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长安城,以及长安城外的一切心绪以及感慨,在此刻都与城墙上的两人没有关系。
雨霖铃带着苍紫雷霆轰然而落,在黑河即将跨越数十丈距离夺去王清霁性命时,轻易的来到了那个无法停下的拳头前,与握拳之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此间一幕,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以至于完美到天衣无缝的境界。
深合道门天命一说。
可是天命在王清霁看来,也只不过是一种可以被打破的外物罢了。
假若所谓的天命所归是她无法杀死赵元白,那么她自如当日崇武城外一战那般,孤身持剑更换天命,来看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一幕。
苍雷光耀世间也就是她所愿意看见的天命。
自幽泉一剑后,再有天上一剑。
……
是随心所欲也好,是图谋已久也罢,赵元白都很难去接受自己的一切布置平白为她人作嫁衣裳,他在长剑破云而落的那一刻已经察觉了神霄雷云的动静,以至于瞳孔骤然紧缩流露出极大的恐惧之色。
赵元白无法能够理解,为何她能够如此轻易的落下这引动神霄雷霆的一剑,但是他能够确定这并非是徒有外表的伪物,而是足以置他于万劫不复死地之中的绝强一击,他又怎能不生出恐惧。
苍雷如洪,赵元白的身体尽数笼罩其中不得而出。
那柄雨霖铃在第一瞬间就已经贯穿了他挥拳的那只手臂,带着自九霄而落的速度与力量将他死死的钉在了石板之上,那张痛苦的已经狰狞到极致的脸贴在了卑微的尘土与石砾上,再有雷霆无情的磨灭他的身体与意志。
这些原本应该落在王清霁身上的雷光,此刻却极为讽刺的被他亲身体验,让他难以接受这个极为残酷的事实。
在片刻后,赵元白终于发出了极为凄厉的尖啸声,以自身为祭的残忍决定给了他足以匹敌巅峰之时的力量,故而他在雷光下还勉强拥有一些挣扎的力量,来做出一个残忍不输之前的决定。
他咬着牙撕断了自己被长剑钉死的那只手臂,任由鲜血喷洒而出,放下了所有的念头,不再去思考自己能不能够活着见到晨光微熹的一幕,一脚狠狠踩落地面,开始了人生最后一次狂奔。
无论这一场战斗的胜负生死如何,这都将会是赵元白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战,所以这也是他最后的一拳,唯有黑河干涸见底才能够停下的一拳。
“总算是没有让我失望了。”
王清霁看着那迎着雷光轰击奔流而来的黑色河流,此战第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认真说道:“不管如何,此刻的你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在此世最初之时,那位疼爱的她的祖母谢青莲给了她很多选择,而她极为任性的放弃了王家的家传武学朱雀离火真诀,选择了那源自于道门中不完整的天遁剑诀,没有人理解这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
但是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个对她只有零星温暖的南琅琊,实在让她不愿意去接触温暖的火光,之后想起或许促使王家做出卖女儿决定的原因,也有她这种显然没有归属感的决定,因此她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埋怨的地方。
亦因如此,她这一生在最开始就是赤手空拳,愿意用剑只是她不愿意浪费那些得之不易的前人馈赠罢了。
如洪苍雷汹涌四方,自雷光中冲出的赵元白清晰来到了王清霁的眼中,抱着最后的念头提起了被雷霆焦黑的手臂朝着她挥出了自己的第三拳,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只求换来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王清霁离开了衣袖的拳头很是白嫩,欺霜胜雪完全不似是拥有这般武道修为的强者,可她却做出了一个极为强悍的举动。
舍去了退避三尺坐等赵元白力竭身亡的选择,换上一个在外人眼中莫名其妙到完全没有道理的抉择。
一如既往的青紫之气萦绕拳头,王清霁没有等待赵元白走过这对他来说极为漫长的道路,主动冲向了那位已经被鲜血模糊了的人,挥出此战以来的第一拳。
城墙之上,两个不对等的拳头世间首次相逢,亦是最后一次。
已是真气见底,筋疲力尽的两人没有余力再造出轰鸣整座长安城的巨大动静,所以这两个拳头的相接淹没在苍雷消逝的余光之中,没有多少人能够第一刻知道其中发生的事情。
赵元白不太熟悉用左臂出拳,这个拳头也不可避免的没有右拳来的有力,面对着王清霁得心应手的右拳,他没有办法占到任何的上风。
青紫气燃烧着赵元白的经脉与真气,那个依旧没有沾上血污的拳头缓慢的压过了另外一个粗壮的拳头,为赵元白的落败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
王清霁那身被于素铭极为喜爱的紫白衣裙,依旧如最初那般洁净,让赵元白更是难以接受这样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于是他在这一愣神之间泄去了最后的坚持与心气。
苍雷彻底消散,城墙重回漆黑之中时,赵元白被那一拳再次打落在没有积雪的石板上,摔出了一声不太好听的闷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最终也只能做到单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其余一切念想皆是徒劳无功。
脸色苍白的王清霁同样落在了地上,踉跄了好几步可还是站稳了身子,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位临死之前的齐王殿下。
今夜的他流出了太多的鲜血,此刻倒下的地方也都是他体内血液所造成的污迹,看着难免让人觉得太过于凄惨,难以联想到这位匍匐在地上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齐王殿下。
王清霁没有靠近他,平静地看着今夜所造成的一切伤痕。
雷光消逝之后,城墙变得更为漆黑,一个巨大的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明以及重新落下的雪花。在那些拳剑相逢交锋的地方,裂痕就像是一张蛛网布满了视野,两侧的墙头都因战斗中宣泄的些微气劲而没有了影子,可以肯定是落到了城内和城外,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被砸到罢了,大概是不会有对的吧。
至于那柄雨霖铃,她还能勉强感应到所在的位置,没有如秋山颜那柄霜天晓角化为乌有,算是值得去庆幸的一件事情。
“我要死了。”
赵元白总算是坐了起来,满脸的血污与夜色的遮掩让人看不到他的神色如何,可从语气来判断他似乎反应过来了这一个事实,可又带着疑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哪怕以我的境界也好,也不可能做到不借助外力用出神霄一印,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说话间,他的眉头大概是在皱着的,估计是血祭之法无有血肉真气可噬而造成的痛苦,以帝魔宗的作风来思考,这应该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对于这个问题,王清霁不由得想起了很多故事里的结局中主角的反败为胜,可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杀死赵元白了,片刻沉默后,她答道:“你说的没错,以你在真境之中都可以排进前十的绝强武道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当然没有能够做到的道理,在我没有到达秋山前辈那般堪称万法皆通的境界之前,这确实是一种妄想。”
“但是在夏天的时候,我曾经与坎虚门的人有过一次交手,这事情或许被他们出于某种目的掩埋起来以至于你无从得知究竟,但那确实是我借你之手落下这一剑的关键所在。”
赵元白咳出了两口黑血,摇头说道:“自从没有在千仞山杀死你之后,我就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当然知道这是一件怎样的事情,甚至于为了取得你的性命我还让李青雀离开了大漠,想着以他那极为记仇的脾性终有一天会与你对上,这一切都是我的努力。”
寒风再起,王清霁的青丝因此而拂动,脸色苍白的她就像是一位弱不堪风的女子,轻声说道:“确实不足够,所幸我曾经在苍山亲眼目睹过神霄印,借之其他的帮助,大概明白这其中是怎样的一件事情,而这是没有过经历的你永远不会清楚的。”
“我所说的遗憾并非是在嘲讽你,只是很单纯的说出这一个事实,在这一战前素铭她想我衣裳不要沾上半点血迹,我那时候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做到的事情,毕竟你确实是一个很强的人,这场战斗也是我一生之中最为认真对待的一次。”
“可当我看见选择放弃了自己不熟悉的神霄印,选择帝魔宗的邪魔血祭之法时,才是在心里确定这一战的结局。”
“或许有些讽刺,可落到这个田地很多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赵元白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于是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心脏下方的血洞,在此之外还有着许许多多的血线与诡异文字,此刻的它们都在吞噬着最后的生机。他十分艰难的笑了起来,自嘲道:“原来,一切都是自作孽吗?”
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赵元白断断续续问道:“血海深仇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王清霁看着那苟延残喘的人,想了一会,摇头道:“你说错了,在我的眼中看来,你我之间并不是血海深仇,所以我无法给你描述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