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Flag观测者 第169章

　　透过车窗，他看到了他们一直紧随后面的那辆高级轿车，也亦步亦趋地停靠在了路旁。而这周围，一片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游客来来往往，不远处耸立着一座大型建筑，赫然挂着新世纪商城的门牌。看来司机先生说中了。

　　和泉诚司道了声感谢，把车费交给司机后就打开车门，直接走了下去。夏川真凉也急急忙忙跟在他后边一起下了车。

　　“和泉同学……”她下意识攥着和泉诚司的衣角，“你说妈妈，她真的会出现吗？”

　　“应该会吧。”和泉诚司其实也不大肯定。

　　“……”

　　这一刻，夏川真凉的情绪达到了最激烈的顶峰。明明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站在原地，但她却有一种呼吸困难，几乎喘不上气的感觉。耳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从胸口部分，不断传递出来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急促，那么的沉重。就连夏川真凉本人也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担心没看到母亲而不安，还是担心看到母亲而不安了。

　　又或者两者皆有。

　　就在这充满了期待又惶恐不安的注视之下，不远处那辆高级轿车，忽然打开了车门，一道身影舒缓地走了下来，素净的银色长发长可及腰，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那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上稍有些憔悴，眼角生出几道皱纹，穿着一袭连衣裙的身躯，也稍稍有些走形，双腿不像少女那般纤细，不过纵然如此，依稀可以从她身上看出那清丽出众的底子，不难想象出那位妇人年轻时，会是一位出落得极为精致的美人。

　　“！！！”

　　而就从看到那位妇人的第一刻起，夏川真凉的呼吸就骤然屏住了，甘蓝色的眼眸难以控制地波动着，直直发愣地注视着对方，小巧的嘴唇，亦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几乎无法发出半分言语。

　　啊……已经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但仅仅是这一眼的远望，却仿佛带她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发自内心的熟悉、安心与眷恋一时间里如潮水般尽数涌上胸口。

　　毫无疑问，那就是她的……

　　“妈妈！”

　　就在夏川真凉浑然忘我，一味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几乎下意识朝前走去时，一声充满了欢快与天真意味的嗓音，骤然打断了她的脚步。

　　和泉诚司同样一愣。他顺着声音望去，从那辆高级轿车的后车位中走下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她身材娇小，面容稚嫩，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穿着一身精致又不失可爱的蕾丝小裙子，宛如天使般纯真，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被人毫不犹豫地诱拐。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孩子，有着一头跟夏川真凉几乎一模一样的犹如流水般柔顺的银色长发。

　　她粘人地依偎在妇人身旁，妇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两人之间姿态显得极为亲昵。

　　“啊………………”和泉诚司忽然明白了。

　　是了，刚才那位司机先生提到过，这里除了有购物商城外，还附带着游乐园设施。特地选在周六开车来这里，最大的可能性，自然是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人出游。从对面那一大一小两人脸上的灿烂笑容，也能看得出，她们都很开心。

　　但是这样温馨的一幕，落在夏川真凉眼里，却是极为残酷。

　　“选错时机了，偏偏选在了一个最糟糕的时间点……”和泉诚司脸色十分懊恼，但眼下，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强行扭转的发展了。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站在夏川真凉身旁。

　　“妈妈，妈妈，人家要坐摩天轮！我之前在电视机上看到了，那个很好玩的样子！”

　　“好，妈妈也很喜欢坐摩天轮呢，不过在这之前呢，真幌要乖乖的哦，我们得等爸爸过来才行，他现在去找停车位了。”

　　“嗯！真幌超乖的！”

　　遥遥望着那一对欢声笑语的母女们，夏川真凉呆呆地站在原地。前一刻脸上绽放的久别重逢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了。那上扬的嘴角，像是抽筋了似的，轻轻地颤抖着。

　　虽然没有镜子，但夏川真凉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吧，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纠正自己的表情。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擅长的事情。从小受到父亲严苛的家庭教育，让她有自信在任何时刻都轻易地展露出最完美的笑容来。但是这一刻，夏川真凉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演技，似乎像灰姑娘的魔法一样失效了，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开心地笑出来，反倒因为过于勉强，让自己的脸颊显得越发可笑，像是一个逗人发笑的小丑。

　　“啊、啊，果然是这样呢……我就知道……”

　　“啊哈哈……”

　　其实，还在出租车上，听到司机说到游乐园时，她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了。

　　从自己七岁被父亲带去瑞典居住，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能让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完美地运用演技，来应付任何人的大小姐，自然也能让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宠爱从一个孩子身上，转移到另一个孩子身上。倒不如说在这十年间，妈妈要是一直单身才奇怪呢！她可是生下了自己这样的美少女的大美人母亲哦，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只要没了自己这个小拖油瓶，凭她出众的外貌和才能，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轻易地动心吧。

　　可明明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痛呢？

　　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发痛。

　　宛如千刀万剐。

　　“是了，因为终于确认了啊，无论是妈妈的温柔、妈妈的拥抱还是妈妈讲述的jojo故事，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那已经是属于别人的宝物了。”

　　夏川真凉悲伤地想道。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摆，那一头清凉如水的银色长发，此刻仿佛黯然地失去了所有的色泽。

　　和泉诚司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忽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

　　他本来是想，人生总会有许多的挫折，但不能逃避，就像霞之丘诗羽面对着过去的失败，写出了更好的作品、就像加藤惠一度面临无人知晓自己的困境，如今也渐渐有了女主角的光辉，所以他认为哪怕一时痛苦，也该让夏川真凉见到她妈妈。

　　只有直面了过往的失败，才能更好地面向未来。

　　但是这一刻他却开始动摇了。

　　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咦？”

　　这时，那个因为等候着爸爸带自己进入游乐园，而有些无聊的小女孩，忽然注意到了这边，然后讶异地拉了拉妈妈的衣袖，大声道：“妈妈，你快看，那个大姐姐也跟我们一样有着银色的头发耶！”

　　“还真的是……”美丽妇人也微微一愣，似乎感到颇为意外，不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滞，有些不敢确信地道，“你、你是真凉吗？”

　　“………………”夏川真凉低着头没有说话。

　　但是，她的沉默并没能阻碍妇人的辨认。对方皱着眉头，似乎算了一下时间，恰好对的上，于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也不由得睁大了。一开始疑惑的神色，也变得剧烈动摇了起来。

　　“你……是真凉吧？”她似乎想要走过来，但旁边的小女孩，歪着头拉住了她的手，她只能停下来，征求似的询问道，“小凉、是你吗？”

　　闻言，和泉诚司心中越发犹豫，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是否能代表夏川真凉去回应。

　　就在他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一旁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夏川真凉，忽然抬起了头，就像前一刻的悲伤都是假的，她脸上绽放出了雨过天晴般的动人笑容，还亲昵地搂住了和泉诚司的胳膊，根本不介意自己那丰满的胸_部紧贴着他，高兴地问道：“呐，darling，我们接下来去玩什么好呢？我想玩摩天轮耶。”

　　和泉诚司沉默地看了看她，又望了一眼对面还在等待着回应的妇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啊。”

　　夏川真凉微笑道：“那我们走吧。”

　　“嗯。”

　　两人朝着游乐园的方向走去，恰好与那一对母女擦肩而过，仿若人群中的陌生人般，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望上一眼。

　　在这一刻，时间像是被放慢了，一秒拖长成了十秒那么久，长得足以让人仔细地观察对方的模样，但那擦肩而过的瞬间，依旧还是不可阻挡地流逝了过去。

　　像是被丢弃在了原地，美丽妇人不由得愣住了，有些手无足措的样子，直到小女孩拉了拉她的手，疑惑地问道：“妈妈，你怎么了吗？突然不说话了。”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

　　“没什么，只是好像看到了以前的……不过，应该是我认错人了吧。”

　　※※※※※

　　买了两张门票进入游乐园后，游客们一批接一批地涌进来，周遭热闹不已。这时候和泉诚司再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那对母女的身影。

　　而前一刻还站在他身旁，绽放着迷人笑容的夏川真凉，此刻已经彻底死寂了，她的身体像是脱力了似的，十分的僵硬，纯粹是被他拖着走。但纵然如此，她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像是快无法维持下去，不断地颤抖着。

　　这宛如男女朋友吵架闹分手似的氛围，放在这欢快的游乐园内，自然显得格格不入，不少游客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两人。

　　和泉诚司想了想说道：“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嗯……”

　　花了一定时间排队，终于坐进了摩天轮那狭窄的车厢内，随着大门一关，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夏川真凉像是再也无法克制，表情彻底崩溃了，双手掩面，大声痛哭了起来。

　　但是，没等和泉诚司出声安慰，她又摊开了手，小脸哭得稀里哗啦的，却依旧挤出了一抹高兴的笑容，“太好了，妈妈看上去过得很幸福。”可以看得出，那不是做作而勉强的笑容，而是她发自真心的笑容。

　　但是和泉诚司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点头：“……”

　　是啊，她过得很幸福，但你呢？唯独你自己不幸福的结局真的能说是太好了吗——他终究没有这么说，而是低声问道：“你不打算去跟你妈妈说说话吗？她还记得你。”

　　夏川真凉用力地抹了抹眼角，说道：“你没看到吗？她已经有新的家庭了，我这时候过去的话，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妈妈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还有了一个比我更可爱的女儿，我哪可能过去给她添麻烦。”

　　“没错，夏川真凉要很Cool地离去！”

　　“这个jojo梗，你应该放在刚才说的。”和泉诚司沉默了一下，说道。

　　“笨啊你。”

　　夏川真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却再度热泪盈眶。

　　“要是做了那种事，她不就知道是我了吗？”

　　“其实，我早就隐隐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道，“因为在我被爸爸接去瑞典居住的两年后，妈妈就再也没给我寄过一封信，也没有再寄过一本jojo漫画，爸爸和蠢蛋真那都说她不要我了，但我一直不承认，一方面是为了气一下爸爸，都是因为他太市侩，我跟妈妈才不能待在一起，而另一方面，就是想给自己打气。”

　　“打气？”和泉诚司适当给点反应。

　　“嗯。”

　　夏川真凉小脑袋使劲地点头。

　　“那个时候真的好痛苦啊，爸爸和真那都是蠢蛋，继母又是个英国佬，因为嫌弃我是日本人，从来不跟我说话，所以我只能靠着妈妈留下来的jojo漫画书支撑着自己，一直坚持到我有足够的能力离家出走，才一个人跑回了日本。”

　　“所以说，即便今天看到妈妈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女儿，我其实也不怎么意外，所以并不会太难过。”

　　“我说真的！”她十分认真地强调道。

　　和泉诚司递出了几张纸巾，“给你。”

　　夏川真凉老实地接了过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但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真是不体贴啊，“像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让我……最后再逞强一下吗？不然，我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生的失败者吗？”她的声音再度颤抖了起来。

　　“……”

　　“……”

　　接下来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座摩天轮的规模很大，转完一整圈大概要花二十分钟，现在才过了四分之一，还早得很。随着摩天轮的高度不断拔升，窗外的风景也是越来越好，底下的游客们都像是变成了蚂蚁，密密麻麻一片，显得可有可无。

　　望着窗外宏伟的景色，和泉诚司缓缓开口说道：“我没有跟你一样的经历，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可能无法像自己期望中一样安慰到你。”

　　“不过我还是想说，现在的我们还没资格去谈论人生。因为我们都很年轻，是凭借着一股热情和冲动去生活的年纪，经历挫折是必然的事情。接下来还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等我们活到那个时候，或许才有资格评价自己有着怎样的人生。所以你现在说自己是个人生的失败者，未免言之过早了点。”

　　“至于哭泣，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事，碰上难过的事，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有人说过，眼泪是心灵的鼻血，人摔倒了会流鼻血，在人生的路上摔倒了会流眼泪，不过，只要擦药鼻血就能止住，只要继续不放弃地追求幸福，眼泪就可以停下来。”

　　认真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和泉诚司才停下来，看了看夏川真凉，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但是却不料她突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和泉同学，你说这些话就不感觉很羞耻吗？这可是现实而不是晨间电视剧哦。”

　　这下，和泉诚司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尴尬地大声道：“喂！你这家伙！”

　　拜托，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是被我的心灵鸡汤感动得直流泪才对吗？然后再由我安慰性地抱一下，这次事件就算这么结束了！不带像你这样拆台的好吗？！

　　他忍不住瞪了过去一眼，但却愣住了。

　　“不过……真的很谢谢你，和泉同……和泉君。”夏川真凉轻声道。她的双眼还是通红的，像是小兔子一眼。虽然她极力解释，但刚才目睹了自己深爱的母亲有了新的家庭，要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但就像刚才和泉诚司说的那样，哭泣不是坏事，难过也不一定消极。

　　她的双手紧贴着胸口，像是要说出心声，那张哭得满是泪痕的脸颊上，绽出了一抹美丽的笑容，认真地说道：“如果说跟妈妈分别，还有被父亲当成商品一样利用的过往非常痛苦，是一段十分灰暗的人生，那么，自从遇见了你的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就有了颜色。”

　　“真的，我很幸福。”

　　话音刚落。

　　咔擦一声，夏川真凉头顶上那根灰白色的旗帜，骤然折断。

　　和泉诚司也接到了提示，自己成功折断了心理创伤Flag，完成了折旗任务。