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怠惰笨淡
他们知道，艾西虽然是在发问，但那笃定的语气已然表明她看穿了一切。使用义肢之人的动作，断然不会和使用天生肢体的人那般流畅，总归会有些僵硬之处，而他们两人的肢体早已恢复，只是靠着多年来的经验扮演出还在使用义肢的样子，总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眼前这位圣洁之人，正以像是看着被自己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童的老师般的眼神，静静地看过来。
她一定是在静候吧，作为一名修女而静候着我们的忏悔。
如此想着，瘦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
“不愧是完全只靠自己的能力与人望成为圣女的人。这份眼力，除了佩服之外别无他想。”
他蹲下身，敲了敲自己的腿：“如您所见，这确实不是真的义肢。”
“不过，我们曾经有过一段需要使用义肢的日子，也是事实。”
“这是……什么意思？”
艾西轻轻地皱起眉头。她表现地就像是没能弄明白对方的意思一般，可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或许，这两人过去真的失去了肢体，毕竟刚才那下意识地目光与动作很难是表演出来的，如果他们的演技真的如此到位，那恐怕只有能够看透人心的神才不会被骗了。
而这两人现在，确实拥有着血肉的肢体，而非使用义肢。再结合姜黎提醒自己的，他们身上有因子能的波动，答案呼之欲出。姜黎可是破坏者，他对因子能的感知不可能出错。所以，这两人毫无疑问，触碰了对于人类来说绝对不可以触碰的禁忌。
他们，使用恶魔的力量重塑了身体。
那么他们的立场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们背叛了人类，效忠于兽群，向恶魔献上了自己的所有吗？
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兽群从不与人类沟通，一旦见面就只有分出生死，而恶魔……寻常人类，又怎么可能有联系到真神的手段？更不用说，就算是在这边境之地，也是有神灵的力量在赐予人类祝福，除非踏入兽群支配的地域，不然就算恶魔主动使用力量进行联系，那也绝不可能实现。倘若恶魔的力量能够干涉到人类，祂只需自己稍微费点力气，就能让人类全灭，哪里还需要让兽群一遍又一遍地和人类与天使军团打仗？
“这——”
壮实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瘦子一把按照他的肩膀，缓缓从袍子下面掏出一样事物，将它展示给艾西看，并说道：
“这是教皇赐予我们的……奇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可艾西没能注意到这点，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瘦子拿出来的那样信物上了。与之相同的东西，她身上也有一件。这是象征受命于教皇的信物，只有为了教会或人类执行重大任务的时候，才会从教皇那里得到它。只要出示它，那就不能对持有者的不触犯底线的行为做任何阻拦，而且还要尽最大可能帮助对方。
这种信物，按照法条，只允许打造三份。其中，教皇手里必须得持有一份，作为拥有教皇权柄的证明，让其能够以被人类推举之身僭越地领导教会与人类前进。若是失去这份信物，那此人在名义上便不再是教皇。不过，若是人望摆在那里，一份信物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一条例的存在，主要是为了将成为了教皇之后没有做出符合身份的事情的人提前撤下来。
而剩余两份的其中一份，会在圣女接受洗礼之时赐予圣女，因其也是引导人类前行之人。
至于最后一份，则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无条件地调动起教会的全部力量而存在的。可艾西万万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只要出示这件信物，这两人完全可以带着军队走入兽群的埋伏之中，让圣军全军覆没。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艾西的后背被冷汗浸透。
这两人在这里出示它，是为了证明自己无害吗？
“我们知道，在神灵不会赐予祝福的现在，我们身上的事情一旦暴露，那就没可能被人相信。但是，我们问心无愧。早年我们兄弟两个在战场上与兽群作战，因为伤残而只能退役。得到义肢之后最多也只是做做力气活，没法做复杂的事情。一个月前，教皇派人找到了我们，说要给我们一个再次为人类而战的机会。”
瘦子笑了笑，用右拳锤了一下心口。
“有这种事情，我们又怎么会拒绝？”
“可你们……”艾西欲言又止。
“是啊，我们心里也明白。这是不可以提起的事情，一旦暴露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实话说，我们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发现。教皇大人说这是奇迹，但在我们看来，这其实是诅咒。正因为是用这种方法夺回的身体，我们的路才会只剩下战斗到死而已。这辈子，再也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了。”
瘦子叹了口气，壮实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事的，只是抱怨两句而已。哪怕这是诅咒也无所谓，既然已经得到了力量，那要怎么用就是我们说了算了。若是能将诅咒转化成奇迹，那我们也算没辜负教皇的期望。这场神战，或许就该我们赌上一切了。”
……
这哥俩最终还是离开了，艾西没有阻拦他们，只是托人注意他们的行踪，说自己隐约觉得他们有些危险。艾西不是真圣女，所以她的直觉不怎么可信，但她是修为不浅的神术神职者，直觉比常人更强也是事实。这种程度的提醒刚刚好，能让人惦记着这哥俩，却又不至于对他们做些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那至少周围的人算是有所警觉。
“就是他们吗？”
回到艾西身边后，丽娜先是和她聊了几句，才看向姜黎。
姜黎点头道：“没错。瘦点的是擅长踢技的，壮点的是看起来像大熊的。看来果然是和我的因子有关系，他们居然还能变回人形。”
“这事居然和教皇有关系……这事情隐修会不知道吗？”
以隐修会对神灵的信仰程度，触犯这么严重的禁忌，那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所以，丽娜很是想不通。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大概是真心为了人类的。”拥有鬼神之力的姜黎，只要条件合适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读取他人的大致心理，因而做出了这种判断。
丽娜的直觉也让她觉得这两人说的是真话，可她对自己的感觉已经不像过去那般有把握了。
“比起那些，以兽群的行进速度，不算今天，最多还有两天准备时间。不只是这里的人，你也得做好觉悟了，丽娜。这一次，你和我可是处境相同。无论是神之子还是破坏者，都会攻击我们。两边的军队也一样。在考虑怎么才能救到更多的人的时候，你最好也想想要怎么才能活下来。”
现在的丽娜，只恢复了自己锻炼得来的作为圣女的力量。这份力量和历代圣女差不太多，施展召唤术和治愈术之类的是够了，但想要支撑丽娜像过去那般战斗，不可能。不依靠艾斯特的话，她以一敌二面对那怪人哥俩都可能会陷入苦战。
这样的她，无非就是将失去全部力量后的纸防御，换成了纸壳而已。有艾斯特帮忙，她确实能发挥出顶尖的战斗能力，但她自身的防御能力却不会提升太多，一旦被打到就完蛋了。这件事对于战斗风格偏莽的丽娜来说，必须得重视。
撂下话之后，姜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他的话实际上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首先想尽办法活下来，然后才是实现目的。
在这场战争里，神灵出现之前姜黎究竟要干什么，能够干什么，他要从现在开始想。
两天时间很快便过去，宛如黑云在地面上翻滚一般，乌压压的兽群大军，自平原的另一端奔袭而来，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颤抖，兽群共鸣的咆哮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双方喊话环节，圣军的主力部队迅速在要塞外排了个阵型，然后便如同堤坝般迎接了兽群海啸般的冲击。
神术的光芒缠绕全军，驱散了兽群那巨大身躯带来的遮天蔽日般的错觉。圣军的战士们鼓起勇气大声呐喊，无视扑面而来的腥气与杀意，抓紧每一秒钟对眼前的敌人施加打击。
兽群的数量足有圣军的一倍还多，而仅仅只是野兽个体，每只都至少需要两个战士同时对抗，才能维持防线不崩溃。如此巨大的压力，仅靠神职者的支援是不足以帮助圣军扛下来的。
正是预见到了这一点，艾西与百名精锐神职者才会被教会派到这战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