却又下意识的按捺住脚步声。
老者清楚这一切的发生,但并没有沉默多久,回答道:“当真是牙尖嘴利,倒是配不上你这过人的相貌了,只是老夫倒有些好奇和不解……”
他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提起脚尖小心翼翼前行,生怕打扰这一幕的学子,做痛心疾首状,怒声斥道。
“难不成这个世界,就凭老天爷恩赐,相貌长的好看一些,就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吗?你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莫非真的读到狗身上去了?”
王清霁舒开眉头,轻声提醒道:“不只是好看一些,前辈您可以眼瞎,但在场的其他人可不都是眼瞎的。”
老者楞了一下,全然没想到竟有人可以如此的厚颜,但他紧接着又发现所有人都对这句话没有异议,心中滋味一时间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地步,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无人响应的处境有多么的尴尬。
其实原本是有的,只是当王清霁那句提醒过后,便又都变作了没,只因确实没有人能反驳她嘴里的话,也就连带着附和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于素铭见此一幕而轻叹,似是惋惜地问道:“先前已有言语,而老先生你却知错不改,一错再错下去,如此行事心中难道就不羞耻的吗?换做是我,大抵是要掩面而逃,好让自己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了,现在只能是佩服老先生你勇气可嘉,不以为耻了。”
老者的脸上已经沉了下去,若不是灯火依旧明亮着,大抵要与黑夜融为一块,即便张开双唇也无人得见了,他颤抖着身子,过了刹那后用嘶哑的声音呵呵笑了出来,极为随意的叹息道:“人确实是老了,也离开这个世间太久了,见你们这些牙尖嘴利的诡辩之言,竟也忘了该怎样去反驳,可老夫想了一下,这些毫无意义真正恬不知耻的话,或许没有必要去反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去衡量对错,假以时日,待到他们放下美色之惑,明白活着的时候任凭你俩人如何风华绝代,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具红粉骷髅,不值一提时,便清楚明白善恶之分了。”
王清霁渐渐敛去脸上情绪,平静问道:“既然说到了善恶之分,那我便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了,还请老先生您认真说一说,我和素铭在今夜到底是行了什么恶?”
“恬不知耻,反以为荣,贱莫贱于不知耻。”
老者看着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眼中仿佛真如自己所说那般,一切美貌皆如虚幻,以平淡语气继续说道:“古有礼崩乐坏之事,便因你这种人的存……”
于素铭忽然笑了起来,轻声打断道:“现在是打算不讲理了呀?”
老者顿了顿,继续张口想要说话。
“既然你都不讲了,那我也没必要客气了。”
说着不客气,但于素铭还是没有挥刀,反倒是心平气和道:“我本觉得你虽愚蠢,但也不算是个恶人,只不过是太久没见过世面了,不懂如今是怎样的世道,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其实你是懂的,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她轻笑着自问自答道:“因为你还会颠倒黑白呀,又或许是你还惦记着当年麓山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一个皇朝埋下了崩塌的契机,却又顽固不化的想要断绝一切可能,却不知古人治水尚且懂得堵不如疏之理。”
“其实,说这么多都不怎么重要。”
于素铭此刻没有站在石阶之上,但身子高挑的她,依旧可以俯视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声道出了一个事实,“论年龄我固然不如你大,可论辈分请你记得我师傅是谁,再论武道境界也好,你不见得可以胜过清霁,所以你凭什么在我这里颠倒黑白呢?”
世界始终是残酷和现实的,麓山想要让道德约束人心,千年积累下来确实有着不少的用处,但真正关涉到心中所坚持的事物时,不过是一堆废话罢了。
她喜欢着王清霁,而王清霁今夜第一次说自己喜欢着她,对于她来说这便是人世间最为珍贵的美好。
你除了年纪比我大之外,论辈分比我低,论武道不见得能赢过我的心上人,凭什么这样子在我面前颠倒黑白。
念至此处,于素铭轻笑问道:“您配吗?”
王清霁闻言一怔,必须得承认自己想不到会有这样三个字从于素铭口中吐出,不由为姜黎感到了由衷的欣慰,望着沉默不语,身子却颤抖的愈发厉害的老者,用感慨语气道出了一件往事。
“我与素铭曾去玄都,亲聆掌教真人玄妙道音,清谈之中,掌教真人欲要算我二人姻缘,想来那时候他便想到了我们以后的路不太好走,路上多是你这种除去碍眼外,毫无用处的小人……不,用卑鄙二字或许都是称赞你了。”
于素铭听着这些话,也想起当初前往南琅琊路上遇到的白河愁,犹豫了会儿,倒没有说出这些话,也许是有些累了,又或许是不想继续多费口舌,于是她平静说道:“话到这里就算了,你要么就是出手,然后败在这里,要么就是直接离开,好让大家能当作看了场笑话,无事发生一般各忙各的去。”
王清霁笑着接过了她的话,温和道:“选吧,拔剑,还是离开。”
言无可言之境。
这里是讲道理的麓山,因此两人耐着心和老者讲了好阵子的道理,但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情,晋入真境之后的王清霁之所以愿意讲道理,实际上只是看在山中两位天人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