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朱雀街上灯火明,雪融成涓流在人心,肃子非见之而生叹,说道:“如王小友所言,这确实是一个出行的好时候,哪怕人可以被留在这里,心终究是离开了的。”
“师兄已被王谢两位拦在了外头,因此麓山不会再次拦路,所以裴捕头已经在等着你了,前路不会好走,还望王小友能够得偿所愿。”
不知是读书人的矜持,还是念想着后面还有一位天下第三在等着,肃子非竟再无阻拦她的心思,待王清霁迈步朝前时,又言道:“麓山向来讲究恩怨分明,今夜老夫替元季风了却心中遗憾,王小友与麓山的情分便到此为止,日后若有今夜这一幕,那老夫也没有留手的余地了,还望王小友清楚这一点。”
没有擦肩而过,肃子非与元季风极有礼貌的让开了道路,走入了灯火不至的夜色之中。
元季风忽然问道:“假若刚才全力以赴,可否拦得下那一刀?”
肃子非摇了摇头,淡然道:“拔刀斩天自是不能阻,之后的刀光不想拦也是不能拦,姜黎或许心中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朱雀大街上的我又如何敌得过长安?痴人说梦罢了。”
元季风沉默了许久,轻叹道:“不过几个月罢了,她怎就走的这么远,那场星落如雨带来的事物真的就如此夸张吗?”
肃子非依旧摇头,答道:“是,也不是,千年以来的积累砸落江湖自然能够带来极大的变化,但那些水花还未尽数落下,即便要带来变化,那也不是一时半刻间就能体现出来的。不过以王清霁为例,大概她已经遇到了那些先行落下的水花,隐约间看到了代表着真境的那一条线,否则流着王家血液的她在姜黎离去之后,凭什么能握住这一座长安城。只是姜黎终究是离开了人世间,那么王清霁就肯定有一个极限,当她支撑不住时,无疑就是这座长安城物归原主之刻。”
元季风细想道:“要是如我们猜测,那这中间的交接应该有一番能够作为的地方。”
肃子非微笑到:“所以,之后的事情就交给裴宗吧。”
……
离城之人想进城,却又被两位进不了城的人给拦了下来,只好一起在外头呆着,你不走我也不走,当作无事发生那般沉默着,还有虚伪的笑着。
王清霁对此也是松了口气,但心里的挂虑始终没有半点儿放下,紧贴着肌肤的那枚戒指甚至滚烫,不断为她的身体传来灼烧感,却没有什么值得言说的痛苦,反倒是让整个身子变得暖暖的,颇为舒服。
这自然不是值得她忧虑的地方,在走出石塔,揭开这张持之以安身保命的底牌后,向来活跃着为王清霁提供自己见解的戒灵已经沉默到现在了。
这种沉默,无疑是正在竭尽全力为她掌控着这一座长安城,亦因此她并没有肃子非所猜测的疲惫,反而是随着不断涌来的温暖而精神了许多。
真正在坚持的不是她,而是它,这一件赵黄梦寐以求的事物。
不清楚真正原因的于素铭刻意放慢了脚步,让众人的脚步随之而慢,秀靥上那些忆至伤心处而流的泪水,早已被她用袖子给擦了去,唯有微红的眼眶在灯火映照下残存,化作最为惊艳的浅妆。
“裴宗应该就在长街的尽头,城门之前等着我们,假若他下定了决定不让我们过去,那将会是极为艰难的战斗,胜算微乎其微。”
说着这样的话,叶笙箫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失意,这种必然会迎来的事情,对她来说哪怕再是艰难也好,也都不过是件寻常事罢了,“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明光此刻必然在盯着魔主,没有余力来帮助秋水过这一关,裴宗也不见得会拦下秋水的离开,所以秋水你一会直接离开吧。”
秋水蹙眉道:“为什么?”
叶笙箫平静道:“你留下来也只能看着,那越过了裴宗再回头看也是一样的事情,没有半点儿的区别,所以就不要做出拖累她的决定了。”
秋水沉默片刻,轻轻的嗯了一声,很是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不等叶笙箫开口,顾弃霜既是微笑道:“我与秋水姑娘一同离去就是了,不劳烦叶姑娘你的担心了,只是我想知道叶姑娘你打算怎样解决这件事情呢?”
王清霁忽然说道:“无须如此担忧,我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又怎会觉得裴宗依旧不动如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自然有越过他离开长安的办法,并且完成叶笙箫她对麓山的承诺,但你们先走一步也是好的,也不用走太远,城门之下就好了。”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叶笙箫,平淡道:“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意思是要和我一起面对裴宗吗?”目光微垂,落在那柄血玉笛子上,“这就是你的信心吗……抱歉,但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你也和她们一起先行离开吧,在外头等我也好,自个儿离去也罢,记住不要把自己的命给丢了就好,除此之外一切随你好了。”
叶笙箫神色古怪,认真问道:“不要把我自己的命给丢了?”
王清霁只是点了下头,没有半点儿解释下去的打算,安静一如往常。
一路沉默无言,直至朱雀尽头时,那位握权数十年的裴宗,也就出现在王清霁的眼中。
风雪与云一刀斩尽,璀璨星光落入燃烧着的火焰之中,近些时日天色不好的长安城,在此间终于是重新端庄了起来,这也就显得那位身材魁梧的裴宗来的更为高大了。
王清霁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叙说道:“事情与她们三个没有什么关系,过去了我们再谈。”
既然是平铺直白的叙说,那她的话自然也就没有了商量的意味。
裴宗为此而沉默,最终点头道:“上次临安西子湖畔时,与你相谈也算是愉快,既然这次你也愿意谈,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好了。”
纵有千种念想,万般不愿,亦应如是,当进则不该退。
细碎脚步声湮灭后,王清霁心里才是松了一口气,她不握刀也不握剑的那只左手,已经被于素铭给握住了,温暖在两人身体之间不断流转着,驱散那雪融时的寒意。
裴宗看见了这一幕,略有感慨的笑了起来,平淡道:“面子是人与人相互之间给出来的,江湖上那些名不副实的名声大多也是这样来的。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羡慕过,但自从我选择进入六扇门后,那么就注定了不会拥有一个好的名声。”
“侠以武乱禁非是虚言,如今你以一己之力窃取国之重器,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我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对你动手,哪怕就地格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在明面上对我的决定生出半个质疑的字眼。”
“但你清楚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这一座城而已,所以在我个人立场来说,愿意与你相谈,但是愉快与否,一切在于你自己做出的决定。”
王清霁认真听完了这段话,沉思许久,说道:“前辈没有说错半个字,清霁知晓自己此刻做的是什么,但我想前辈你也应该听到了我不久前与肃先生的对话,知晓那件东西对我来说是不可能放弃的。”
裴宗点头说道:“虽说此乃不雅之事,但六扇门职责在身,我只好听见了那些话,所以很好奇你有什么要和我谈的。”
在最初一刻开始,打算谈话的人就是王清霁,而非已经取来了双刀的裴宗,这个问题自然应该由王清霁来解答。
两手之间为温暖,于素铭早已经平静了情绪,那张经泪更艳的容颜诱人至极,而此时的她正是微笑着说道:“当然有话要谈,不久之后既是白河愁入城一战,而我们答应你们的事情只是让长安保存下来,仅此而已。”
语气在你们二字上,刻意重了几分。
裴宗看向那单方面十指紧扣的双手,沉默了半晌,点头道:“我没有否认的意思,若是你们打算以此做狡辩,那确实行得通,只是这是江湖亦是天下,终究是要用剑与刀来证明自己的话,而非辩难。”
“宫子濯被拦住,但同时也是他看住了王谢两位,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到你们了。”
王清霁笑了笑,葳蕤灯火下那两个浅浅梨涡煞是好看,“从做出了这个决定开始,我就没有想过依靠别人,一如最初入城那样。”
“在我说自己想杀了赵元白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痴心妄想,不疯也是狂,毕竟赵家的灭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为何还要亲自去冒险呢?”
“千金之子戒垂堂,这句话确实没有错的地方,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出一些随着性子的决定。”
裴宗再是点头道:“确实,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人,在那场星雨未曾落下之前,你或许踏入天人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因素,但今夜及往后的你只要不死,或许几年后我们就有了再次见面的原因了。”
再次见面的原因,自然是王清霁入天人之后的那一刀。
于素铭回想起了那件事情,问道:“判生断死的八斩风,落下之时是清霁天人之后,所以今夜没有双刀齐至,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